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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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國中同班的班長,品學兼優,大小考試從未滑落過全校最高分,唯一的一次是因為
發燒,分數掉到了不被處罰的範圍之外,數學老師不忍心地編了個理由將標準分數下修,
結果班上只有許仔被打,一分一下,老師花了半堂課的時間打完了五十七下。下課時全班
都跑去感謝班長,她卻走到了許仔的旁邊說了聲「對不起」。「走開!」許仔那時候只會
用這種口氣表達「沒關係」,但也就是從那天起,許仔再也沒跟班長說過一句話。一直到
畢業的那天,班長帶了些東西來還許仔,想跟他好好地說個再見來延續未來碰面的機會,
但許仔最後一次模擬考後就沒有來過學校,畢業證書也不想拿。班長一直在禮堂等到天黑
。女人以為只要一直等,一直等,他就會出現。
「不記得。」許仔眯著眼看她,她睜大了眼像是要將許仔給看穿似的,「依臻啊,我是秦
依臻。」許仔其實在回頭的那個瞬間就憶起了她,秦依臻比當年又高了點,那時在操場跑
道上飛揚的馬尾現在放了下來,發根可以看見染髮後卻還遮掩不去的歲月,臉上的紋路應
該不只是這幾天日曬雨淋後的風霜,但像風鈴般的笑容卻是和當年一模一樣,許仔慶幸這
樣的笑容沒有人跟他分享,但他卻又覺得自己的人生配不上眼前的完美,所以那句「不記
得」才會那麼冷酷地脫口而出。「你該不會還在氣那五十七個板子吧?餵,你怎麼那麼小
氣。」依臻用力地拍了一下她同學的肩頭,許仔覺得再裝下去反而尷尬,除非他是失憶了
,才會無法記得這些像是烙印般的回憶,「我想起來了,妳是班長。」許仔假裝平靜緩緩
地說。
「你記得那年班上大掃除,有只蟑螂……」「你記得國文老師段考那天忘記戴眼鏡……」
「你記得單槓旁邊的白千層里……」「你該不會忘記你的死黨寫了一封情書給我……」依
臻的回憶像是幻燈片般地在許仔的眼前播放著,雖然她的記憶力在當年就讓全班佩服,總
是可以在最後一天寫完整周的教室日誌,許仔還是對這十幾年後未曾變質褪色的畫面感到
驚訝。許仔聽著這些回憶,有時點頭、有時搖頭,但他當然記得死黨的那封信是他用第一
人稱的方式幫忙寫的,還好那時依臻沒打開信封就把信退給了死黨,他覺得現在讓他再寫
一次,一定可以比那時還要好。所以當依臻提到那封信的時候,許仔直覺地搖了搖頭,「
妳應該沒打開吧?」好像這樣的否認就可以有機會再全部重來一次。但事實上,依臻看過
了那封信,而且從筆跡看來她也知道是許仔寫的,只是當許仔搖頭的時候,依臻就知道了
她其實得從未打開過那封信。
遶境的旅途上,許仔開始有個人陪伴,去年已經走過這趟路的依臻一路上沒停過和他分享
上次的經驗和他錯過的儀式,偶爾提到當年在學校的回憶時,許仔總會特別小心怕依臻發
現了自己的秘密,所以一路上很少說話。「妳為什麼會來?」許仔終於開口,「為了身體
健康呀,你呢?」「為了阿媽的身體健康。」許仔低著頭說。「你有 轎腳了嗎?走,我
們一起,聽說這樣子願望會實現喔。」依臻拉著許仔,跪在隊伍的最後面,當轎子快到他
們的面前時,依臻把他的頭壓了下去,在鑾轎通過時,黑暗中的許仔竟忘記那一個願望才
是最重要的,一瞬間全告訴了媽祖,起身後他還停留在那茫然當中,一直想著剛剛到底說
了些什麼給媽祖聽。
回駕的那天,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正午的天氣非常悶熱,許仔的身體也在發燙,依臻
要他搭上沿路載香客的車子他不肯,頂著陽光他還是直喊冷,依臻只好依偎著他踩著蹣跚
的步伐,離神轎越來越遠了。恍惚的許仔看見隊伍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想要趕上時依臻卻
把他拉住,「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好嗎?」許仔緊緊靠著依臻,他們越走越慢,慢得幾乎
就像是停了下來。
2019/01/06 台中
illustrator:許尹齡 Yinling Hsu
photographer:Arko Studio 光和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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