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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冤死的弟兄們(管仁健/著)
二一三事件的肇事者吳×元,是台灣東部鄉間的排灣族原住民,八歲時父親無故離家後失
蹤,母親靠採香菇和竹筍過活,為了幫忙照顧他的兩個妹妹,國小二年級就輟學,因而不
識漢字,也不懂國語。身材矮小,學過雕刻,但大多是靠種香菇、採野菜竹筍維生。十五
歲時,他隨外國傳教士學會羅馬拼音,是村中唯一不喝酒不抽菸的年輕人。
雖然家境艱困,但他依然擔起父親留下的重擔,不願把兩個妹妹賣給人口販子,這在當時
的山地鄉是很少見的。不過這也成為族人懷疑他家另有金錢來源,而向警總人員舉發的「
匪諜」罪證之一。另外羅馬拼音的原住民語聖經,也成了「通匪」的密碼,成為罪證之二
。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三日早上七點,大雨低溫,剛到五營二連還不到一個月的吳×元,
連續三天被老兵脫哨,每晚衛兵都是從夜間十二點站到天亮,白天又遭老兵毆打凌辱,憤
而背槍下哨向安全士官說:「兩個『學長』不要淋雨,叫我來領槍給他們上哨。」輕裝師
的士官不多,所以都以兵代士來站安全士官,開了槍櫃就讓吳×元自行取槍,但他領槍後
並未返回崗哨,反而步向另一頭的餐廳,安全士官也毫無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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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盤連的連部餐廳與中山室,是半隱藏地面的RC結構伏地堡,由一段大約二十公尺的
長坑道連接,餐廳另有一扇對外的濾毒通風門,但平常並不開啟,人員都經中山室進出餐
廳。吳×元因三天沒睡覺,精神狀態已不穩定,似乎分不清誰是誰了。拿著三把步槍進入
餐廳,對著部隊直喊:「報告輔導長,我要申訴!報告輔導長,我要申訴!」
當時全連官兵都在餐廳裡用餐,陸官專修班的連長與輔導長赴師部開會,專科班的副
連長與擔任值星官的預官陳排長坐在長官桌。吳×元突如其來的舉動,引起全連哄堂大笑
,副連長則笑著罵說:「他媽的哪裡來的天兵,你是搞錯洞(跑錯連)了嗎?帶槍進來幹
嘛?滾出去。」大家笑得更厲害,根本不當一回事。
但被激怒的吳×元一拉槍機,所有人才發現不對。吳×元揮舞著上膛的自動步槍,堵
在通往中山室的門口不斷大叫:「我要去死!我要去死!」副連長趕緊把大家集中到餐廳
前方,想打開濾毒通風門脫困。當天剛好「破百」(再過一百天退伍)的陳排長,則勇敢
地冒充自己是輔導長,上前安撫說:「吳×元,有委屈跟輔導長好好說,先把槍放下。」
雖然陳排長假扮輔導長已經收效,吳×元開始大聲哭訴,但他本來就不諳國語,又因情緒
激動而口齒不清,副連長開始不耐,大聲喝令陳排長先把槍搶過來,才准吳×元說話。陳
排長不斷回頭請副連長不要再說了,交給他處理就可以,但副連長仍以最後通牒的語氣,
從十到一開始倒數,結果還沒數到一,慘劇就已釀成。
雖然吳×元開槍時並未針對任何人,幾乎全射向鋁製豆漿筒。除了勇敢的陳排長因站
在他面前,腰部直接中彈多發,屍體幾乎斷成兩截,其他人都只是被跳彈所傷。但由於全
自動的M一六火力太強,加上餐廳鋼筋強化水泥的RC結構,以致跳彈不只一次,所以室內
傷亡慘重,除了七名當場死亡,兩名送花崗石醫院死亡外,其他八名重傷者,金防部立刻
調派專機空運回台,送三總急救後又有幾人死亡不詳,另有多名輕傷者,現場只有副連長
等四人以長官用指揮桌掩護(鐵製桌面),僥倖沒中槍。
打完兩支槍的四十發子彈後,吳×元跑到餐廳與中山室間的通道,用最後一把槍頂著
下巴扣發板機,但因身材矮小,槍口歪了,子彈只從下巴穿過左耳貫穿後腦,臉部全毀。
