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源自沙粒的音符,實驗電氣與人聲的匯聚

作者: KoalaLin (林紙鶴)   2021-10-14 17: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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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影人目眩、渴望又懼怕的重磅科幻傳奇《沙丘》,終於出現壯士,願意賭一把,再次挑
戰大銀幕。上個世紀60年代,法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1920-1986)完成同名著作
,虛構創造出遙遠時空下的荒漠星球,它氣候極端、環境嚴苛,是個榨乾生存意志的鳥地
方,卻擁有珍貴「香料」(Melange),成為各方勢力覬覦爭奪之地。小說完成當下,全
球尚未發生石油危機,不過在大航海時代裡,人類早已為另一種「香料」發動數次血腥殖
民戰爭。
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是那位勇於挑戰無垠視野的壯士,經歷《銀翼殺手
2049》、《異星入境》 科幻體裁後,顯然他有自信握有說服片商投資的籌碼。在他之前
,名導大衛林區(David Lynch)慘跌「厄拉科斯」(Arrakis)的沙堆上,自己都不願承
認拍出爛片的黑歷史。另一位名導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也曾投注大量心力、研
究赫伯特的世界,但後來打退堂鼓,轉向《銀翼殺手》拍攝工作。保羅亞崔迪(Paul
Atreides)之王子復仇記在大銀幕失利,只好退居小螢幕電視劇,或電玩遊戲,沒人敢再
去碰這個難拍的龐然史詩。然而,許多被赫伯特啟蒙的科幻故事,卻取得巨大成功,包括
《星際大戰》、《駭客任務》,甚至日本動畫經典《風之谷》──即便宮崎駿(Hayao
Miyazaki)不願承認筆下「王蟲」與「沙蟲」的關係。
肥碩龐大的沙蟲,又名「沙胡羅」(Shai-hulud),其意為「不朽之物」,是赫伯特衍生
自阿拉伯文的詞彙。它無差別吞噬任何發出機械噪音的物體,因乾燥荒漠環境而生,自成
獨特生態系,是當地種族「弗瑞曼人」(Fremen)的神。帝國派遣哈肯能氏族(House
Harkonnen)來此掠奪香料,除了以殘酷手段掃蕩弗瑞曼人捍衛家土的抵抗,亦得防備象
徵大自然威脅的沙蟲。奉命接管厄拉科斯的亞崔迪氏族(House Atreides),原本居住在
舒適的星球環境,卻不得不接受諭令、遠離家鄉。雷托亞崔迪公爵(Duke Leto Atreides
)深諳星系帝國統治者「皇帝」(Padishah)借刀剷除異己的背後動機,無不擔憂即將席
捲親友的悲劇災厄。
赫伯特的兒子布萊恩(Brian Herbert),為數十年後仍熱賣的小說作跋寫道,亞崔迪是
以希臘神話的阿特柔斯(Atreus)家族為原型,因為他們命運多舛、親人相殘,尤其被妻
子殺害的國王阿迦門農(Agamemnon)。赫伯特挑揀各類神話,揉合成為星際爭霸下的科
幻敘事,乍看疏離遙遠,實則人類歷史一部分;就像保羅將跟弗瑞曼人齊心對抗兇殘外侮
,是延續自《阿拉伯的勞倫斯》的異鄉人傳奇。不過,丹尼維勒納夫花了兩個半小時篇幅
,卻未能將赫伯特的故事講完;事實上,他只講了一半,也就是詹米斯(Jamis)被保羅
殺死、史帝加(Stilgar)接納新成員的時候。而且,他一反好萊塢大片謝幕前必有的狂
熱高潮,只讓兩個角色在極簡的荒原裡持刃拼搏,宛如將《魔戒首部曲:魔戒現身》甘道
夫(Gandalf)壯烈犧牲的戲砍掉,接著嘎然而止,留下困惑的觀眾。之後還會有《沙丘
》第二集嗎?導演可不能這樣丟下觀眾不管啊!
