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
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後夢墨一般黑；
去的在的彷彿都說：「看我真好顏色」；
當中國人還在作夢時，您已經醒了，醒在一個靜止的小鎮，靜止在文明的最初與最終。您
看見靜止的聲音，午後的光線從茶几移動到了床上，然後轉身落入一旁的靜止的池底。您
張嘴，原本是想說些甚麼的，厚實的眼皮底下眼睛彷彿是被壓抑的兩隻獸，但發出的聲音
，卻驚覺是無盡的吶喊，張開的嘴如磁鐵般抗拒著彼此再度的契合。您想喚起那些如古老
宮殿中，被無盡的長廊塵封的捲軸。但您的吶喊終究只是回盪在空中，景物朝向四方退去
，徬徨的聲波不能搆及捲軸畫中靜止的人們。
如同在半夜中驚醒的一次抽筋，整個世界只因為您醒著而運轉著，但這世界不知道您糾結
的經絡。
您於是想在每個熟睡的人都抽筋前，喚醒大家。
但何時夢才會醒？您也懷疑著。
用一個夢境驚醒另一個夢境。手持的花朵豔麗如人血漂染過，你站在多面的舞台上，觀眾
從不同角度看著不同的戲，而您是這些戲裡共通的一個角色。當布幕掀起，您緩緩舉花至
深鎖的眉心之前，等待一朵花的謝盡。觀眾隨著紛飛的花瓣起舞，而您卻又開始懷疑了起
來。
顏色許好，暗裡不知；
而且不知道，說話的是誰？
我知道您是不屬於任何人的。如一古老而教義不可知的神衹，後人只是藉著您的名號販賣
豔麗的花朵，或著與隔壁的攤販大打出手，同時有著神聖的藉口。從此一人敬您若神明，
一人怕您若撒旦。而您始終不說話，如佛的凝神。您坐在古老的童年家中，那個以回憶與
想像建構出來半真半虛的世界，寧靜地，將您的懷疑不斷地寫下，用墨水在您的世界中圈
改錯字，用硃砂染赤自己的心，令您所愛的人們因為這股綿延的情感而悸動著。
「在深切的了解之下，你說：我可以愛。」如此地單純，卻是如此地不平凡。在懷疑的世
界之中，始終有一顆炙熱的愛情在旋轉著。巨大的重力使您在虛幻的世界中站穩腳步，幕
情，鑄情，深情，您緩慢地走著。在耀眼夕照之中，您又拾起了一朵花，獻給了您的所愛
。而這次的艷麗不是來自於人血，而是您自朝陽的初生保存至今，那股最平淡又澎湃的熱
情了。
你來你來！明日的夢。──魯迅〈夢〉
連續的夢境不斷地反覆、變奏、再現，即使至今，我們依舊沒有醒過來的一天。
罷了罷了，只要今天能夠與您一同甦醒一次，明日更美好的夢境仍然是會來的。
◎心理一 張詠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