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見了
車子從飯店停車場離開，迎面就是高架道路下的幹道，在橋下迴轉後上了延安高架，雖
沒經過壅塞的上海市區，但在沒有紅綠燈的快速道路上卻像是走獨木橋般的緩慢，漫長又
枯燥，只好在心中對外頭無數的高樓品頭論足，打發這段路程的乏味。
剛上橋的這區是上海正中心，外頭的大樓像同父異母的兄弟，長相都差不多，個頭很高
，打扮很俐落，表面看起來沒有絲毫多餘的東西，就像在大樓裏頭工作的人一般，西裝筆
挺，精神抖擻的樣子，但銳利的外表在烈日下的確刺眼，幸好大樓邊常有綠園或行道樹露
出頭來，而那些「不爭」的大樹，反倒成了這忙碌的城市裡最孤傲的存在。
我像個不耐煩的小孩似，汽車座椅成了插花用的劍山，調整坐姿多次後，車子終於離開
了令人窒息的路段，原先道路兩旁的大樓沒能跟上，被留在了後頭，隨之而來的景象令人
懷念，是初次來到上海時讓我記憶起這地方的畫面；伸出窗外的曬衣架，掛著剛洗好的衣
褲，搖曳的裙襬和胸罩雖令人臉紅，卻能感受到最真實的生活，似乎看得見大媽家中有幾
個小孩，老公從公司回來後打開門時的疲憊，和三歲孫子因為尿床讓大媽氣得跳腳的樣子
。
這樣的外牆未曾出現在任何建案的廣告單，或是政府城市規劃的提案中，對有潔癖的建
築師或是業主來說，這樣的房子或許不會是他們拿來說嘴的成就，但是我卻認為這樣的呈
現才真正是一個城市的本質，那樣的自然，那麼的人性，而不是建造出各式各樣相互競爭
的地標，讓人記憶著。
我細細地數著車窗外每戶人家的衣服，彷彿聽得見風吹過那些衣服的聲音，那袖子飄起
又回到原位後輕柔的聲音，這才忽然地發現，上海的聲音不見了，曾經在高架道路上那讓
人緊張和煩躁的喇叭聲消失了，到達金山的一路上竟然只聽見過一次遙遠的消防車經過。
我納悶如此巨大改變的原因為何，但我卻喜歡上如此安靜的上海，我問自己，窗外的衣服
和橋上的喇叭聲都是在上海的人們對待環境的直接反應，為何我會偏好其中一種？後來我
發現，原來其中的一種，常常是帶著憤怒的。
我喜歡如此聲音不見了的上海，讓我能聽見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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