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段往事真不容易,但人生總要面對自己的過去,才拼湊得出未來。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我的人生就跟妳有了很奇妙的糾葛。
我終於要離開椰林大道,已經不是台大學生的妳,約我在傅鐘見面,
妳太喜歡的傅鐘上頭寫著的字,我想就是後來妳成為妳的緣故。
那次見面,是妳開始愛上並投奔文理大道之後的第一次再見,我永遠記得
妳剪去了記憶裡那頭長髮,因為有一下下我莫名失落,像是擔心著妳會不
會如同那頭被剪去的髮般,不再是熟悉的妳、記憶中總是把話說得好長的
妳?
人如何慣性地用表態詮釋一切,就有多膚淺。對於一個深藏的人而言,任
何外在分析數都是誤差極大的測驗。無論如何,在那之後,我沒再見過妳
的一頭長髮,妳一定是愛上了某一種清爽、某一種我不確知而值得的。
妳笑著,換過了眼鏡,簡便的T恤和牛仔褲,一樣高挑的身材走來,我花了
一些時間辨識,而我卻有點語塞,不知道那麼久之後的見面應該要說什麼
好?妳開啟了第一句話,對我拿到了MIT入場券的恭喜,比我還開心似的。
這件事妳看起來比我還興奮,確實很多人比我還興憤,因為我進得去不見
得有錢去念啊!那陣子我曾經懷疑過這個世界對於恭喜這兩個字的濫用,
恭喜得那麼快,要是後來我因為沒錢去念,大家又要來一次很遺憾、真抱
歉這類東西的,真不知道我的心情該怎麼自處。就這樣,我有些生氣了起
來,我僅回以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去!打斷了妳的喜悅。
妳感受到了,是啊!妳怎麼可能不感受到呢?我們這些長年的書呆子誰不
是好猜的?
走到鄰近的樹陰下,妳說,妳正在跟教授和妳爹冷戰,因為妳放棄了哥倫
比亞大學的門票。我很驚訝地聽著妳陳述這段話,驚訝並不是因為妳放棄
,而是說著這件事的時候妳開心的表情。妳只是告訴我,這是人生,放棄
這兩個字,除非絲毫不重要,否則都得經歷人際糾葛上的拉扯,妳只是做
了一個選擇,然後開始體驗人生。那串話崩毀了我世界的一部分,雖然長
妳五、六歲,但我的世界除了念書、拿到可以拿到的頂尖文憑、再拿到更
高的文憑外,沒有想過體驗人生這件事。
悄然地,妳遞了一張支票給我,說那是妳拿到哥倫比亞大學入場券後妳爹
給妳的賀禮,雖然妳爹跟妳正在冷戰,這張支票還沒有被思考到,要我快
快收下,我目瞪口呆得啞口無言,隨即拒絕同時又有些惱怒。
然而妳說,而且要我一輩子記住妳說的那句話:「這張支票,我不是無償
給你的,記住,人行走在江湖上,遲早要還的!」然後自顧自地笑得天翻
地覆,唉!這就是在我面前的妳,有時候讓我疑惑,疑惑妳明明在別人面
前不這麼冷的,為何每到重要時刻,妳就忽然丟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東西
過來,而我還真的就到現在記住。
當然妳後來說了很多、很多,關於妳會怎麼揮霍掉這一筆小財產,關於妳
說妳期望的人生第一桶金不該是這樣來的,關於妳已經開始想著的未來,
關於當時妳亟欲甩掉的妳的梁思成,當然也包含妳永遠放不下的某一個我
不確知的人。關於妳的愛情,我從來沒有看懂過,直到這幾年,妳的梁思
成終於浮上檯面,而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有一些些失落,呵!
要是我當年沒有收下那張支票,是不是現在也沒有什麼需要還妳的?
會不會就是個在園區中低階辛苦著on Call的工程師?領比別人高一點點的
薪水,跳來跳去都那個圈子,年紀到了就娶個老婆生幾個小孩,過著很平凡
簡單的日子?
事實上我還是平凡簡單,只是走過了幾個國家異鄉流年的掌紋,我終於得回
來還債,還是一樣進了園區,好一些的是我領著那群年紀也許稍長妳幾歲的
學弟妹,看著他們的生活與人生,慶幸自己曾經有幸經歷過一些不同。
這陣子的相聚,回憶攪拌著我的生命,要是寫完這一切,也許該移駕到故事
版去吧!
我想起了妳玩笑似的這份口頭契約,於是我開始體驗我的人生,跟當年的妳
一樣。同時也記起了那一句「人行走在江湖上,遲早要還的!」
但我不確定,這終於只會是回憶,或者還有其他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