約翰約翰森(Jóhann Jóhannsson,1969-2018)驟逝後,丹尼維勒納夫的音樂夥伴,似
乎就此轉向漢斯季默(Hans Zimmer),並完成《銀翼殺手2049》。在《沙丘》(Dune,
2021)前置階段,導演彷彿認為業界沒有第二人選,能像季默一樣「接替」約翰森的工作
;他說:「當我決定製作《沙丘》時,我便知道需要一位能創造全新音景(soundscape)
的作曲家,於是我先問了季默,有沒有聽過法蘭克赫伯特這本書」。季默回覆,怎麼可能
沒聽過?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書之一。通常,使用「最」這種程度副詞,是為了表
達某種渴望,一如季默對媒體宣稱的:「為《沙丘》創作配樂是最大夢想」。為了達成他
口中的夢想,他甚至不惜推掉諾蘭(Christopher Nolan)同檔期的《天能》邀約,中斷
兩人自《蝙蝠俠:開戰時刻》以來的緊密合作關係;這一切,就只為了專心面對保羅亞崔
迪的英雄宿命,與厄拉科斯的沙塵。
後來,疫情重創影院市場,諾蘭的《天能》先打頭陣,硬著頭皮上映,而《沙丘》則延後
一年,放映檔期如命運般錯開。若季默擁有保羅亞崔迪作夢預知未來的能力,說不定他兩
部電影都能吃下來,且左擁右抱當今影壇備受關注的大導演。在電影上映前夕,發行商採
取了奇特的行銷策略,將一套名為《沙丘:素描本》(The Dune Sketchbook,2021)的
雙碟實體專輯,先行釋出。它並非電影最終用到的配樂版本,比較偏向是作曲家構思意念
、概念,跳脫影像侷限的獨立作品,與先前《神力女超人1984》、《X戰警:黑鳳凰》的
模式一樣。莫非,季默以後都會用這種方式,向樂迷展示他在前期製作階段所作的各項實
驗點子?相隔數週後,發行商再推出正式版的原聲專輯,曲目變多、篇幅也變短。上述兩
種版本,各異其趣,我都有收藏,至於哪一種比較好聽?我個人會選擇「素描本」,因為
它更具有天馬行空的自由想像,以及抽象迷幻的音景探索,亦可感受季默如何以忠實書迷
的身份,用音符再現厄拉科斯的遙遠神話。
沙丘:素描本
先來聽聽季默怎麼說:「我希望觀眾和我們一起踏上旅程,來到這個看似浩瀚、且深不可
測的星球,同時意識到這一切都是關於最微小的情緒,就像沙漠是由沙粒組成,音樂亦由
音符組成。與其說它是一條巨大的聲音毯子,不如說這其中充滿感人的情感」。此段自述
形容,應當能在《沙丘:素描本》被聽見,因為這取決於它的製作架構,尤其單曲長度。
這讓我想起當年《超人:鋼鐵英雄》雙碟版專輯,裡面收錄一首將近半小時的「素描曲」
。漢斯季默可能認為,既然都要發行《沙丘:素描本》,而且還兩片CD的空間,那就塞好
塞滿吧!不過,聽眾若沒有很熱衷《沙丘》故事、影像氛圍,或季默這類型的長篇編輯策
略,那很可能會覺得這部作品實在寫得無聊,就算聆聽單碟正式版也一樣。就曲風而言,
季默的確玩出新的實驗感受,就像丹尼維勒納夫說的:「花了好幾個月的光陰去重新定義
聲音,以許多電子科技跟樂器去瘋狂探索新的可能」,但他也沒有徹底開創新局;以我感
覺,季默回頭造訪十幾年前的《達文西密碼》,透過尋覓某種幽暗古老的神秘學語彙,為
這齣科幻史詩鋪上一層讓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色彩。因此,季默期望音樂是一種非常規、
不屬於人類世界,甚至超越我們所理解的時空模樣,然而約翰約翰森為維勒納夫製作的《
