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從老舊失修的玻璃窗縫隙灌進一陣陣的冷風,讓拘留室裡面的每個人都感到些許寒意
,正因為無法自由離開,這讓其中幾位自詡為自由撰稿人的記者更加忿忿不平。
「幹他媽的,等我被放出去之後大家就走著瞧!」樂瑟在狹小的拘留室來回走動,偶
爾對著鐵門外叫囂、發發牢騷。「你們警方這樣做是在壓迫新聞自由,聽到了沒有?要是
聽到了就快點放老子出去!」
「有完沒完啊你,一直吵來吵去的不煩啊?」坐在一旁的小張終於看不下去,「反正
再過不久他們一定得要放人,想出去又何必急於一時。根據憲法的規定,除非法官起訴我
們,否則最多他們只能扣留24小時。」
「在這邊空耗時間,就快趕不上下午的截稿時限了你知不知道?你還說我急?」
「就算現在能出去又有個屁用?我們吃飯的工具都被警方給扣住了,能不能順利拿回
來都還是未知數呢。」
「哼,他們敢查扣不還,當心我用新聞稿子拆了他們骨頭!」樂瑟不屑地說著:「再
說東西…哼哼。」
「難道你有東西沒交出來嗎?可別先偷跑啊。」另一家報社記者小劉聽出了他的言外
之意,有意無意的說著。
自己這次冒險進入犯罪現場,不但看到了令人反胃的慘況,最後還被警方拘留,如果
到最後不了了之也就罷了。要是其他人偷藏了一點獨家資料而沒被警方搜出來,等出去後
交出這些獨家新聞給公司,不但可以將功贖罪,搞不好還能因此扶搖直上呢!
相對來說,交不出這些資料的其他記者就是“漏新聞”,後果怎樣自己可是非常清楚
。
「嘿嘿,我怎麼可能還偷藏什麼東西?我們進來之前不是都被搜身過,那些底片、錄
影帶老早就被沒收了。對了對了,坐在那邊的朋友,你好面生啊?是跑哪間的新聞?」
「你說我嗎?」獨自窩在牆角的中年大叔有點訝異的回答著:「這要我從哪裡說起才
好呢…」
「你以前看過他嗎?跑社會版的好像沒這個人吧?」
「的確沒見過…,搞不好是調線的,植物跑社會的蔡哥好像放假去了。」小張不在乎
的回答著,畢竟業界的人員流動率不算低。有時候跑了幾年的相關新聞後,被受訪者影響
、吸收然後轉行的情況不算少數。不過,現在人員流動最大的主因,還是因為裁員還有非
新聞科系的新人前來競爭。
「我是最近才進H台的,大叔我的名字是丁辛顧,要問綽號啊,還沒取呢,各位年輕
人多多指教啊。」丁辛顧一邊搓著略微花白的短髮,急急忙忙的從外套內袋裡掏出剛印好
的名片,「老實說大叔我之前經商失敗,窩在家裡有好一陣子了。幸虧有位老朋友推薦我
去植物,再加上年輕時文筆還不錯,好不容易暫時能跑跑社會新聞來填飽肚子,呵呵。」
「小張你瞧,又是這種“新人”呢!」樂瑟以不屑的口氣交換彼此的名片,「大叔,
要不要我們幾個年輕人多教你一點行規啊?中年轉業可是很辛苦的呦,可別千萬不小心又
丟了飯碗呢,哈哈。」
丁辛顧訕訕的笑著,和他搭檔的“前輩”這次沒有一同衝入封鎖線內,因此免受牢獄
