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尋找屍體的人

作者: laptic (無明)   2021-04-10 10:30:51
中國『搜狐新聞極晝工作室』發的報導,不過在微信平台已經被和諧了……
真是無從曉得,這類揭發不公平待遇的事,真的不能在中國講出來嗎?
原文:
文/李曉芳、陳鍇躍
編輯/王珊
失踪的傻子
村里的人都知道,林家那個傻兒子失踪了。具體是死是活,在長達兩年半的時間裡,沒人
知道。林家為此報了警,全員出動找了好幾個月,沒有任何結果。
失踪的第二天,村口小超市老闆特意去問林家兄弟,「你們家那個呢?」傻兒子性情溫和
,腦袋雖然不靈光,卻喜歡往人堆裡湊。他常和整個村乃至隔壁村的傻子賴在村口小超市
門前,最熱鬧的時候,能有三四個傻子蹲成一排,眼睛斜斜瞟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家設想過各種最壞的結果,「想過我二哥會不會走夜路,不小心掉進池塘了。「家裡最
小的兒子,28歲的林再龍說。鄉間有流言,一些看起來無依無靠的老人、流浪漢,會被抓
走賣掉器官。林再龍聽了,總憂心自己的傻二哥也遭遇了這種不幸之事。
林家的傻兒子出生於1981年,家裡六個兄弟,他排行第二。六個月大,母親陳香妹發覺這
個孩子有點不一樣,表情呆呆的。長到該開口說話的年紀,他一句不會說,大人的話也聽
不懂。陳香妹心里大致有了判斷,這孩子可能智力有缺陷,是傻的。
陳香妹想,傻就傻吧,只要他學會餓了說吃飯就好。兒子順利長到30來歲,一張肉肉的圓
臉,小眼睛,不到1米6的個頭,身體壯實,幾乎不怎么生病。她從小手把手地教,儘管他
還是「講話含含糊糊的」,外人聽不大懂,但能表達吃飯、洗澡、睡覺等簡單的日常需求
,能自理生活,記得住自己的名字、住址。陳香妹很滿意了。
如今她68歲,眼白渾濁,像蒙了一層霧。提起艱難養大的傻兒子,眼淚總也止不住,「一
想到他,我的心就跟被刀絞一樣。」
失踪當天,傻兒子接近中午才起床,吃過午飯就說要出門撿塑料瓶,換錢買煙、買好吃的
。他一輩子都生活在廣東省陸豐市金廂鎮,熟悉鎮上幾個村子的道路,每天都會出門轉轉
,撿拾廢品、看戲,到了晚上準時回家,從沒出過意外。
傻兒子戴上荒漠迷彩軍帽,出門後,先去了弟弟林再龍家。那年,林再龍剛結婚,有了孩
子。他喜歡白白嫩嫩的小侄子,時常過去看一眼,逗一逗噗噗吐口水的小嬰兒,跟著樂呵
呵地笑。坐了一會,他拎起蛇皮編織袋,說自己要去撿瓶子了。那是他留給弟弟的最後記
憶。
傍晚六點了,陳香妹有點心慌,傻兒子還沒有回家。平常飯點到了,他一般早到家了。她
喊小兒子林再龍,「你哥從一點鐘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林再龍安慰她,晚點就會回來
了。
母親似乎總能率先察覺到某些不詳的開端。當晚,陳香妹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深
夜12點,門口依舊沒有傳來熟悉的、像含著一口糖喊媽媽的黏糊聲音,陳香妹爬起來給三
兒子打電話。三兒子在廣東烏坎打工,接了電話連夜開車趕回陸豐。天一亮,一家人出門
找人,把金廂鎮上的幾個村都翻了遍,但一個活生生的成年男子就像匯入大海的雨滴,全
無踪跡。