異星入境》,似乎還比《沙丘》成功。
首曲〈Song of the Sisters〉主結構的人聲設計,全由女性擔綱,以符合曲名「姐妹之
歌」原意,不過「歌聲」猶如暗夜下、急促緊密的低聲耳語,讓它對應的神秘姐妹會組織
「貝尼潔瑟瑞德」(Bene Gesserit)更添不安基調。然而這種聲響,曾於季默另一部作
品《蜘蛛人驚奇再起2:電光之戰》出現過,且使用在劇中的反派角色身上,彰顯其歇斯
底里、無法控制自我情緒的精神狀態,但《沙丘》裡的貝尼潔瑟瑞德,並非腦筋跳電、被
害妄想的瘋子集團。「潔瑟瑞德」一詞本身就有「耶穌會」(Jesuit)含義,不僅隱喻她
們藉由散播「救世主預言」來控制百姓人心,亦在帝國政治與宗教取得崇高影響力;看起
來,稱呼「女巫」只是簡化了她們暗處操盤的能耐,而「姐妹之歌」則明快指出貝尼潔瑟
瑞德令人不寒而慄的那一面。樂曲後段,層疊女聲頌唱著不知名的宗教禱詞,即回歸《達
文西密碼》語境,卻又明顯強化許多。
〈I See You In My Dreams〉是保羅的主題,象徵他腦內不斷湧現的預知夢影,一個謎漾
的弗瑞曼女子。起初的環境音效,是悠遠隱晦的氣旋風聲,以及一連串晶瑩細小的中高頻
閃爍聲,很像描寫厄拉科斯的細微沙粒,並在手心之間隨風飄散,其平和感與〈Song of
the Sisters〉前段實驗性質的人聲多有不同。接著,麗莎潔若(Lisa Gerrard)著名的
中低音聲腔,開始主導後續神秘沈鬱、縈繞《沙丘》的綿長主旋律,與合成弦樂與銅管音
色的鍵盤,一搭一唱。這首也是《沙丘:素描本》裡最長的篇幅,可以肯定地,它的昇華
音節跟《星際效應》精神類似,都在描寫無垠星河下的浩瀚感。曲末,漸強耳語聲再次襲
來,宛如貝尼潔瑟瑞德學院裡令人敬畏的「真言師」(Truthsayer),正在考驗保羅面臨
劇痛的應變能力。結尾處的呢喃女聲,像古老民族祈禱的儀式語言,或許也在舒緩方才升
高的緊繃壓力,而杜讀管(duduk)則於一旁吹奏。
描述亞崔迪氏族的專曲〈House Atreides〉,風格構思相當特別,它用到了風笛齊奏、電
吉他刷彈,與喧騰又振奮的鼓器編排,旋律正氣凜然、能量聲勢奪人,彷彿奧運開幕或首
領就職大典。前段與後段的女音獨唱,恬靜悠長且充滿堅毅良善,又有某種凱爾特(Celt
)的廣袤曠野感,跟中段盛大排場對比強烈;而這些主題,已充分展示亞崔迪氏族於《沙
丘》的正派面貌,且深具驕傲、自信與英雄情操。或許,季默在他們身上感受到凱爾特文
化,亞崔迪氏族的居住地亦為高山大水,即便面對帝國與敵對氏族用計脅迫,仍如《英雄
本色》無畏無懼。風笛主題在電影裡用了兩次,一次是厄拉科斯的就職大典,第二次則已
經在打仗,且幾乎全軍覆滅、壯烈犧牲。音樂聽起來像歌頌勝利凱旋,但只是更襯托出亞
崔迪氏族無法抵禦的毀滅宿命。
保羅主題於第四曲〈The Shotening of the Way〉獲得寬廣的昇華,形成救世主「奎薩茲
哈德拉赫」(Kwisatz Haderach)主要面貌,即貝尼潔瑟瑞德長久預言下的天選之子,能
控制多重時間與空間。保羅主題,在此與救世主產生連結,而中間段那段恣意狂野、如即
興電吉他般的滑音演奏,既神秘又蒼茫,也有一股搖滾的火熱感,很像季默在演奏會裡會
作的事。曲末,在經過《星際效應》式的節拍點之後,一波波強勁、兇悍,毀天滅地的爆
裂音波襲來,戲劇氣氛極度不詳,可能是雷托公爵遭到背叛行刺,或哈肯能氏族已經取得
