.
她推開車門,拖著一袋好大的行李下車。正值十二月,雨下得好大好大,每一滴都鋒
利得足以刺穿她身上那件厚厚的及膝大衣。
她一頭微微泛紅的長髮都濕了,正如同她雜亂不堪的瀏海下的那對雙眼。有人很常對
她說,她的頭髮宛如深秋,又像傍晚的晴空。她用空出來的右手撐著車門,但沒有彎腰下
去,也沒有作勢走離,只是呆站著,看著車的另一邊,那條延伸到地平線的大橋。
天明明還未暗,也沒有起霧,但她的眼中卻模糊得什麼也看不見。路燈亮了,溶入進
遠方樓燈那些六角形光芒中的熙熙攘攘,好像隔著車窗,隔著好大一片車窗,車窗的那邊
是全世界,而這邊是她。
「要走了嗎?」終於,車裡的他問道。
「我該走嗎?」她用問題回答。
「 。」而他用沉默作結。
沉默。對面那座山吹下來一陣風,試圖填補起這段漫長的空白。聲音的波形平穩,正
如她的感情。可她分不出來,她的心是止水,還是一片霜池?她隱約覺得是後者,因為她
感到腳下那片冰面上已裂出了痕,再不離開這裡,底下封存著的什麼就要傾洩而出。
只是她的雙腳原地依然。她不想離開,可是也不想待著,或是再上車。她不知道該怎
麼做,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
車門關上了,然後車駛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將車門放開的,或是說,她有
放開嗎?她不清楚,反正,雨很大。
「喝碗湯吧。」路旁有位小女孩遞給她一碗熱湯。
她啜了口湯,雨滴在湯面上打出點點漣漪。好暖活。雙腳終於又再次能動起來。雨變
小了。看得見遠方了。雨停了。碗空了。
她彎下膝,將泥碗還給小女孩。
「你就往橋那邊走,走到底,就好了。」
她於是走,獨自漫步在橋上。雖然怎麼走都好像看不見終點,但她有的是時間,而且
又沒下雨。她走著,走到頭上的雨滴都落光了,還是走著。
她的身後傳來鑼鼓聲,以及清脆的金鈴聲。有哭聲,也有喃喃聲。她走遠了,卻沒有
帶上那袋行李,於是袋中的冥紙灑滿一地,似乎為她的擅自離去感到不解。而那台車則在
冥紙的相送中漸行漸遠。
她好像聽見了,聽見黃泉正在遠方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