之災。自己將近耳順之年,對於人生歷練早有豐厚經驗,怎會聽不出時下年輕小伙子的冷
嘲熱諷!不過正因自己社會經驗充足,想成大事勢必得經過一番寒徹骨,對於這點小挫折
也就不必太在意了。
再說,新聞界不景氣也是個事實,早就聽說現在有不少新聞人員根本不是相關學系出
身,而自己非但沒讀過新聞系,還是靠關係走後門進公司的,這些年輕人會口出嘲諷之語
也是可想而知。
「我說大叔,工作一陣子後有什麼感想啊。還是說你那邊最近聽到了什麼八卦消息,
大夥閒來無事聊聊也好。」小張一邊示意大家靠攏談天,他卻忘了自己吃飯傢伙早就被沒
收了,左手仍下意識的放在肩頭。
「沒錯沒錯,記者之間的交流也是工作時很重要的一環。」
「大家跑新聞的時候,難免會漏點東西,這時候合作就很重要了,樂瑟你說對吧。要
不要說說你剛才沒說出來的消息啊…」小劉話鋒一轉,仍舊懷疑樂瑟想偷跑、搶獨家。
「沒有獨家、沒有獨家,我們幾個人是一起闖進去的,大家看到的東西怎麼會不一樣
?」樂瑟趕緊澄清,深怕自己再不說明會被其他人圍剿,「我剛剛本來是想說,等我出去
就要寫下一篇震驚全國的報導。」
「切…,沒有實體資料輔佐,你想得美勒!」
「不過話說回來,那場面…那場面…還真是有夠…殘忍!」丁辛顧眼神向右眺望,思
緒像是回到稍早前的記憶當中,反覆抱怨說著自己都後悔為什麼要進去等話語。
「靠,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等你在車禍現場、打撈屍體的救災場面跑多了就不會
像現在這樣皮皮剉了。」小劉強自鎮定的說著,不過他倒沒發覺逞強話說出口的同時,自
己的臉色有多糟。
「我以前還跟小史一同喝過幾次酒…。」
除了丁辛顧之外沒人理會說話者,因為大家都曾經和小史接觸過。隨之而來的是一陣
沈默,就連樂瑟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現在的心情才好。
一開始接到犯人的電話,他只是直覺到這是一條大新聞,這個念頭在他闖進去之前都
還是如此。等到他終於看清楚攤在那邊的,竟然是見過幾次面的小史,那死前扭曲的面孔
,樂瑟當時只覺得兩腳發軟…
雖然大家和他一樣震撼,每個人卻非得強自鎮定繼續完成工作不可!這就是幹記者這
行的命。
(這種感覺我都快忘了…)
長久處理社會新聞下來,久而久之他開始對於案發現場的死亡感到麻木—不管情況是
仇殺、情殺抑或是自殺,也不管那些死者是死有餘辜、紅顏薄命還是老天沒眼—在他眼中
這些都只是工作而已。
因為不這樣麻痺自我的感覺,根本無法勝任記者這份工作!
當然,那些在現場痛失親友的哀嚎、悲戚情緒,他也得試著抽離同情心,然後冷酷地
紀錄那些家屬親人的傷痛,做成一份又份的平面報導。
(如今,那個被兇手殘忍折磨的被害人,不但是我們的同行,而且還是我認識的朋友
!)