陰險策略上的勝利。第二片CD的〈Paul’s Dream〉,則持續拓展〈The Shotening of
the Way〉元素,憑著電吉他與合成鍵盤增強救世主的主題;另外還有中後段幾近嘶啞的
高亢叫喊,語氣強而有力,並在搭配木質鼓器的拍打噪響後,深刻唱出保羅與家人於厄拉
科斯無可避免的宿命,與他即將在此承接、進而影響帝國的天命。這是會讓觀眾留下深刻
記憶的出色人聲,且給人某種歷經風霜、亙古又迷幻的質地;若〈House Atreides〉能代
表氏族的高貴,那此首可象徵崛起自荒漠的怒火。
開場與〈The Shotening of the Way〉結尾女聲一致的〈Moon Over Caladan〉,維持著
憂傷平緩的基調,接著傳來一陣陣〈Paul’s Dream〉的鼓器響聲,並逐漸加強低音域的
合成樂器、不斷上揚的濾音器(filter)弦樂,直到響亮又莊嚴的旋律奏起;此刻,奇異
的鼓器就像龐然飛行器升起時,會自然挾帶的機械聲響。明顯地,描寫亞崔迪氏族母星「
卡樂丹」(Caladan)的這首曲子,與厄拉科斯差異不大,同樣玄秘晦澀,但多了不斷攀
升的雄偉琶音,襯托母星富強與離去的不捨。專輯來到描述沙蟲的〈Shai-hulud〉,便開
始趨向更激進、實驗、無旋律的電氣領域,像最前段的沙沙聲,有如生物蜿蜒遊走的環境
音效,頂多配上一些中東地域質感的弦琴音色;季默不使用傳統交響配器是對的,因為這
種令人生畏、能吞噬一切的龐然巨物,看起來只能用層疊電子設備去摹寫。此外,緩慢曲
速也表現出沙蟲所造成的各式聲浪,包括碎石、沙礫、岩片、塵埃、霧霾的意象,最後再
以形似《銀翼殺手2049》的厚重編曲,將聲量推到滿。
倒數第二曲、有個煞氣稱號「心靈殺客」的〈Mind-killer〉,實驗性質更加強悍,整首
充斥極度不祥的合成弦樂,如「魅音」(Voice)般刺耳的扭曲人聲,以及失序瘋狂的急
促電鼓跟叫囂的低音貝斯──尤其6分34秒的搖滾速彈。在正式版裡,季默並未直輸如此
恐怖的「動作音樂」,何況貝尼潔瑟瑞德與潔西嘉女士(Jessica)也沒全力、使勁施展
魅音這項姐妹會的特殊技能;然而,這首主攻魅音形貌、驅策敵方就範與毀滅的兇猛電曲
,已為觀眾揭示它的可怕。同樣未用於正式配樂的〈Grains of Sand〉,將〈Song of
the Sisters〉的繁複耳語混合了《蝙蝠俠:開戰時刻》風格的反覆兩音階和弦,貌似「
電光人」(Electro)與黑暗騎士的混種基因,而擔綱節奏推進的腳踏鈸(hi-hat)音色
取樣,是這首終曲最獨特且復古的電子元素。漢斯季默特別邀請來自德國、年逾古稀的前
衛電子先驅:克勞斯舒茲(Klaus-Juergen Schulzes),聯名創作〈Grains of Sand〉,
由於這位老先生於1979年以《沙丘》小說之名,探索出一闕浩瀚寬廣、猶如電影組曲的長
篇幅樂章,而兩位不同專業領域的藝術家,則因《沙丘》世代相會。
沙丘:正式原聲版
單碟版曲目依照劇情發展排序,若想藉著原聲帶、跳脫影像回味《沙丘》,基本上是沒問
題的;不過,它缺乏《沙丘:素描本》長度無設限的優勢,聆聽情緒難免會被分割。由〈
I See You In My Dreams〉前段發展出的序曲〈Dream of Arrakis〉,同樣有著纏繞保羅
的夢,與厄拉科斯的不安前景;木質鼓器劃破寂靜的沙粒環境聲響,底部的電子脈衝則像