林家的傻兒子失踪於2017年3月,一直到兩年半後,2019年11月,林家接到鎮上派出所打
來的電話,才得知他在失踪當日已經死亡。今年1月初,一份刑事裁定書在中國裁判文書
網上公開,描述了事發當天的全過程——
離開林再龍的租屋後,林家的傻兒子又走了兩三百米,拐到村里的大路上,那是一條繁華
、車流不斷的村道,路邊有兩個公共垃圾箱,林家的傻兒子正彎腰從垃圾箱裡掏塑料瓶,
一輛白色麵包車停在他身邊,車上下來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和他交談幾句,判斷出他有
明顯智力問題,將他半推半拉上車,駛離了金廂鎮。
路上,中年男人買了六瓶30多度的紅米酒,全數灌給了林家的傻兒子,然後將他裝進一具
事先準備好的棺木,用釘子封住,殺害。
殺人的原因聽著有些荒誕:當地一名50來歲,因病去世的男人不希望被火化,要求土葬。
有人出錢,就有人願意打包票幫他辦好所有事情。林家傻兒子成了那個替代品,被殺害後
當作替身送進了殯儀館的火化爐。
找屍體的瘸子
開麵包車的中年人陳豐斌和林家的傻兒子一樣,都身有殘疾。
陳豐斌外號「滿地踩」,這是一句陸豐方言,指一個人遊手好閒,不務正業。陳豐斌從小
輟學,少年時,就常在村里閒晃,和社會青年們稱兄道弟,弟媳說,能來錢的事,他大都
願意幹。
幾位鄰居卻認為他「人很好」,「平時挺有禮貌的,和鄰居們關係都很好。」鄰居們說,
他以前從未乾過任何出格的事。
結婚後,陳豐斌的確安穩了一段日子,在村里承包了十多畝田地,和妻子黃英蓮一起種青
菜、黃豆,收成了挑去市場叫賣。
侍弄土地全看天意,嶺南潮濕,常常一場大雨下來,顆粒無收。但黃英蓮說,那時她要買
肉,或是給家裡添置生活用品,能直接從賣菜錢裡取現金,也算是丈夫給的家用。
2013年,就在賣菜的路上,陳豐斌出了車禍,整條小腿被直接碾過。他在床上躺了一年多
,拆掉夾板後,傷腿也永遠落下了後遺症,成了瘸子。他沒法再乾重體力活,田地全退了
回去。村里沒人說得清,不種地後,陳豐斌具體都在幹些什麼工作。但情況確實是在那之
後開始出現變化的。
沒了固定職業的束縛,陳豐斌越來越不著家,常常是隔好幾天,帶一身酒氣回家。起初,
黃英蓮也會打電話詢問他的去處,陳豐斌對她大吼,「我在玩女人啊,怎麼樣?」
回憶起來,黃英蓮覺得有些尷尬,勉強勾出一點笑容,攤手,「他都這樣說了,我還能去
管他嗎?」黃英蓮也不希望他回家,每次陳豐斌回家,兩人總會因各種家庭瑣事爭吵。陳
豐斌會動手打她,有時是一記耳光,有時是突然踹過來的一腳。
黃英蓮說自己並不了解丈夫,他在哪裡,做什麼,她全不知情。警察上門那天,陳豐斌難
得在家,騎著摩托車接剛放學的兒子。幾個親戚,包括黃英蓮都目睹了警車開過巷子,但
所有人都語焉不詳。他成了整個家族恥於提及的存在。
從他被捕、判刑到入獄,黃英蓮一直沒去看過,「我跟他感情不怎麼好。我從來沒有去想
他,也沒有去管他。」她覺得丈夫不回來,家裡反而輕鬆多了。她的精力全在打工掙錢上
,找了一份餐館雜工的工作,加上親戚時不時地接濟,一人勉強負擔了兩個孩子和自己的
生活費。她的背總是微微弓著,有種疲倦感,又有點像彎腰認命了。
根據2021年1月初公佈的刑事裁定書,陳豐斌在車禍之後從事的工作包括替人運載靈柩。
他認識了一位姓溫的大哥,老溫常常幫殯儀館幹活,開車運屍體,或送人到殯儀館。忙不
