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時報
騷夏／阿嬤的陰唇
「恁大伯足久攏無來看我，我看應該是轉去矣吧？」阿嬤問我的問題，我讓自己放空，我沒
有辦法回答。
姑姑暫時離開一下，要我暫時看一下阿嬤，當時躺在石牌榮總病床上的我的阿嬤，已經快一
百歲了，我的三個伯父們，都已在早些年離世，遮掩死亡的消息我覺得很合理，這不是要剝
奪長輩面對生死的人生學習，而是要讓照顧者比較好過一點而已。
醫生和護士過來巡房，看到我是生面孔，我連忙站起來自報身家：我是阿嬤第四個兒子的小
孩。後來想想覺得自己也說得太多，誰都看得出來我只是一個短暫停留，過來「搵豆油」的
角色，要歸類天邊孝子也說不上。
「啊，來看阿嬤的孫子真多，聽說你們已經五代同堂了？」我點點頭。
「阿嬤身體檢查超……不正常……她太健康了，指數都不像是要一百歲的人欸，發炎也都好
了，明天就可以辦出院囉。」台北人的幽默要整串聽完。
我和阿嬤真的不太熟，我爸是她四十歲以後意外生下的老么，那是她的第九個孩子。我的大
伯父的長子，都比我爸爸年長。九個孩子，八個長大，我有一個冥婚的小姑姑。冥婚的小姑
丈原本是在市場賣雞鴨蛋為生，聽說拜拜很虔誠到位，後來投資房地產大賺錢。
撿紅包冥婚真的不是都市傳說，2022年的現今，某日和同事外出吃中飯，紅綠燈路口乍見一
個紅包袋。比較年長的男同事一個箭步拉住剛畢業的新同事：「傑夫不要亂撿！撿了會變姊
夫！」
阿嬤常說：「恁卵姑仔有保庇。」賣蛋的姑丈，給了來不及長大的姑姑全新的身分，卵姑丈
家和阿嬤很親，阿嬤回高雄很常會去住卵姑仔他們家，儘管阿嬤的戶口其實是在我家。
阿嬤很早很早就上來台北了，爸爸有一半的手足都在台北，阿嬤很忙，要幫忙照顧三姑姑家
庭理髮生意、幫忙二伯父照顧不告而別的妻子留下的孩子……我爸成長的過程，母親是缺席
的，這也是我想不透的一件事，不是都比較疼愛老么嗎？爸爸好像連重男輕女的優惠都沒有
享受到。
我不熟的台北阿嬤，最常和我和弟、妹聊的話題是台北和高雄大不同，跤踏車台北人會說鐵
馬，米血糕台北人會撒花生粉和香菜等等，觀光客般初階介紹。直到我考上台北的大學，開
學前去探望她，記得當時她正在忙，要我幫她記下幾支客戶的電話，我順手寫台北的區碼，
她嘖了好大一聲。
「妳真正是對下港來的，抄電話毋免寫 02 啦！」
她看著我又繼續搖搖頭：「妳按呢袂使，緊去買新衫啦！」
深怕我被看破手腳似的，已經不是來台北玩的觀光客囉，「下港來的」辨識度要愈低愈好，
某些內化成保護機制，她用嫌棄我的眼神傳承。
「阿香，我放尿矣，要換尿苴仔！」阿香不是我的名字，不過沒有關係，阿嬤的孫子太多了
。幸好姑姑及時回來了，我把尿布遞給姑姑，我不會換尿布。
姑姑幫阿嬤換尿布的時候，阿嬤很享受服務，可能看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姑姑要我在一
旁學著，就算是來「搵豆油」也要有個樣子。
「好好看著，這樣把尿布打開……」然後我就看到阿嬤的陰唇了，是相當漂亮飽滿的陰唇，
是快一百歲的陰唇，曾經有九個孩子通過她的陰唇滑出來。
真的對不起，我和阿嬤真的不太熟，這畫面太魔幻寫實，可是後來，我常常從這裡開始憶起
台北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