《敦克爾克大行動》讓人緊繃的海灘。杜讀管開場的〈Herald of the Change〉首次道出
保羅主題,與小說文本隱喻的阿拉伯世界;代表「聖母」(Reverend Mother)黑夜密訪
的〈Bene Gesserit〉,將貝尼潔瑟瑞德的低語主題端出,此刻保羅將被告知、並暗示其
未來命運。就上述三曲,應能發覺單碟版的優缺點,比如迅速點出各個主題、編曲製作更
精良簡潔,但也因為《沙丘:素描本》已涵括所有素材,科幻氣氛更加完整,導致正式配
樂未能超越既有框架。不過,也有一些堪稱專輯驚喜與亮點的例外;以電吉他回溯了保羅
主題的〈Leaving Caladan〉,打擊編排是季默在90年代常用的電子鼓音色,由於近十幾
年它幾乎消失不見,此次回歸,讓人不禁懷念、陷入回憶。
源自〈Paul’s Dream〉中段的高亢女聲,於〈Gom Jabbar〉發揮出它在電影裡的震撼力
,當保羅面對聖母試煉、脖子被抵著「戈姆刺」(Gom Jabbar)時,他的未知力量宛如覺
醒,克服了恐懼與痛楚,而女聲就像他的能耐,突破刺耳音頻的屏障。堆疊獨唱和人聲的
〈Ripples in the Sand〉,對比出厚重的極低頻合成器,儼然是〈I See You In My
Dreams〉的加強版。以弗瑞曼女性荃妮(Chani Kynes)為名的〈Visions of Chani〉,
描述保羅在預知幻象中,經常出現的命運臉龐;為襯托她騰躍崎嶇岩面的身軀,與深邃的
凝視相望,樂曲中段使用了迷幻柔美的人聲跟環境音效,尤其模擬沙塵紛飛的閃爍高頻聲
。它恐怕是最不像愛情輪廓的模焦體驗,維勒納夫也拍得隱晦,不過小說第407頁倒寫得
鮮明,如「心情飄飄然」、「滿臉漲紅」等詞。
描寫亞崔迪氏族暗夜遇襲的〈Armada〉,局勢盛大、危急又悲愴,效果比原先的素描版本
還更突出與戲劇性。我特別喜愛從一開始不詳的人聲吟誦,行經不斷層疊的長音合成器,
接著遁入備戰狀態的動態節奏,並短暫接上〈House Atreides〉的風笛主題,隨即悲憤地
嘎然而止;風笛在《沙丘:素描本》演出耀眼,尤其那悠遠又振奮人心的平靜美感,但正
式版卻只給它短暫露個面,可惜了!來到下一曲〈Burning Palms〉,已是寡不敵眾、傷
亡慘重,且能聽見陰暗的合成器壓迫著低音域提琴,並伴隨燃燒的珍貴植物,及家族陷落
時的熊熊火光。
除了〈Leaving Caladan〉的鼓聲打擊,側寫雷托公爵企圖以命換命、反擊哈肯能男爵的
〈Blood for Blood〉,亦回應了季默90年代慣用的音色風格,即中段之後的男性合唱聲
部,重現《赤色風暴》、《戰略殺手》時光;曲後的悲愴叫喊,代表雷托公爵的死亡。接
下來連續三曲〈The Fall〉、〈Holy War〉跟〈Sanctuary〉,是亞崔迪母子遇劫之後的
逃亡處境,包括遭到薩督卡(Sardaukar)士兵暗殺未遂,被困在炙熱險峻、缺水缺食的
無垠沙漠,以及跟鄧肯艾德侯(Duncan Idaho)重逢。不過這幾段時而低迷、時而陰冷,
沒有激烈的打鬥編曲,也缺乏〈Armada〉的盛大;事實上,整部電影最具傳統巨幕精神的
戰爭場面,唯獨亞崔迪氏族之難。
魅影重重的〈Premonition〉,於中段之後揚起危險情勢,與〈Ornithopter〉描述鄧肯艾
德侯自我犧牲的戲,為同一攻擊事件,然而音樂未有雷托公爵的悲劇感,觀眾亦無法同理
保羅當下的傷痛。這說明了:在處理艾德侯,或生態學家凱恩斯博士(Dr. Liet-Kynes)