他感到有點反胃,兩腿膝蓋也開始不停的顫動著,他只好用雙手試圖壓住這種情緒。
他不知道這是生氣、是憤怒,還是難過…,絕對不可能是恐懼!絕對不可能嗎…
「我們記者所要做的,就是將最完整的第一手消息完整的呈現給觀眾,不論槍林彈雨
!他們懂什麼?難道我們犯賤嗎,有輕鬆的工作不做,老喜歡在颱風天裡面泡水、去車禍
現場看屍體、還是在警匪槍戰的時候捱子彈?幹,還不是你們觀眾喜歡看,想要知道!我
們只是致力於自己的工作崗位!你們憑什麼修理記者?你們憑什麼侮辱記者?憑什麼啊,
你說啊!」
樂瑟突如其來的發言一時間嚇到了大家,每個人都面面相覷的互看著,不知道樂瑟在
搞什麼把戲。還是說,他耐不住拘留室的密閉空間的氣氛,現在腦筋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
。
「喂,你沒事吧?」
「喔,突然想到之前某個白癡民眾寫的抱怨信。」樂瑟回過神來解釋著:「突然間想
到民眾只會抱怨,完全沒有理解我們這行的辛苦在哪。然後突然間又冒出一個神經病在台
北市濫殺無辜,偏偏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採訪新聞的下場竟然是蹲在這!然後這次死掉的又
是…幹…。」
好一陣子大家又不開口說話,只剩下外面的冷風不斷颳進縫隙的呼呼聲。
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們卸下工作之後也是一般人,碰到生離死別的反應
也和正常人相同。他們也不想拍攝那些慘死的面容,他們更不想採訪那些白髮人痛失黑髮
人的難過…,那是一種會在內心深處累積、難以消散的罪惡。
過去樂瑟一直以民眾有知道的權力來說服自己,因此採訪工作就變成一種使命。再說
,就算他不做還是會有別人接手。
不過,雖然只是死了一個不熟的朋友,不過他開始對於接下來的工作到噁心。採訪史
濟哲的親屬、親近好友,製作他的生平回憶影片,將這個案子血淋淋的內容打成不帶感情
的鉛字送到全國老百姓的面前。
自己的良心到底說不說的過去?自己有沒有辦法挺直腰桿說這是為了新聞自由?
還是該面對現實—他根本只想混口飯吃,所有的事情都是只為了銷售率看齊!自己根
本沒有勇氣說出這個全國人民都心照不宣的祕密!
「反正,我們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就別想那麼多了!讓小史風風光光的
走,等哪天揪出兇手後,再用我們輿論的力量好好幫他報仇!」
「恩…」
「沒錯…」
「可是這樣…」
就在丁辛顧正想提問的時候,響亮的皮鞋聲漸漸從走廊外規律地傳來。大夥突然閉起
了嘴巴,等待鐵門外即將發生的事情。
「你們幾個東西收拾一下,出去前我會好好招待你們的。」高壯的制服員警從鐵門格
窗對內喊話,一邊從成串的的鑰匙圈中挑選出代表自由的鑰匙,臉上滿懷著報復前的冷笑
。
14.
晚間七點一過,負責偵辦此案的警察們陸陸續續走進會議室內進行偵查會議。雖然專
案小組才剛成立沒幾天,但是單單這兩天所要調查的龐大資料就讓他們累到人仰馬翻!
而兇手彷彿刻意要嘲笑警方辦案能力不足,沒隔多久就再度犯案,新增的命案理所當
然增加了警方的工作內容,當然還有破案壓力這個大問題,不過最糟糕的還不只如此。
向來只會放馬後砲的新聞媒體這次不光是帶來輿論壓力,反倒是像在幫助兇手似的破
壞命案現場的完整性。而早上洪安邦為了保護現場所下的指示,更是讓警方和媒體間的關
係大大交惡。批評、反諷的新聞報導除了嚴重打擊警方士氣之外,連帶吸引藍綠兩黨政客
們的“關心”。
各家新聞台的與談節目紛紛邀請專家、立委等人前來評論,在朝野政治惡鬥的情況下
,不同立場的電視台紛紛巧立名目抨擊別黨的政治人物。
只不過,藍綠兩黨這次都很有默契地在批評記者或是警察這兩者間作了相同選擇,就
算是平時跋扈的立委、政客們也不敢輕易得罪操弄新聞形象的媒體人,舉凡選舉時刻或是
召開記者會增加知名度甚至是有醜聞爆發,總是免不了和他們有所互動。
反過來說,批評公務員可就簡單多了,於是乎破案壓力更是分秒必增!
