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上篇
#1Yu4bTin (Marginalman)
七、
這十年間我的身體也成長了不少。長高長壯不在話下，全身上下更長出一層了黑色的
毛皮。我不確定這些毛有沒有特殊功能，能確定的是它們比起衣物還要舒適，像是隨時被
裹在高級的絲綢棉被裡。毛本身跟我的身體一樣完全不會受到損傷、也不會燃燒，所以不
妨礙我進出火場。這些毛甚至覆蓋了我整個顏面，但也不影響我的視線，因為我有透視能
力、能夠自然地無視遮眼的這些毛髮細絲。
會被媒體稱作癲狼有一半都是這層毛皮的貢獻。
「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黑衣人問。
「不討厭。」
因為癲狼是怪物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
我本來以為一輩子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作為一隻追在警車、救護車、消防車的小狼犬
。然而人民對我的評價在我的堅持下意外地有上升的趨勢，我對自己在未來能成為大眾真
心認同的超級英雄一事也越來越樂觀。
只不過怪物終究是怪物。在籠子裡供人觀賞時，觀眾還願意鼓掌歡呼、投錢叫好；一
旦越過雷池出閘、踩了紅線，就又會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三個月前，北區巨蛋舉辦了一場演唱會。演出來賓可以說是眾星雲集，連我這個不熱
衷唱跳偶像的人都有聽過這次會上台的明星。
演唱會失火了。
起因是在近主舞台的搖滾區附近噴灑的大量帶色玉米粉末的燃燒。似乎是噴灑人員與
活動設計的疏失，讓粉末與高溫照明裝備以及舞台點火裝置進行碰觸，頓時火海便從觀眾
們沾染色粉的衣物開始延燒。觀眾起初還以為是活動舉辦方想呈現的舞台特效，反而狂歡
的更起勁，而受焚觀眾的慘叫也被現場的尖叫聲蓋過，所有人都沒有立即反應。就連對尖
叫聲敏感的我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等到多數人開始恐慌四竄的時候，上百人早以體受
祝融之災。
我也是在大量救護車、消防車出動時才發覺情況不對，隨即趕到現場一探究竟。
大致理解情況後，我首先能做的就是幫助救護車消化該運送的傷患量、開始搬運傷患
。由於上千人通行的現場兵荒馬亂、水洩不通，我也無法有效率進行高速移動，本來想優
先舞台核心的傷患的我也只能從外圍燒傷較淺的開始搬運，等清出一條通道再往內部行進
。
當時我也有想過直接大跳躍進入巨蛋中心再大跳躍把人送出來，這樣或許就能先幫到
最需要送醫的傷者，但是我沒有測試過人體能不能承受大跳躍的瞬間Ｇ力，所以不敢在現
場拿人命來實驗。
由於傷亡人數眾多，加上我可能也有些心急，這次人體救護車的事故率比起以前都要
來的高。本來只被燒傷的患者被我一搬送，少了幾隻指頭、削去頭皮髮膚的人大有人在。
事後看了媒體報導我才知道，我好像弄殘了一個搖滾天團的鍵盤手。
新聞畫面帶到鍵盤手的妹妹在病床前看到需要被人工植皮的哥哥，跪在病床前握著她
哥哥裹滿紗布、沒有指頭的手痛哭失聲。
猛地胸中感到一陣洶湧難耐的悲愴，我跳了幾公尺高把在市中心播著新聞的巨大電視
牆打壞。
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
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
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我是超級英雄。
這只是意外、是誤差範圍內的犧牲。
跟其他上百個因為我而及時送醫搶救的人比起來，這個鍵盤手的不幸根本不算什麼。
我只是做了必要的事，我沒有錯。