的死亡場景上,影像情緒明顯有不足之處。保羅與沙蟲正面對上的〈Sandstorm〉,再次
重返環境聲響的沙塵裡,飄渺電子訊號就像紛飛的結晶,輕盈帶過這場應當充滿莫大恐懼
的駭然橋段。因此,就感官期望來說,季默編製《沙丘》正式版的聆聽策略,是非常不正
常的反高潮。
描述保羅母子穿著「蒸餾衣」步入荒漠、接觸到弗瑞曼人的〈Stillsuits〉,飄灑些許范
吉利斯(Vangelis)式樣的銅管合成器,神秘情調宛如混合兩河流域或亞索不達米亞的《
銀翼殺手》,但它遠不及《沙丘:素描本》處理同質情境的強度 。約於3分35秒處,有段
近似《達文西密碼》的攀升旋律,讓不少影迷認為它是引述大衛林區版本的主題旋律,即
「托托合唱團」(Toto)編寫的曲子;若此為真,倒也算個彩蛋,但我認為那是個音型類
似的巧合。題外話,專輯內的母子劇照,在不熟悉赫伯特原著、角色關係之下,我一開始
還以為這兩人是情侶!實際上,飾演保羅的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與飾
演潔西嘉女士的蕾貝卡弗格森(Rebecca Ferguson),彼此年齡相差也才12歲,難怪我誤
會大了,差點錯認成伊底帕斯(Oedipus)。
來到謝幕終曲〈My Road Leads Into the Desert〉,保羅開始踏上《阿拉伯的勞倫斯》
之路,在此之前,他殺了詹米斯,克服並實踐電影片頭字卡說的事:「夢境是來自意識深
處的預言」。站在他旁邊的,是夢景裡不斷浮現的荃妮,以及決定接納他的史帝加;手上
珍貴的武器「晶刃匕」(Crysknife)、荃妮的臉龐、紅色鮮血與象徵自己過去的死亡肉
體,是他結盟弗瑞曼人的開端。樂曲並未卯足全力大放,亦未編成獨立組曲樣式,僅於曲
後放進高亢女音,帶過保羅主題,再以傳統交響曲的句點方式作結;狀似明快、不囉唆,
卻也再次證明本文提及的反高潮缺點。不過,此舉恰巧映襯了電影倏然結束於小說第440
頁的斷點,故意且任性地放上懸念。
丹尼維勒納夫話說得很漂亮:「音樂需要具有靈性、神聖的質感,漢斯季默花了好幾個月
的時間,重新探索新的音色、尋找新的定義」;的確,《沙丘》能將人們帶往一個全然陌
生、遼闊,同時參雜地球既有民族文化的異星世界。而季默追求浸淫的整體感,在維勒納
夫凝鍊運行的鏡頭節奏下,是成立的,不過想從中聽見優美浪漫或史詩感旋律的聽眾,應
該會大失所望,因為季默從不打算再寫出《神鬼戰士》的變形。另一方面,《沙丘》音樂
亦彰顯了導演個人品味,可能在他授意、或潛移默化之下,季默明顯自《銀翼殺手2049》
便逐漸發展出一套能緊捉約翰約翰森的語言特點,且能壓抑旋律性,藉此對應、把控維勒
納夫的灰暗光影,即便它對聽眾來說,是某種冗長負擔;幸好《沙丘》的旋律比較豐沛,
尤其粗稿模式的《沙丘:素描本》。最後,再一次題外話,負責發行實體專輯的水塔音樂
(WaterTower Music),其銷售策略令人不解,他們宣稱產品為CD-R燒錄片,不少人也確
實是買到CD-R,但我收到的卻是工廠壓製的正統CD片。莫非,這年頭買實體CD就像過年買
福袋,得靠運氣?
by Koala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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