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
已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見著她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是坐著、或是躺在客廳
的那張沙發上，周圍的靠墊很多，舒適得像是兒童遊樂場裡的塑膠球池。天冷時，她手中
編織的毛線和垂下來的圍巾或是背心，看著看著，屋裡就暖了起來。糾結的毛線中，幾十
年前的棒針現在還能使用，只是她的手，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的靈活了，那條圍巾，只能等
到春天的寒流來襲時才能圍上。
在屋裡時，只有三個時間點他會離開這張沙發。去洗手間、到餐桌用餐、和晚上就寢
的時候，客廳的這個區域就像她的指揮中心，家裡的大小事都以這裡為中心，最重要的設
備也圍繞著她，一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一支電話和一台永遠播放著同一齣戲的電視。
晚餐時，飯菜上了桌，杵著助行器的她心思總是比身體還要早到，傍晚時就惦記著桌
上的菜餚不夠豐盛，要幫傭為正成長的曾孫多添些菜色，筷子飛舞間的談笑她完全沒有參
與，半碗飯上沒多少新鮮的菜，在她面前的，總是前天的菜尾，每次夾塊又嫩又正在冒煙
的紅燒肉給她時，她總是搖著頭自己夾了面前那盤泡在湯汁裡的最後一段蔥段。
天氣好的早晨，她常不在家，但一定可以在附近的公園找到她，倚著她的助行器，在
家人的攙扶下繞個幾圈，然後坐在涼亭下，看著附近的鄰居，有的在交談，還一邊使用著
塗著鮮豔色彩的運動器材；有的無法交談，倒是可以看見他們身邊的幫傭用家鄉的語言在
說笑著。這一幕幕無聲的默劇，在她的眼裡，會是什麼樣的風景呢？
這幾天她不在家，卻也沒在那個公園，而是進了她這年紀最害怕去的地方。第一天，
她吵著要離開，只好順著她，就像大家一直讓她把那盤剩菜放在面前。回到家，隔了一天
，凌晨兩點，腹痛更劇，又再次回到了原點，終於，她不再阻止大家對她做任何的治療。
我跟一位研究中醫的老師請教她的狀況，『憂思傷脾耗胃』，他說，『但得表裡一起談』
，接下來的內容太深，完全沒聽懂，但他接著說，『神氣主情志，精血主物資，萬病從中
起』，這些我倒是聽懂了，她的身體其實是誠實地反應了她這輩子的煩憂啊。
這城市距離台北是那麼的近，在今天卻感覺那麼地遙遠，以至於心沒帶過來，窗外的
景色彷如空境，她的一段遭遇，竟成了筆下的一頁呢喃，不斷的想起她眼中的那齣不曾結
束的電視劇，只希望自己和所愛之人不再為心所役，放下執著，也祝福天下不停操煩的母
親們，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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