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
孩子們的童年總缺少不了玩具的陪伴，但如果不加以克制，就會像病毒般無止境地蔓延
、擴散，幸運的，會在他們人生中的某個時間點停止，而通常提前阻止這事發生的，都會
是像我這般冷血的父親。
每當他們經過新奇玩具前，從他們天真無隱藏的眼底光亮，就可以略知人類慾望的起源
，像是海溝內鮟鱇魚頭頂的微弱光點，神秘又危險，吸引著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正當享受
著那種接近的快感時，才會發現自己也早已被慾望吞蝕著。
我承認，我喜歡看見他們得到心儀之物的那種眼神，彷彿我就是他們的神，提供了他們
所需要的一切。正當我奢望他們把玩的每個瞬間都會想到那些玩具來自何處，然後轉化一
個父親的愛成為這些物品的陪伴的同時，我的遐想就會被更新奇的玩具給取代。
當他們享受那些玩具所帶來的快樂時，似乎從未意識到他們父親冀望他們所能感受到的
那些。就像情人手上的戒指，一直以來就不會是真愛。
自從得到這樣的啟示，我就開始克制他們無止境地擁有玩具，實際上，也克制著自己藉
由物的滿足來交換孩子們對父親的愛，但每當阻止他們慾望的觸角向外延伸時，我就覺得
自己像是個殘忍的劊子手，將天真可愛的孩子送上了電椅，最後，只好說出地球資源有限
這樣的大道理，讓孩子們自己壓抑慾望的滋長，但是每當看見他們遇見新奇事物時的眼神
，編織各種理由催促他們離開的我，還是會帶著莫名的罪惡感。
前天在南昌的繩金塔外，賣玩具的攤子有兩三間，擺放掛置的玩具大同小異，像是從同
一家上游批來的貨。這些玩具像是沾上了蜜糖，小朋友們變成了蜜蜂，有的成了蒼蠅，圍
繞在那些攤子旁，父母們成了伸手揮趕的那個人。蜜蜂們最後歸了巢，但蒼蠅們則是在我
們遠離了攤子後，還黏著那些玩具不肯離開。
大兒子先開了口，指著一台保麗龍做的飛機，我的回答如故，質疑著材料的脆弱，他雖
未強求，但也並未放棄，幽幽地說著班上同學有次帶來學校，全班開心地輪流將飛機不停
的射向天空。我聽著他的故事，眼前盡是繩金塔前廣場上十來架同型飛機，正被小朋友們
拋向空中。熟練的人，飛機能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翻轉兩圈後回到手中，不熟練的人也能看
它在空中停留兩三秒後落地。我的心隨著那輕盈的翅膀飛了起來，就在軟化前的瞬間，眼
前的一架飛機意外地上了樹。
那失望的男孩將他的母親喚了來，身體瘦小的她，使著一支與她身高相當的竹掃帚卻根
本搆不著葉緣，跳得越來越低的她，抬著頭打算放棄。我正躊躇著如何幫忙，兒子的母親
遞給我一瓶瓶裝水，讓我擲向那飛機。當飛機從樹梢滑翔落地後，我看見兒子們的眼中發
射著另一種光芒。
離開廣場的時候，孩子們再也沒提飛機的事，或許，他們已經感受到了，付出其實比擁
有更能讓人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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