由於餐廳在案發後極度混亂,倖存者不是被嚇到屎尿失禁,就是失神錯亂,以致吳×元回
頭逃往通道時,根本無人目睹他開槍自殺。安全士官聽到槍聲,來餐廳查看時嚇壞了,竟
然沒用電話向營部或師部報告,也沒有沿環島北路往東,向瓊林或中蘭的一四六師其他部
隊求援,而是持槍向北往北海岸的一五八師西山營求救。
一五八師的師部接到戰情報告,上呈金防部後,一四六師戰情室才獲報後盤連出事了
。由於輕裝師的機動車輛原本就不多,刁師長立即動員了各單位所有的車輛,率領師部警
衛排及武裝憲兵約三十人馳赴,董主任也率領政三、政四科及衛生連人員馳援。龐大的車
隊幾乎同時到達,但因狀況不明,車輛又無法直接開到伏地堡入口,於是由武裝人員前導
,抬擔架的衛生兵隨後,沿山路到後盤連伏地堡入口時,一五八師的官兵已在場,但並未
進入,於是現場交由刁師長指揮,憲兵先隔離一五八師的官兵,並逐一登記姓名,所有善
後工作完全是一四六師官兵執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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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受訪的衛生排學長說,當濾毒通風門被打開時,衛生兵都是一面嘔吐、一面抬出還
有呼吸的傷患。現場只見蜂窩狀的豆漿桶還在架上,地面沾滿豆漿與血水混合的紅白腳印
,血肉模糊的屍體讓人看了雙腿無力,濃重的血腥味讓所有官兵反胃嘔吐,師部的長官雖
是服役多年的職業軍官,也都只能蹲在坑道外嘔吐。刁師長傷心地不斷拭淚,幾乎無法言
語,現場只有陳副師長還能鎮定地指揮。
在一片混亂中,所有傷患的軍服都被衛生兵脫下急救,吳×元因臉部重創難以辨認,
也連同其他傷患一起被送往花崗石醫院。等傷患都清運完了後,不斷嘔吐的副連長才回魂
說:「開槍的是山地人,已經帶槍逃跑了。」雖然副連長並非兇手,但倖存者抱怨,這位
長官有點「脫線」;吳×元都報到了一個月,他竟然還叫不出名字,只會叫他「山地人」
。判他軍法是太過分,但強迫他退伍就絕對有必要。
刁師長知道兇手逃亡後,立刻下令警衛排及憲兵搜索週邊山區。因為後盤連位於金中
師與金西師交界,防區重疊,所以一五八師的官兵也奉命支援搜索,結果一五八師的憲兵
真的在後方一百公尺處山溝,發現一具身著金中師標誌(三角形中兩橫一豎)軍服的屍體
,他們就回報一四六師說兇手已自殺身亡,狀況已解除,一四六師的警衛排與憲兵才卸下
武裝。
可是山溝裡的屍體,經副連長及安全士官指認後,都說死者並非兇手,何況死者身邊
未見槍支,如何自殺?果然後來法醫說,這個人是肩膀中彈後,受驚嚇逃出坑道跑到山溝
躲藏,結果死於失血過多。沒找到兇手,警衛排與憲兵又重新武裝,擴大搜索,眼看金防
部就要發佈「雷霆演習」,捉拿武裝逃兵吳×元了。
幸好現場的師部政戰軍官比較警醒,立刻清查全連械彈及人員,結果發現連同現場拾
獲的三把M一六,槍枝並未短少。近一步反覆清點全連現存人員與傷亡者總數,連退伍了
還在等船、支援、受訓的都不放過,可是怎麼清點人數又都完全吻合。一直到政戰官逐一
攤開血衣拍照時,才赫然發現吳×元的軍服也在其中,證明兇手並未持槍逃亡,而是被混
在傷者當中,送進了花崗石醫院。
吳×元的臉部因槍傷無法辨認,為求慎重,軍方是以兵籍資料裡的指紋確認身份。當
天傍晚,吳×元連同其他七名傷者,被金防部以C一一九運輸機專機轉送台北三總急救。
他因槍傷已無牙齒、舌頭、左耳、左眼,語言功能完全喪失,也不識漢字,被扣押在軍令
系統的新店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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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應訊的兇手,讓此案又成為軍令系統(郝柏村為首)與政戰系統(王昇為首)相