誰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在被我搬運的時候伸手亂動，手指才會被障礙物削到。
那天現場是我遇過的場面裡最混亂的，我在控制速度、行進方向上花費的心神、消耗
的集中力比起以前高了三倍不止。我已經很努力了。
可是……
可是我的心好痛。
痛得聽不見大腦想出來的藉口。
「常保健康」的超能力看來並不包含心理健康。我的超級聽力和視力也好像故障了一
樣，在城市裡到處搜索重播那則新聞的地方，硬把我的注意力移到那些電視螢幕，逼著我
一遍又一遍聽著鍵盤手妹妹的哭聲、看著她被悲傷扭曲的面孔。
這事不對勁。這事沒道理。
意外又不是沒發生過，怎麼以前的我能不糾結？到了幾年後的今天才開始後悔？
這樣的捫心自問其實只是反問，我不用讀過心理學也能給出答案。
為了根除我心中的糾葛，我決定和那位妹妹見上一面。
她的行蹤倒是很好掌握，一直在醫院裡陪哥哥的她就睡在病床旁。與她私下交談的機
會就在她出醫院買三餐的時候。
為了怕她大吵大鬧引人注目，我在她離院後把她搬到了南區深山裡。我出發前其實沒
有特別挑選過目的地，但是我習慣性的就把她帶到了我的舊據點、我妹妹的墳前。
高中生模樣的她被我強行帶到遠處，情緒倒是挺鎮定、省得我安撫。
對著她，我開門見山的表達我此行的目的，說：「妳哥哥的事我很抱歉。」
女孩呆若木雞，對我的道歉沒有任何反應。
「妳哥哥他還……」
我話沒說完，她開口了。
「去……死。」她用著細微的聲音，語帶顫抖地說。
「我……」知道妳很生氣。
但我沒說完，女孩搶著又說。
「去、死。」這次她說得口齒清晰。
「妳別……」這麼說，我只是想關心一下妳和妳哥。
而我話只說了一半又被打斷。
「去死啦！」她對我大吼。
「沒有想死的話就快把我送回去，哥哥他還在等著我買早餐。」
女孩在那之後就一句話也不說、噤聲閉眼，完全不給我任何的關注，打算把我當成
空氣。
我沒想過對方完全沒有對話的打算，只好把她送回醫院門口。
除了演唱會這件事之外，我的臭氣雷達也好像開始故障了。
以前我殺的目標在死前願意開口聊天的人都會說出他們應當被殺的理由，雖然他們本
人覺得罪不致死，但在我看來他們都是罪有應得。
但是最近幾個月來，臭氣的目標好像都是一些普通人。他們自承犯過的錯事頂多就是
婚後不貞、偷竊小錢、考試作弊、偽造文書，跟以前那些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的目標比起
來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雖然最後我還是會動手，但我還是一直想問：臭氣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我想的到的理由就是臭氣其實成長出了預知功能，與其讓我事後再來制裁罪犯，它則
是進化到能在事前就找出可能犯下重罪的惡人，讓我預先捏熄犯罪的火苗。至少我是這麼
說服自己的。
媒體與民眾對我的信任在一連串的事件下也來到了低點，我從沒看過大家對我如此失
望。
我自己開始忍不住會想，萬一未來臭氣開始選上好人呢？到時候我該怎麼辦？就這樣
厚顏無恥的殺死無辜民眾藉此苟活下去嗎……
「我要走了。」我對黑衣人說。
「等等，我們可以再聊一下——」
「跟你的告白讓我理解了一件事：我這個怪物不過就是臭氣的魁儡罷了。我要成為什
麼人、過什麼樣的人生，搞半天還是得受臭氣控制，這樣的人生有跟沒有一樣。扮英雄的
家家酒也該適可而止了。
「到頭來事情就跟那個女孩說的一樣，我是該去死。」
黑衣人看苗頭不對立即把人質的女孩畫面放到最大。
「你不怕我殺了她？」
「隨你便。她不是我的問題了。我要退休了。」
我頭也不回地從廢棄大樓的窗戶跳落人行道，接著揚長而去。
待續……
碎碎念：
很有台灣味的章節，途中還寫到自己哭出來，太虐了。
不過步調還是挺趕，這段大概還能加點戲，多一點心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