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
深夜傳來的鐘聲是現實與夢境之間難以分辨虛空，同時跨越了兩個時空的聲音，連續不
斷的存在就會將人從夢境中拉回現實。而大多時候的現實總會比夢境殘酷，所以清醒的人
難免抱怨，讓人不禁思索，是否能將現實活得有如夢境般的舒暢或逍遙，其實就是成佛。
那聲音來自真實世界首爾的奉恩寺，清晨四點二十分，像顆巨大的玻璃珠規律的敲打著
我的腦，納悶著為何是這時間敲鐘，朦朧中才想起昨夜接機的同事說起飯店對面有間寺廟
，清晨四點開門。想必是早課已經開始了，只是想不透那二十分鐘的鐘聲去哪了？或許，
已經被我遺落在夢裡的那個世界了。
等待最後幾聲鐘聲敲完像是末班車般漫長，自從開始意識到它的存在的那個瞬間起，就
已等不及能回到剛才的那個夢裡的世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還未參透，眼、耳、
鼻、舌、身、意也尚未清淨，幸好煩躁的火還未燒起鐘聲就已停止，凡夫如我，最享受的
時刻終於來到，來自於黑暗的寧靜。
應該是家中孩子要上課的時間到了，兩小時的飛行距離竟掙脫不了像量子纏結般的羈絆
，聲音停止回到昨夜那個夢裡的世界才短短不過三個小時，現在這時候的真實世界卻比那
鐘聲裡的那個還要真實。與台北一個小時的時差，首爾市早晨七點三十分，外頭早已大放
光明。
瞇著眼拉開了窗簾，鳥瞰白天的奉恩寺才發現周圍嚴肅的高樓和祂的謙和，心想著這繁
華的城市裏有這片淨土真好。既然醒了倒想去看看昨夜的那口鐘，還在房間的我，遠遠的
還未走到門口，我的心就已經和門口的那位一拐一拐的痀僂老婦人，虔誠地走了進去。
進了大門，天空下和我之間有著成排的素白燈籠，每個燈籠下面掛著的都是一個人名，
我雖看不懂韓文，但依時令和相近的習俗看來，這些燈籠或許是陽間與陰間的一個橋樑，
一種安慰，和一段思念。遠方的燈籠已經卸下，名字被收集在一旁，燈籠也被疊起，一個
月的儀式今天下午前就會結束，再掛上的，會是什麼意義的燈籠呢？當新的顏色佈滿這寺
廟的天空下時，人們的思念能稍稍獲得解脫嗎？
她和我同一時間進了這個寺廟的大門，注意到她是因為她身上有著濃厚的機場免稅店化
妝品專櫃的味道，如果是在寺廟對面的COEX聞到這個味道，我會覺得那是再也適合不過的
時髦，但這味道在這時突然地竄入我的鼻腔，就好像在一個永恆的宇宙中看著穿越劇那樣
的扭曲。
我們一進門就朝廟的兩個相反方向前進，眉頭深鎖的她每個步伐都是那樣果斷地朝著遠
方的大佛，毫不遲疑，而我則是稱職地扮演著一個觀光客的角色，超然看著雙手合十的人
們尋找著內心的救贖，一邊紀錄著時間的證據，尋找著這寺廟現在還留在這個城市的理由
，我希望這些理由在未來也能一直留在我的心裡。
誦經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一站就是在遠方就能看見的大佛，而我卻在離開前又聞到了
那個味道，盤坐在大佛前的她，汗珠已經從她的鬢角沿著她的兩頰流到了她的下巴，看見
眉頭已經解鎖的她，是祈求了什麼？得到了回應嗎？我無法聽見，但是我卻在她虔誠的背
影中，聽見了我昨夜遺落的鐘聲，那樣的安靜地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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