雖然早上才開過一次簡單的搜查會議,方才又有新資料送過來局裡,求好心切的邦叔
自然免不了要求大家再開一次會,不過沒有什麼事情比抹黑更能打擊士氣了!大家或坐或
攤在椅子上,一反先前的幹勁,有的警察兩眼無神的盯著螢幕、有人則是呵欠連連,一心
只想早點下班。無視於牆上張貼的禁煙貼紙,室內瀰漫著一股濃濃的煙臭味,讓會議室內
的空氣更加沈重苦悶。
「我們現在開始偵查會議。」洪安邦才剛走進來就開始發號命令,堅定的語氣和現場
死氣沈沈的情況完全不同。
「我知道早上的事情讓大家都受到影響,尤其是我們根本沒犯錯的情況…
「不過這就是人生。有時候在槍戰時讓你吃子彈不是犯人,反而是我們的同伴。但是
就因為這樣,我們就可以不抓犯人了嗎?
「我們現在該做的不窩在局裡唉聲嘆氣好落人口實,而是該努力揪出這個鼠輩,好讓
外面那群沒腦的傢伙們無話可說、反拍我們馬屁才對吧!」
洪安邦一番激勵士氣的話語一出口,果然讓眾人的精神為之一振。謝國棟則是趁勢催
促大家報告最新進度。負責現場鑑識報告的人首先起身說明這次案件的狀況。
首先是有關於死者身份,雖然還沒有經過親屬指認,但從死者錢包內找出來的證件推
測死者應該是任職於H台的員工史濟哲。而死者在生前除了受到殘忍的折磨之外,口中則
是被兇手插入一根鐵管,而法醫光是要解開綑綁在死者身上的鐵鍊就煞費一番苦心,更別
提能輕易地從傷痕累累的屍體上推測出死因,這點要經過詳細解剖後才能知道。
接下來發言的則是刑案鑑識科組長郭耀。由於這次的連續兇殺案早已震撼全國上下,
邦叔特地要求郭耀率領手下菁英優先偵辦此案的刑案鑑定工作。
近幾年來拜美國影集《CSI犯罪現場》的影響,部分民眾對於刑案鑑定工作有更進一
步的瞭解,同時也摻雜許多過於理想的期望,諸如從命案現場找到嫌犯的唾沫、足跡等等
些微線索後,透過氣相質譜儀等大大小小不知名的高科技工具和化學藥劑來發現嫌犯,然
後比照線索後就能將犯人一舉成擒。
不過,現實中這種情況發生的機率並不高,鑑識人員通常只是在犯罪現場採集線索,
接著返回有如國中化學教室的鑑識組裡面分析那堆積如山的證據,然後一一放進電腦裡面
建檔。
運氣好的時候,犯罪現場的證據會比對出已有前科的嫌犯,此時負責偵辦的警方就可
以請他們來局裡喝茶開講,不然就是向法官申請搜索票作更進一步的偵查;運氣不好的時
候,證據就只能隨同漸漸被塵封歸檔的報告一樣儲存在犯罪資料庫的一角,然後靜靜地等
待哪天新線索或嫌犯的到來。
而透過犯人在現場所遺留的些微證據來推斷出犯人,甚至依此推測出犯人的下個目標
,這點更是屬於戲劇小說的領域!
或許現實中在人力物力都很充分的美國尚有一絲可能。不過在台灣,鑑識工作主要是
扮演起訴已知的嫌犯,並在法庭審判中定罪與否和量刑多寡的角色。警局內人人以為找鑑
識科來只是應付媒體或外界輿論的例行程序,但現場恐怕只有謝國棟一個人猜到,洪安邦
祭出菁英鑑識組員的目的是想早一步阻止犯人。
「我想目前的情況比大家知道的還要糟糕,這次的命案現場在我們封鎖之前就已經被
幾名記者進去過,現場線索已經遭受到嚴重的污染和破壞,因此不管是將來法庭上做為物
證的證據能力,或者是目前推測犯人的側寫功能都已經大大的降低。」郭耀推了推鼻梁上
的金邊眼鏡說著。
「靠。」
「媽的,真是一群成事不足的垃圾。」
郭耀說明時的怒氣立刻感染給眾位員警,國罵聲此起彼落的從眾人間傳出來,就連
謝國棟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下可好了,搞不好當初有機會揪到兇手的狐狸尾巴,現在是
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為什麼搞砸事情的總是自以為無辜的人呢?
