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滋味
小時候姑姑每天下午的那一杯香味四溢的悠閒讓人羨慕，當熱水注滿的瞬間，空氣安靜
的聽得見牆上老鐘每秒的呼吸，就算只是手壓式熱水瓶沖出的熱水溶化即溶的顆粒，也絲
毫委屈不了那烘焙過後充滿著慾望的味道，尤其是姑姑撕開了她手中的那顆迷你塑膠杯的
鋁箔，將精練後的牛奶倒入杯中的時候，我的魂魄都會隨著畫著圓圈的白色漩渦，沉到杯
底。
我熱心幫她將飲盡的杯子放到後面廚房的水槽裏，其實是在路途上像個酒鬼般地將杯底
朝天，用舌尖接著那最後一滴小孩不能享受的禁忌，當那滴如琥珀般的液體入口，我都會
在心裏驚呼著，「哇！這就是大人的滋味啊！」卻又不敢太大聲，深怕在客廳的姑姑聽得
見我心裏的興奮。
這樣偷偷摸摸的行為沒有維持太久，制服褲子口袋裏多了些可以自由使用的銅板，常被
我拿來交換便利商店冰箱中商業化的大人的滋味，總覺得手中有了這罐東西，就比身旁拿
著利樂包的同學們成熟得多，後來才發現，這雙倍價格的鐵罐飲料，只能讓我選擇上學或
下課後的其中一段路來裝模做樣，而同一條路線的同學卻能享受一天兩次的美好時光，還
能在某天用攢下來的錢買了罐相同的鐵罐飲料，向我炫耀。
叔叔後來改了一樓奶奶家的裝潢開了間精品店，靠窗的一角設計了一個吧檯，沖煮的設
備和磨豆機都由姑姑管理和使用，原來家裡玻璃罐的即溶味道升級成來自南美的或是非洲
的新鮮，常有許多大人在吧檯邊提著姑姑最愛的KENZO瓷杯的把，啜飲著姑姑剛虹吸上來
的液體，和她聊著各自老公或男友的忙碌或變心，公司主管的跋扈和小孩的叛逆，這時候
剛從學校放學回家的我，最期待的是磨豆機開啟時，充滿了整間小店的香味，和刀盤切碎
他們煩惱的聲音。
現在和朋友開了間跟樂器有關的店，竟也潛意識地仿效了當時姑姑在吧檯後的樣子，客
人和朋友的界線模糊，事實上有點危險，但是卻多了許多意外的可能性；常出現在店裡的
，有住隔壁的音響達人、說得一口流利中文的美國人、幾乎每天回家煮飯的德國人、寫新
聞稿的記者、海鮮店的老闆娘，和一隻可以讓人摸的金剛鸚鵡。
也許是因為對口味追求的執著，意外地讓我認識了黃查，大家都叫他查老師，他所悠遊
的江湖傳說著一句話，查網路不如查老師，可見他對這領域的專精，只是手拙口也鈍的我
，常擔心那些吧檯裡的問題問不對，但聽他聊滋味是一種享受，也佩服他對這一切如冰晶
般分析，只是我們對話常像是哈佛教授對著小學生般的出現誤差，聽著耐心講解的他，難
怪會成為許多吧檯手的老師。
「常州有我學生的店」黃查說。昨夜與他會面後在心中一直惦記著，午前在恐龍園附近
找到了這小店。桌上一杯淺焙的日曬，窗外是四線的大馬路，偶爾才有一台車開過，時光
靜好，這些相關的意外竟也成了我的日常。
童年偷嚐的大人滋味，是我人生的記憶拼圖，拼湊出我的過去，也拼出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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