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熱議-沒有女權的世界

作者: ken890126 (靈魂奸商 路西法)   2025-01-25 16:45:19
#沒有女權的世界
【麥當勞早餐】
早上08:45,
男學生A拿著麥當勞紙袋走進教室。
「喔?麥當勞?」我說。
「對啊。」A一邊拿下耳機一邊說。
「好久沒看到麥當勞的紙袋了。」我說。
「為什麼?」A把耳機跟手機都交給我,從書包裡拿出課本。
「因為我在抵制麥當勞。」我說。
「喔!我好像知道這件事!」A眼睛一亮,隨即壓不住上翹的嘴角。
「喔!你知道這件事嗎!」我眼睛也一亮。
「是不是因為建中吃完發文的那個?」
「發文說『沒有女權的世界真好』的那個?」
A忍著笑意講完,14歲的年紀的確講到性就會笑。
「喔~原來你是了解到這邊喔。」
我歪頭,想著要怎麼跟A繼續說,
麥當勞的褐色紙袋正在滲出油漬。
「不然咧?」A問,他還沒有打開紙袋。
「你都不覺得建中生吃個麥當勞高喊『沒有女權的世界』很奇怪嗎?」
「事情發生都是有原因的啊。」
「咦?咦?我好像知道喔、好像是、好像......」A抱起雙臂拚命回想。
「有一個才大你三歲的女生,被麥當勞主管性侵」
「麥當勞後續處理得毫無誠意」
「加害者也沒得到應有的懲罰」
「所以很多人發起抵制麥當勞」
「但那個女生不會知道,因為她的人生永遠停在17歲」
快要九點了,我速速的講完前因。
A沒說話,只是垂下眼皮。
學生們陸續抵達教室,
穿過我跟A,以及逐漸變深的褐色紙袋之間。
「快開始自習了,你得趕快吃早餐才行。」我說。
自習開始,
紙袋正被小心翼翼打開,
每一個壓褶與撕裂,似乎都在將寧靜揉擰。
A停下動作,將紙袋推到桌邊。
我請他拿著那一袋早餐到教室外面。
「你在外面吃。」我說
「我不想吃了。」A說。
「我跟你講這件事,不是要讓你不吃。」
「我等一下會進去巡自習,你就在這裡吃。」
我起身,走向教室門口。
然後在推開門前轉身,
看向依舊安靜的紙袋與A。
「你要記得」
「未來的每一件事,你都要知道他的脈絡」
「然後自己決定要怎麼做」
「我們身在民主社會,會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同時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權利」
「所以更要學習保持資訊暢通,然後批判思考」
「畢竟你都已經知道『沒有女權的世界真好』了」
「那你應該要知道」
「在『沒有女權的世界真好』之前,世界就是沒有女權的樣子。」
「你的知道,比有沒有吃麥當勞更重要。」
我推開門,走進安靜的自習教室,
叫醒幾個才進來五分鐘就睡著的學生。
門外響起輕輕的紙袋撕裂聲。
之後幾天,
他只要聽到有人要訂麥當勞,
就會著急的探頭找我,
要跟我對到眼。
對到眼,然後他會露出微笑,
露出微笑的嘴裡,
同時在嘰嘰喳喳的和同學們說著什麼。
我聽到斷斷續續的
「美樂蒂」、「取消」、「送漢堡」。
我知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麼是「知道」。
但我同時也不知道,他的知道,會邁向哪個前方。
【家庭教育】
一小時前,
女人在廚房裡準備晚餐,
女兒回家了,
被喚進廚房「來洗一下菜」,
女兒挽起袖子,拿鍋,接水,放菜,沖洗,
手指不小心插入花椰菜。
「有蛆!」女兒放聲尖叫。
「好,那整鍋都不要了,我們丟掉。」女人冷靜的說。
「噁,好噁,太噁心了!好不舒服!」
女兒一邊倒水倒菜,一邊發抖。
「好了。」
女人藉著水流聲輕輕地說,廚房外面的人不知為何事大笑。。
「廚房的事就留在廚房,不要讓廚房外面的人聽到。」女人告誡。
女兒將花椰菜往廚房門口丟,
蛆靈活地在半空彈跳,墜地,蠕動。
廚房外的聲音只是停了一下,又繼續。
女人撿起花椰菜,用衛生紙捏死了蛆。
菜端上桌,
瀰漫的煙霧裡,
先出現的是男人的筷子,
女人還在廚房裡盛飯。
不到十分鐘,
男人吃完飯,結伴走回客廳暢聊。
他們的位子上,