過來時,老溫會讓陳豐斌幫忙,運一趟靈柩的費用是200元。
關係是一點點搭上的。2017年2月,陸豐市湖東鎮人老黃到了肺癌晚期,病榻上,他向弟
弟黃慶柏表達了自己的遺願:不想火葬。早在2012年,陸豐所屬的汕尾市推行全市火葬「
一刀切」,禁止土葬,禁止出售棺木。黃慶柏問自己的一位朋友,有沒有辦法實現親人土
葬的遺願?朋友給了他一位殯儀館工作人員的電話。
黃慶柏聯繫上殯儀館工作人員梁成龍,時年58歲的梁成龍是原湖東鎮黨政辦公室副主任兼
殯改登記員。在後來的供述中,梁成龍聲稱,對方想要殯儀館司機的電話,因此,他將老
溫的聯繫方式給了黃慶柏,他並不知道黃家調包屍體逃避火化的事情。但陸豐市公安局在
移送審查起訴認定中寫道:梁成龍與老溫商定屍體調包事宜,並要求事成後其應分得人民
幣1萬元。
老溫接下任務,成了鏈條中的一名掮客。他和黃慶柏商量好,10萬7千元,幫老黃實現土
葬的遺願。
價格談妥後,老溫找到陳豐斌,告訴他,需要一具可以用來頂替的屍體。
2017年3月1日,陳豐斌開著麵包車,見到路邊拾廢品的林家傻兒子,朝他招了招手,然後
將他推上車,灌酒。陳豐斌後來在口供中交待,「他喝酒喝到吐,我又繼續給他喝,他喝
到不醒人事了。」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他說,「我自己也喝了一杯。」
傻兒子沒反應了,陳豐斌覺得他大概已經喝死了,用四顆釘子封進了事先準備好的棺木,
藏在家附近,又遮上些樹葉掩蓋。
他給老溫打電話,說現在有屍體了。
3月3日是老黃的出殯日。到達黃家約定的地點後,一個抬棺人注意到,路口拐彎處還停著
一輛白米黃色麵包車,旁邊也放著一副棕色棺木。離開時,他看到有人把那副棺木抬上原
來推老黃棺材的四輪手推車上。
兩方人馬在這裡將棺木調換,林家傻兒子被運往殯儀館火化,而老黃的棺木被埋在事先選
定好的墓穴,就在水庫邊,黃家請一位外省的風水先生看過,坐山望水,主富,寓意「望
財」。
富人街的買家
陸豐村鎮許多房屋因日曬雨淋又缺乏維護,一點不留情地顯出歲月鏽蝕的痕跡。但每個村
的祖祠和伯公廟(土地廟)卻是最嶄新豪華的,外牆看不到一點青苔痕跡,香爐滿滿噹噹
,香灰幾乎要溢出來,香案卻被擦拭得能照見人影。
這裡的老人少則要供奉二三十位各路神仙,多則四五十位不等。有的雜貨舖索性用貨架一
分為二,一半店鋪賣香油、大米、雞蛋,另一半賣紙錢、香燭、拜神金紙,對陸豐人來說
,這些物件和糧油一樣,都是日常用品。
陸金的店正對馬路,他不到30歲,已經在這行待了近十年。店裡專營紅白喜事用品租賃,
大到紅白喜事宴客必備的桌椅杯碟,小到葬禮上不同親屬佩戴的不同尺寸的孝布,都能在
這裡一一備妥。店門正對馬路,馬路對面是一幅巨大的懸賞通告,寫著一位姓陳的逃犯涉
黑、涉毒,懸賞金額10萬元。
陸金19歲時從父親手上接下這項事業,經手的婚禮和葬禮,早已數不清。他在葬禮上聽過
許多老人的遺願,要「全須全尾地進行土葬」,他們深信死後火化是粉身碎骨,不能庇護
後代子孫,不能順利轉世。
廣東省在1998年推行城鄉殯葬改革,但汕尾市向來執行不嚴。陸金接班那年,正是2012年
,全國嚴格執行火葬。汕尾市委、市政府也出台了一份全面推進殯葬改革的實施意見,其
中提到汕尾殯葬目標管理考核,從2001年至2010年連續10年位於全省倒數第一名。而周邊
的其他地區,包括潮州、汕頭等市的火化率已基本達到100%。
