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虎鯨的奶子太美了,愛瑪儂想道。他把燈關熄,對面教堂青亮的十字架,閃爍在玻璃窗
上,他躺在竹床上,四肢展開的仰臥著,一陣說不出的倦怠,突而其來的從四周侵襲過來。
六月的晚風滑過椰子樹梢,吹得破舊的窗簾腫脹起來。風拂在臉上,像是觸著棉絮一般,又
暖又軟。
那晚的奶子實在太美了,愛瑪儂想道,地上好像浮了一層湖水似的。教授不能怪我,他
想,教授沒有看過那麼清亮的奶子——可是教授是對的,教授的話總是對的。他總是那麼平
穩,教授對我有期許,他認為我一定到外國去,我會成為一個大科學家,小弟辜負了他,小
弟太幼稚,可是小弟真有意思,我們都應該出去,文組的在這兒沒有希望——
然而我感到多麼疲倦啊,愛瑪儂伸了伸懶腰想道,我好想在文學院門口的草坪上多躺一
會兒,那些毛茸茸的草毯真滑真軟,躺在上面,永遠也不想起來了——可是十五號就要舉行
畢業典禮了,他們都要穿上那些怪誕的黑袍子到校園裡曬太陽,女同學都穿上旗袍到處照相
,校長和訓導長也會穿上滑稽的黑袍子——我不要穿,愛瑪儂想道,我不要站在校園裡傻呵
呵的曬太陽,我要躲到文學院門前的椰子樹蔭下,躺在軟綿綿的草坪上真是舒服透了——
「我忘記拿洗澡毛巾了。」沙花叉在隔壁澡房裡叫道。愛瑪儂沒有聽清楚,他也沒問沙
花叉要什麼。
「你拿我的洗澡巾給我好嗎?」沙花叉隔了一會兒又叫道。
「好的——」愛瑪儂漫聲應道,「我就拿來。」他沒有立即爬起來,他翻過身去,胸口
壓在草蓆上,雙手緊握住竹床槓子,一陣暖風又把破舊的布簾撩了起來,教堂的電鐘敲響了
,晚間福音已經開始。
噯,那些草須多麼像她頸背上的絨毛,愛瑪儂想到,那麼軟,那麼柔,那晚虎鯨的奶子
實在太美了。
一九六二年一月《現代文學》第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