「關於綑綁死者的鐵鍊和那根鐵管,很遺憾都沒有找到兇手的指紋。命案現場雖然採
集到部分毛髮和足跡等物證,不過經過樣本比對後已證實這些毛髮和足跡都是被害者和五
名闖入現場的記者所留下來的。
「犯人應該有清理過命案現場,他可能隨身攜帶手套和面罩好避免留下任何微物證據
,但也不排除有部分證據在記者有意無意間破壞的可能性存在。」郭耀翻閱著檔案夾內的
文件一一說明重點。
「搞不好其中幾名記者故意拿走了證據想搶獨家。」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不過在釋放他們之前已經做過身體檢查,並未發現有隱藏證
據的情況。」
「關於這點,我們先假設記者不是故意的。當然,對於那幾位記者相關的懲處我也會
呈報給負責本案的檢察官,關於他們的事情暫時討論到這。郭耀,你還有其他重點要報告
嗎?」
確認郭耀已經報告完後,洪安邦轉而點名負責偵查電視機和錄影帶的警員,只可惜接
下來的報告內容沒有重大的突破。命案現場的那台小型電視機外觀破舊不堪,加上產品序
號已被人刻意磨掉,極有可能是兇手從某個跳蚤市場買來的贓物,來源幾乎無從追查。錄
放影機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這又是本案的另一條死胡同。
至於該捲錄影帶,拜數位革命所賜,現在已不多見的VHS錄影帶只剩下少數固執的同
好們在使用,但是和影視娛樂相關的行業多少還是有使用需求,因此搜索範圍仍舊非常廣
大。
而錄影帶內的影片內容正是不久前H台追查市面上瀝青鴨新聞報導的錄影片段,只要
有錄放機器和第四台,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製作出這捲帶子。
經過鑑識科人員的檢查後,這些物品都沒有發現兇手所留下的些許痕跡。雖然犯人在
這次的命案留下更多線索,只可惜依然難以縮小搜查範圍。
「所幸我們還有另外一條線索。」郭耀這時露出得意的笑容說:「兇手這次刻意留下
《新聞道德》這本書,我想這應該是兇手想向社會大眾傳達的消息。目前鑑識組人員正在
檢查裡面是否有留下筆跡暗號或其他線索,詳細報告可能還要再等一陣子才會出爐。」
「這算什麼好消息?我們豈不是還得像無頭蒼蠅一樣盲目找線索?」
「我們現在就可以查查看那本書的作者和出版社是否和犯人有關係,或者曾經接觸過
哪些狂熱的讀者?」謝國棟語氣舒緩地對發問的大家說明:「而且我們也可以從書的編號
追尋到販售店家,進而過濾出犯人。」
「原來如此。」
「這麼一說,總算是有新契機了!」
會議室頓持燃起一股希望的氣氛,之前垂頭喪氣的死樣子在不知不覺間被衝勁所取代
,個個都忍不住想藉此機會揪出機會揪出守門員的尾巴。
「嗯…」洪安邦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說:「關於目前的偵查工作,我有一些事情想跟大
家說明。」
如此一反常態的語氣倒讓大家感到不對勁,紛紛閉上了嘴。
「第一件C大吊屍案其實還有一個線索是在解剖後才發現,本來我怕消息洩漏出去會
造成社會大眾的恐慌,所以只有讓少數幾位員警負責,但是大家也都看到中午新聞報導了
,有些恐慌恐怕是壓不下來了!等會兒請負責的人員上台來向大家說明線索。關於這件事
我先向大家說聲抱歉。
「第二件事情比較嚴重,我想有些人應該已經猜到了,關於剛才那本書的作者李襄佳
—她是我的老婆。」洪安邦又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難以啟齒的說著:「正確來說應該是我
的前妻。」
此話一出頓時讓大家訝異不已,有個轉筆習慣的傢伙還不小心讓指頭上的筆桿摔到地