那年夏天,汕尾市推行火葬一刀切政策,要求將全市火化率提高到100%,每月對各鎮、場
區的火化率進行排名通報,考評結果和當地官員的晉升、評選掛鉤。
幾乎沒人溫順地接受這項政策。許多人選擇偷埋私葬。家族裡兄弟多,人狠又能打架的會
直接忽視火葬政策。曾有一位殯改大隊的副隊長和隊員,在出殯當日前去阻攔,不僅被打
,還遭到家屬囚禁,公安機關到場後,才得到解救。
為逃避火化調包屍體也不罕見。中國裁判文書網上,至少有四起相關案例都發生在陸豐。
有人試過用豬、羊等動物屍體替代,用別人的屍體替代,那更是有的。
2014年陸豐某村居民曾實名舉報,為了完成奶奶土葬的遺願,他找到鎮上的殯葬改革負責
人,詢問能否像其他人一樣,一切按火葬的儀式進行,然後在送往殯儀館的路上偷梁換柱
,將親人遺體送回土葬。村民表示,「鎮上的死者家境好些的都這樣操作。」然而殯改負
責人要價6萬元,「我們家太窮,一下拿不出6萬元,只好違背老人家的遺願。」村民最後
憤怒質問,「為何有錢和有勢的人家可以出錢買名額搞特殊進行土葬?」
陸金的不少同行都乾過幫人尋找屍體代替火葬的活計。他們的職業囊括紅白喜事用品租賃
店老闆、喪葬樂隊樂手、法師等等。特殊的身份讓他們經常出入葬禮現場,對各村的死亡
情況瞭如指掌——沒有人能比他們更勝任這份工作。
適合調包的屍體並不好找,為了避免被人識破,有些買家會要求兩具屍體性別相同,死亡
時間不能相差太遠,這樣就算遇上殯改工作人員調查,也容易糊弄過去。一位紅白喜事用
品店老闆曾幫買家找到一具死亡多時,完全白骨化的無名屍體,殯儀館工作人員抬棺上火
化台時發現重量偏輕,不像一個正常男人死亡的重量,讓家屬確認死者信息。家屬異樣的
迴避狀態讓工作人員起疑,最終上報到殯葬監察大隊。
陸金聽說過一位「厲害同行」,「承包」了當地存放無人認領屍體的冷藏庫。一有訂單,
同行就能拉出一具符合要求的屍體進行調包替換。這些屍體多是流浪漢、乞丐、獨居老人
,「一般都找不到家屬,被發現了也沒有人找你麻煩。」
弱勢、貧窮的人群是鏈條上任人宰割的一環。不止一位尋屍人接到任務後,明確尋找來自
「五保戶」和「窮人家」的屍體。一戶五保戶家庭有一位82歲的老人死亡,他們以3.2萬
元的價格將屍體賣給了尋屍人。另一戶五保戶家庭要價8萬元,尋屍人嫌棄太貴,轉向另
一個提供屍源的人,最終以5萬元價格購買了一具無名女屍,再轉手以8萬元的價格提供給
買家。
這樣的尋屍途徑相對安全,被抓獲只會判以盜竊、侮辱屍體罪,一方自願提供屍體的行為
也能成為庭上辯護輕判的理由。
但陳豐斌與這些尋屍人都不同,他直接選擇殺害一位偶然碰到的智障男性。兩年後,警方
根據沿路的監控視頻線索,將他逮捕。2020年12月,陳豐斌案二審開庭,法院認為其行為
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案件中的另一些涉事人員,中間人老溫在事發後不久,因突發疾病去世。另一個中間人,
原殯改工作人員梁成龍,在2020年4月被陸豐市人民檢察院認定不符合起訴條件。買家黃
慶柏,判決書中同樣寫道,「已被不訴」。
幾起判決中,買家都是隱形的存在,沒有人被追究責任。
黃慶柏兄弟的祖屋坐落在村里的「富人街」上,周圍的鄰居說,過去街上住的都是村里的
有錢人,儘管富人們大多搬走了,但大家還是習慣性地稱呼這條街道為富人街。如今富人