被吸吮過的雞骨頭上,
幾縷白肉牽著齒印與口水,
跟著烹煮過後放涼的油漬,
在桌上發亮。
揉皺的衛生紙在油漬上成團,
它的毛細塞滿了鼻涕湯汁,
唯獨無法吸附殘食的油漬。
牙線棒上,
原本的白線被裹滿了黃漬,
濕潤也黏不回牙線原本的緊實,
牙線的分岔裡卡著的還是煮過被摳出的殘食。
距離牙線很遠的桌面上,
是從牙縫中噴濺出的,
細細碎碎的珠滴。
那裡原本坐著女人,還有那裡,那裏也是,
但女人們的碗筷,
已經被女人自己收到了廚房洗水槽裡。
男人們的桌面,
只有椅子是空的。
女人們開始收拾男人的桌面,
雞骨,衛生紙,牙線,被飯粒沾黏的湯碗,
筷子前端的油在收拾走時留下了兩行反光,
女人拿起抹布擦拭,
連同被吸吮過的雞骨頭留在桌面上的口水與油,
連同被滲透的衛生紙印染出的醬花,
連同牙線棒噴濺出的垢珠,
所有的骯髒都被包在女人們的手裡回到廚房。
「廚房的事就留在廚房,不要讓廚房外面的人聽到。」
這家的男人們,以及男人的朋友們,
永遠不會知道廚房裡發生了什麼事。
對彷彿天生就能理所當然地待在廚房外面的人的來說,
嘴邊的飯也是渾然天成,
而不是誰的勞動成果。
廚房裡,
女人們熟練地善後所有殘羹,剩飯,情緒,自尊,
走出廚房,一樣馳騁職場,社交風雲人物。
彷彿一切,渾然天成。
【義務教育】
「死娘砲!」
幾名國中生在教室門口打鬧,
這三個字從嬉鬧中噴出,老師伸手接住。
「請問是誰在講誰死娘砲。」我平靜地問。
四個大男孩停下動作,
笑著用手指比劃,被罵的及罵人的當事人被指出。
「你知道娘砲是什麼意思嗎?」我問罵者。
「老師,我知道妳要說什麼,我下次不敢了。」罵者笑著說。
「你覺得我要說什麼?」我問。
「就是性別平等那些啊,我知道啦。」罵者說。
「『那些』表示有很多種,你知道的是哪種?」我問。
「就是娘砲不好。」罵者聳聳肩。
「你錯了。」我說。
「不好的是你對『娘』這個字的心態。」
那天以後,
「死娘砲」還是在教室裡火花四射,
只是後面會接一句:「小心性平警察喔!」

會考結束,成績單寄出,
女孩考得不盡理想,
頂著腫脹的雙眼坐在桌子的對面,
要跟B老師談志願。
「妳對護理系有沒有興趣?」B老師看著成績單問。
女孩搖頭。
「當護士(說話者並未使用護理師一詞)很好欸」
B老師積極看進女孩腫脹的雙眼。
「護士可以救人」
「然後還很容易嫁給醫生」
「不只妳家人生病不用擔心」
「妳的下半輩子也不用擔心了」
女孩沒有點頭,
只是看著她的成績單,
試圖理清上面的數字,
究竟是讓她毫無選擇,
還是那就是最好的選擇。
她根本來不及知道,
護理系,不該被這樣子選擇。
【高等教育】
2023年,炎熱的九月,開學。
艷陽下被照得亮晃晃的校園,
與面試時滿地溼滑的冬天不同,
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每一次抬腳都帶著雀躍。
我是自放榜後,
收到三封邀請信、
在暑假寫了上萬字的作業,
被選進特殊課程的碩一新生,
甚至自己所上開的課都沒上過,
這堂課就成為研究生生涯的第一堂課,
並從老師口中初遇了「鯨魚之腹」。
老師向我們介紹某位男性創業者,
創業之路艱難仍下定決心付諸行動,
老師向我們詢問這樣的堅持是源自於什麼原因,
並請我們依此在Line群組裡即時回答。
「低谷。」我在群組中回覆。
老師唸出了我的回覆,詢問我為何這樣認為。
「因為在低谷中,你不想辦法往上爬,就永遠待在那裡了。」
「是的,那就是鯨魚之腹,我們都要破腹而出。」老師說。

「鯨魚之腹」典故出自《聖經》裡,
約拿被鯨魚吞下肚的故事,
在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所著的《千面英雄》,
被定義為第一個真正的危機,
危險在這裡以實質的角色(鯨魚)出現,
所謂英雄,必須在這此時做出決定,
從鯨魚之腹中逃出,
然後在過程中經歷個人轉化,
直至變成完全不同於被鯨魚吞入口前、最原本的那個人。
這宛如重新出生的過程,
對於以純真無知的姿態,
被母親以命誕下的眾生,
真能輕言自己能體會「重新出生」的感受嗎?