上。
幾秒沈默後,幾個耐不住性子的人還誇張地捻熄手中的香菸,然後又從新點燃一根菸
放在嘴裡吞雲吐霧,似乎是想重新開始,或者是想裝作毫不在意?而事前就猜到有這種可
能的前輩們雖然沒發表意見,但是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在場每位警察的心中都想到同一件事:這件事情難搞了。
有經驗的老手一定都碰過類似的案件,而新警察就算沒辦過,也會在警官學校的教科
書裡面讀過相關內容:犯人一定會以某種形式出現在偵查過程當中,主動一點的情況當然
是當場被逮到或是鎖定嫌疑犯之後被請來談話;麻煩一點的情況是原本的證人在偵辦過程
中,搖身一變成為偵查的頭號主嫌。
「喂,大家現在是怎樣,好像有點浮動不安?」
「靠,你真的很遲鈍勒!」李家瑞低聲的向我說明:「學校教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那當然,大家之所以對於證人變成嫌犯感到頭疼又有兩種原因。
第一種情況比較常碰到,警方在辦案時常會請案件相關人士前來協助辦案,當警方開
始對某位關係人感到懷疑時,老一輩的辦案經驗是不動聲色的套話,用一點所謂的“問案
方法”讓嫌犯乖乖招供。
不過這十幾年來因為發生過不少偵查過程中有瑕疵的案件,事後才被證明那些當初罪
證確鑿的犯人原來是清白的無辜者,讓警方原有的辦案手法遭到多方責難。也因為如此,
這幾年修法後對於警方的辦案手法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尤其是在保障人權這塊大招牌之下,對於嫌犯原本就受到憲法所保障的“不自證己罪
”以及“緘默權”等等權利則是更加受到重視了。
警方問案不但不能再用冰塊、電話簿等等折磨的方法讓犯人招供,甚至必須在適當時
機告知嫌犯他所享有的權利義務,這些刑事訴訟法上的明文規定確實讓老一輩的警官們有
段時間大呼正義難伸!
另外一種情況在台灣比較少見,不過在美國倒是有相關的犯罪資料和數據顯示,有些
特定類型的犯罪者會主動成為證人,其目的不外乎滿足自己的犯罪慾望,有時候更可以進
一步瞭解警方的偵查進度或者藉機誤導警方。
「你沒聽過李襄佳嗎?」
「誰啊,不就是邦叔的老婆嗎?」
「吼拜託,李襄佳在幾年前還是各大新聞台搶著要的主播呢,別跟我說你沒看過她報
導!當初她和邦叔結婚的時候可是羨煞多少男人你知不知道。」一向八卦的李家瑞談論小
道消息來可說是無人能及,彷彿這些八卦是破案關鍵般嚴肅地說著:「不過聽說兩人結婚
20多年,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在多年前離婚了!」
洪安邦凌厲的眼神緩緩掃過會議室,連同我們在內,員警們私底下的交談閒話立刻了
無音訊。嚴肅的表情一過去,下一刻從他喉頭發出苦澀的語氣說:「雖然我和她之間的關
係在法律上已經如同陌生人,不過基於偵查時的迴避因素,我想之後的搜查負責人改由國
棟負責,不過我還是會肩負起所有組員的責任。」
邦叔突然間宣布陣前換將的舉動真是大大的不吉利,眾人又在一瞬間驚訝不已。
過去一向只有在遇上一段很長的瓶頸時刻,偵查小組的人力資源要重新分派或交接的
時候才有可能發生人事變動,通常也不會改變領導偵辦的主管,除非是發生了重大疏失以
致於被上頭撤換。
只不過幹警察的都知道,經手過的案子轉手他人負責的無奈是有多麼的沈重!不眠不
休的投入在工作之中,費盡一切心力想找出蛛絲馬跡、破綻關鍵,只不過到最後相關資料
逐漸累積到辦公桌上堆疊成小山,然後有其他新案子後又要改挪到資料箱裡面,最後變成