街上看不出太多富貴景象,房屋多是年代久遠的破舊小樓房,有居民闢了一樓門面做商店
,賣當地的海鮮乾貨和廉價小商品。
但這條灰撲撲的街道上,黃家的房屋是讓人眼前一亮的存在。四層小樓在一眾低矮民居里
鶴立雞群,幾年前剛翻新過,外圍的瓷磚、欄杆一塵不染。鄰居們不願多談黃家,大家只
說他們長年在深圳做生意,不住在村里。
村口用金色邊框裱好的「芳名榜」還留有黃家兄弟的痕跡。上榜的都是給村里捐資修路、
修亭子的善人,一排排名字用金粉鐫刻在黑色大理石上。大多數人捐個一兩千,而已經去
世的老黃捐了一萬三千元,給村里修建道路、積功德。
回不來的林少仁
林家花了大半年時間尋找傻兒子。「陸豐翻遍了,又找到深圳啊,廣州。」弟弟林再龍說
,當時他們幾兄弟都停下了工作,只專注於找人這一件事。
60多歲的老父親也跟著四處奔波。林家父親的身體早就出了問題,之前被檢查出嚴重的膽
結石,兒子失踪後,林再龍說父親的病更嚴重了,「他就一直痛一直忍著,實在受不了了
才吃顆止痛藥。也不去醫院檢查,一門心思就是要找兒子。」
林再龍記得,2017年6月底,有人打電話說在廣州見到一個智障男子,長得很像林家要找
的兒子。父親當天就買了去廣州的車票,結果自然是失望的。也是在那一次,父親實在痛
得受不了了,去了廣州的醫院做檢查,被告知已經是膽囊癌晚期。鬱鬱寡歡地從廣州回來
,熬了十幾天,父親去世了。
「後來確實沒辦法。」林再龍的聲音低了下去。每個兄弟都有自己的家,停工幾個月,生
活都快成了問題。他們向親戚借了些錢,但也維持不了太久。兄弟幾人只能回去打工賺錢
,找人的工作也漸漸停了。
他們有過心理準備,二哥可能不會再回來了。父親火化時,他們將二哥的一些物品一同燒
了,和父親葬在一起。但林再龍說,他們以為二哥是遇到了意外,是失足,沒人想到他會
成為一起故意殺人案的受害者。
他們自始至終沒見過陳豐斌的家人,也沒見過黃家人。開庭當天,林再龍和另外兩個兄弟
參加了庭審,通過視頻看到了陳豐斌——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方臉,中等身材。
他的語氣很輕鬆,林再龍說,「我在他臉上看不到一點愧疚。」說起當天的過程,陳豐斌
的姿態也是隨意的,「好像殺了一個傻子是沒問題的,沒有人會在意的。」
這讓林再龍感到難以忍受。怎麼會沒有人在意呢?他的二哥不是判決書上宣讀的林某,出
生時,母親陳香妹為他取名「少仁」,覺得念起來順口,也好聽。
小時候,父親給幾個孩子發零花錢,林少仁見自己沒有,開口喊爸,問「為什麼我沒有」
。那年林少仁9歲,第一次喊爸爸。陳香妹記得,那天丈夫高興壞了,特地買回來一條大
魚,給家裡加餐。
他們曾想為林少仁找一位妻子,以後能照顧他,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也擔心智障的基
因會傳給下一代,遂作罷。林家的經濟不算寬裕,幾個兒子打零工,租房生活。2015年,
林家幾個兄弟和父親一起湊了20來萬,建了套還算寬敞的平房。幾個兄弟抽籤,約定誰抽
中了,房子就寫誰的名,贍養父母和自家傻兄弟的主要責任也落在誰身上。
林再龍說,林少仁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因為他不懂事嘛,父母反而更疼他。」幾個兄
弟受父母影響,也已經有了默契,「如果父母不在了,那就由我們接著照顧他。」