勢必要有所經歷——
也許至少要痛似母親懷胎十月、器官騰位、
身體變形、會陰剪切撕裂、難返職場等的百分之一,
才能徹心感受「破腹而出」的新生之感。
這也是坎伯的英雄之旅公式中最必要的一環。
一次課堂中,
老師將女性定義為「生命的本質」,
是「讓英雄誕生的存在」,
女性不能成為英雄。
男性的英雄旅程,
因為母親而開始,
途中結識的妻子,
甚至狐狸精,
都是男性成為英雄不可或缺的過程。
身為女性似乎就是一種「鯨魚之腹」,
每當我們以為自己已經掙脫出腹,
卻又會被各種以「不經意」之名的言語與壓力塞回去,
然後再「不經意」地提醒我們:
那裡才是「妳」的安身之處,
「妳」必須一直一直證明自己,
卻又不能超越另一個性別群體。
每個獨立個體,
似乎都被性別這個大分類打上馬賽克,
成為能供任何人定義的模糊方格。
但在這堂課裡,
我們應該讓自己繼續被站在分類後面嗎?

課後,我跟老師反應,
認為課程不該繼續銳化框架,
尤其是性別框架。
老師承諾會再討論並給予回應,
要我「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但是到了下一堂課,
超乎常理的詮釋就再次從越來越高聳的講台上,
傾瀉而下。
「男性是需要女性引領的。」
「不然當初在伊甸園,蛇為何要先誘惑夏娃?」
「因為亞當需要夏娃引領。女性因此成為被崇拜的存在,」
「所以神話裡才有那麼多的女神」
「於是為了守護如此珍貴的女性」
「女性被鎖進保險箱裡,父權社會因此形成。」
坐我旁邊的同學正低著頭瞌睡,
抖了一下整個人坐挺,
慌亂地拍我肩膀:
「老師剛剛說要把女生鎖進保險箱?」
演講結束,大家都在拍手,
另一位老師問我為何沒有拍手。
我沒有辦法拍手。
從第一堂課到這一堂課,
英雄之旅的「公式」裡,
男性被定義成不是需要女性幫助、就是需要女性引領,
但女性不能成為英雄,
女性是生命的本質,
所以生命的本質無法成為英雄?
所以英雄不是生命的本質?
所謂平等,
並不是要壓低或抬高任何一方才能成立,
而是尊重彼此的差異,
人格特質也不該被性別分類,
而是應該專屬於個人。
然而「性別」就像一座高牆,
在這堂課中不斷被豎立起。
「妳爲什麼穿得這麼女性化?是誰教你的?」
「妳是媽寶嗎?」
「妳會化妝,那怎麼沒做美甲呢?」
「要先讓女人開心,男人才會開心啊」
這些玩笑話像黏膩的水泥,
將牆築得更密、更硬,
原來我們只能在權力的框架裡伸展意識,
爬著濕濡的壁面,隱密的尋找透光之處,
同時又得小心翼翼,深怕黏膩的水泥,
又糊上細窄的出路。
子彈沒有在飛,而且卡在保險箱很久了,
也許比我們想像的都還要久。
那顆卡住的子彈,
煙硝、火星,還在裊裊升起。
性別的話題不知為何,
在部分男教授的課堂上,
只能是一道不能去解開的題。
像是在另一堂創作課裡,
教授為了講解敘事方式,
竟以女人為例,
說出「要等她的腳朝我打開時再殺死她。」
抑或是在觀看同學性別議題的作品時,
提出非常刻板的修正意見:
「妳筆下的這個角色設定既然是在媒體界的美女記者」
「那就應該被包養吧。」
我舉手抗議,卻只被要求安靜。
「還沒輪到妳發言。」
「這堂課的規定是作者不可以發言。」
「請妳上課不要聊天。」
拖延、迴避、甚至是安撫,
寧願耗盡整學期去兜兜轉轉,
在所謂的高等教育現場,
校園裡,教室裡,
講台下的學生離畢業又近了些,
我們的聲音,終究只能像一縷輕煙,
輕撫過那座高牆,
消弭在碎玻璃的最尖端,
了無痕跡。
「英雄」老師聽完我對課堂的感想,
請我寫一篇文章投稿給學校,
開明地表示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並提供了稿費。
然而,一年過去了,
文章始終沒有刊登。
我以為我發出了聲音,
卻沒想過原來我的聲音,
這麼輕易的就能被關掉。
·
在「沒有女權的世界真好」之前,
世界就是沒有女權的樣子。
(恭喜讀完3,684個字)
__
*Not all men but always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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