塵封未決的懸案而束之高閣。
每次的收拾其實都是最深沈的自責,尤其是當案子出去的剎那,一股對不起被害人和
他們家屬的愧疚就油然而生。
邦叔這次會怎麼想?才剛剛開始偵辦這起連續殺人案,就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的時候
,只不過出現了和他曾經有密切關係的證人就被迫要交出案子,而且還是已經離緣的妻子
。
「啊!」一想到此,我不自覺脫口而出。
「小聲點!你是突然想到什麼啊?」
正當我想和李家瑞解釋自己剛剛的發現,邦叔就像是早已看透我的心意一樣開始解釋
:「雖然目前李襄佳只是因為一本書而成為此案的關係人,但是他也有可能是嫌犯也說不
定!目前民眾對於警方的信任感已經因為媒體報導而大幅滑落,我實在是不能在關鍵時刻
對大家造成不必要的困擾,以免讓別人誤會我們警方辦案的時候有任何的偏頗,我想說的
就是這樣。國棟,接下來就靠你帶領大家了。」
邦叔黯然地從講台走下來,和彌勒佛緩緩起身形成極端的對比。眾人想說些安慰的話
,腦子裡卻怎麼也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最後只剩下滿滿的同情留在嘴巴裡。
不知道彌勒佛搶了自己兄弟的案子又作何感想?詩娟呢,她會不會向我一樣同情邦叔
?還是會為自己父親感到驕傲?
又或者她和我猜測的一樣,自始自終都只對案子感到興趣,其他的事情都一概不理?
「關於偵查迴避的事情我想就說到這裡,基本上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老實說我們
現在也沒有失去任何機會的本錢了。所以我們更不能放過任何可能性,萬一案子辦到最後
發現大嫂…嗯…萬一發現李襄佳涉嫌本案,而安邦沒有迴避偵查工作的話,日後交手給檢
座起訴的時候可能會有不小麻煩。
「但是過猶不及也是不對的。只要我們有遵守必要的規定,就不用擔心有違法蒐證的
問題。」謝國棟語鋒一轉,用命令口氣說著:「安邦,雖然你們已經沒有夫妻關係,只不
過若派你去問話,收穫應該會比我們還多吧,這次好好解決吧。」
「至於迴避的問題,小戴。」
「啊…是。」
「你和安邦一同負責有關李襄佳的詢問,明白嗎。」
沒想到突然被點到,隨之而來的就要處理這麼麻煩的夫妻問題啊。我在點頭示意之餘
,心裡面偷偷嘆了一口氣。不過旁邊的李家瑞倒是一副欣羨的樣子。
拜託,我才想和你交換呢。
「…那麼,除了以上這些重點之外,還有人要報告其他新發現嗎?特別是針對第一個
案子的,有沒有人?」
謝國棟分配好新的搜查目標後,開始瞭解C大命案的新進度。不過關於麻醉劑和長弓
來源仍舊無法明確鎖定目標,而第一位死者的解剖報告雖然出爐許久,卻無法提供更進一
步的線索。
在負責該範圍的員警說完後雖然有幾次討論守門員行為的猜測,不過仍舊是亂槍打鳥
般的瞎猜,沒有實際意義。正當大家準備結束這次會議,坐在後方的我略帶緊張的舉手:
「那個…,我還有一點發現想說出來和大家討論。」
之所以感到緊張除了演講恐懼症作祟外,主要原因還是在於要說明的內容都是詩娟稍
早前整理出來的重點,當我把守門員駕駛的車款、死後僵硬的可疑點一一說明完,除了謝
國棟之外,大家幾乎是一臉訝異的表情,就連瑞仔也不客氣的狂拍我的肩膀示意。
我除了苦笑以外還能解釋什麼呢。從我口中侃侃而談上述推理難免會有種作弊的感覺
—尤其當這些推論被稱讚的時候,更是有這種錯覺。
不過換個角度來想,至少詩娟的推論對目前的搜查有實質上幫助,又有新方向可拓展
之前的搜查目標,這下子我們又離守門員的背後更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