互鬥爭的籌碼。軍令系統希望朝「匪諜滲透」方向查辦,政戰系統則希望朝「軍紀敗壞」
方向查辦。但吳×元被押在軍令系統,以致自白書及偵訊筆錄中,吳×元都「坦承」有吸
膠惡習、對政府不滿、長期收聽匪偽廣播;還多次收受不明人士的金錢,要求他於軍中伺
機製造暴亂。另一方面,警總在吳×元的故鄉也積極查辦「匪諜」,吳×元軍中同袍與同
村親族等「秘密證人」都指證歷歷,證物部分則有軍醫署傷亡證明、強力膠空罐、聯絡不
明人士的密碼暗語多頁與短波收音機等等。
軍法與警總等偵查單位,利用吳×元傷後無法言語、不識漢字的漏洞,編造了許多「
匪諜」的內容,反正殺人就該償命,吳×元既已犯死罪,只是把動機及過程稍微修改一下
,並不影響判決結果。這種誇大浮報「戰果」的手法,是當時情治單位賴以生存的主要方
式。「二一三案」就在四月下旬,於金防部軍事法庭以「破獲匪諜滲透國軍連隊案」起訴
,覆審時雖更動了殺人動機,卻維持原判的死刑,在五月一日執行。另外案發當時的安全
士官被判三年六月徒刑,副連長移送軍法判刑後回營服役,連長與連輔、營長、營輔都記
兩大過免職退役。
其實據倖存者回憶,該連連長本職學能優秀、但性情卻很「直爽」,操體能時常親自
入列示範,多數士兵對他並無惡評。無奈官運太差,「老兵制」是一四六師的傳統,並非
他一人所能改變。不過在這次慘案後,師部終於痛下決心,大力整頓各連隊,甚至將所有
新兵集中在師部住宿,接受兩星期到一個月的新兵隊集訓。至於在連坐處分上,因為一四
六師是輕裝師,沒旅長,金防部底下又沒「軍部」,所以要連坐勢必牽連到金防部司令官
許歷農與政戰主任武士嵩。最後結果是雙方妥協,師長刁迎春與師主任董金村各一大過免
職。(一大過退役後還有終身俸)至於司令官許歷農與主任武士嵩,在「恐怖平衡」下則
都沒事。
「二一三」案到底死了多少人?一五八師憲兵連網友「兵哥」說:「事發當場掛了五
人,送到醫院又掛了八人,後續就不得而知了。」後盤連的政戰士(以兵代士的黑牌)網
友「正庭」說:「當年九位罹難官、士、兵的安全資料是我銷毀的。」拙作《塵年惘事》
發表後,一四六師衛生排學長告訴我是「當場死七人,送花崗石醫院又死二人。」
當時的傷患與倖存者,後送台灣後都被「隔離保護」,軍方又不公佈死亡人數,所以
網友們各說各話。從前在金門時,一四六師不受教的兵被調來調去,連上有老兵總是自稱
是「二一三案」目擊者,說得活靈活現。但拙作《塵年惘事》發表後,才有目擊者告訴我
,傷者與倖存者在台灣被「隔離」調查後,都分發到其他島內野戰師退伍,根本沒回金門
,更不可能在一四六師。何況他們怕被有關單位「滅口」,退伍了十年都不敢說;他說那
些當年在一四六師裡,敢吹牛說自己是目擊者的老兵,其實都只是「瞎子不怕槍」而已。
另外死亡數字會不同,也有兩個可能。一是少尉預官的死亡日期,被延後了好幾星期
,以便獨立成另一件「因公殉職」案,「二一三」的嚴重性才被淡化。因為當年若有軍官
死亡就是大案,連坐下去會有更多將領要丟官。還有一名士兵因下體中彈被切除,幾天後
在三總疑似「自行將空氣注入點滴導管」自殺。這兩個「人」的差距,很可能也是數字出
現「誤差」的原因。
在二一三到五一這段調查期間(或者說是內鬥時間),一四六師緊急從各步兵營抽調
一個班,湊成兩個排,在後盤國小校區紮營,成為新的五營二連,後來調到現在的尚義機
場附近,血案發生的伏地堡則早已封閉。其他像是「匪諜」吳×元、勇敢的陳排長與不幸
傷亡的一四六師同志們,也就逐漸淡忘在我們的記憶深處了。
※ 引述《RackCity (我可是...)》之銘言:
: 最近看超多這種新聞
: 在充滿壓力的軍中會不會發生啊?!
: 每天都有士官說:幹 塊被搞死了
: 有點擔心有人突然受不了大開殺介
: 到時候就沒有邀八可以放惹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