在陳香妹看來,林少仁和其他的孩子沒有什麼不同。他經常看電視到深夜,她會罵他,「
你還不睡覺,明天不用起來幫我掃地洗碗嗎?」林少仁就嘟囔著,我知道,我知道。
因為常常自己出門,陳香妹說也不知道他跟誰學會了抽煙。但他知道拿煙給別人,要用兩
隻手捧著遞過去。有認識的人到家裡做客,他會搶著泡茶,把茶碗端起來,恭敬地喊:「
嬸嬸,來喝茶。」
林少仁小時候常跟著兄弟們到村子附近撿廢品,撿來的塑料瓶就堆放在家門口的牆邊,補
貼家用,或者換煙抽。有一次他已經攢了五六袋廢品了,結果全被偷了。他哭得很傷心,
邊哭邊說,沒了沒了,沒有煙抽了。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做,但之後,林少仁再撿瓶子
回來,不放門口了,會整齊地堆放在閣樓上。
「他很聰明的。」陳香妹喃喃重複。他會用父親淘汰下來的舊手機拍照,用手機拍路邊的
鮮花和小草,還有大片大片的魚塘。隔壁村子放露天電影是他最愛的活動之一,他帶著手
機過去,邊看邊拍,回來了就跟陳香妹展示各種並不講究取景角度的照片。陳香妹誇他,
你很棒,我都不會用手機。每當這時,他會露出一個有點驕傲的表情,「你差勁了,我少
仁會。」
村口小超市的老闆是他的朋友,不看電視也不看露天電影時,他出門轉一圈,撿幾個空瓶
子,一屁股坐在小超市門前,呆呆地看別人打牌、跳廣場舞。有人來買東西,有時他能聽
懂,就積極地幫超市老闆遞東西、搬大米。村里不喊他傻子的小孩也是他的朋友,撿廢品
攢了錢,除了買煙和零食,他還會買奧特曼的塑膠玩具,和遊蕩的孩子們一塊玩耍。到了
飯點,林少仁準時跟老闆說再見,晃著兩隻手,慢悠悠地拖著步子回家。
除了那一天。一個從麵包車下來的瘸腿男人,一把搶過他用來裝廢品的蛇皮袋,扔上車。
林少仁探身過去想拿回廢品,再沒能回家。
他的骨灰最後被瘸腿男人扔進了百姓墓園門口的棚寮中,和其他無主屍骨一同下葬。
林少仁去世的這幾年,陳香妹的身體越來越差,她做過幾次手術,腹部一條長長的猙獰刀
疤。她開始忘記一些事情,找不到兒子的照片,但又想找不到也好,「每次看到他的照片
就會一直哭,痛苦。」她總會想到兒子失踪那天,她把樓上房間的燈打開了,她以前從來
不開,「我想著他早晚是要回來的。」她說,「等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那個燈,就不會很暗
,不會害怕。」
(文中除林少仁、林再龍外,其餘人物為化名)
作者: zxcv070801 (遠坂櫻)   2021-04-10 10:34:00
這到底是新聞還是小說也太長
作者: c121125 (寶特瓶)   2021-04-10 10:35:00
沒辦法,在中國跟政策相關的議題就是這樣ㄅ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是,如果文章是真的,那這就不是個案
作者: KumaKumaKu (熊)   2021-04-10 10:42:00
有沒有懶趴包
作者: laptic (無明)   2021-04-10 10: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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