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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工廈的香港左翼青年:「我們是要革命的!」
謝碩元 (幹不需要理由主唱、共力社成員)
責任主編:樓乃潔
約莫半年前,香港的獨立記者Fredie來台灣,與他碰面時,他告訴我香港有一群很酷的青
年,每年香港國慶日前後,會在立法會門前搞場稱作「搖滾不容殺人政權」的演唱會,用
音樂抗議共產黨侵害香港人民自由,並詢問我想不想參加,當時我興奮地答應了。上個月
,Fredie又來台灣,告訴我演出時間訂在10/1,在再度跟我確認之後,我的樂團與罷黜者
樂團便於9/30浩浩蕩蕩地前往香港。
我們一共在香港待了四天,這段期間,我們與主辦單位-FM101,和他們的一票好朋友一
同生活。我們一起遊行、與警察衝撞、表演、聊天到天亮。其中很多經驗與觀察相當特殊
,很適合拿來書寫,傳遞給台灣。
以下的內容都不是正式訪談,一部份是幾天下來的觀察和整理,一部分是回台灣後與他們
書信往來所知悉的。
反抗文化的溫床
香港的政治經濟環境非常特別,一方面市場對全球大開,資本集中;另一方面在九七回歸
中國後,面臨的是共產黨的日益壓迫。換句話說,這是個在經濟上相當自由,政治卻相對
不自由許多的矛盾國度。
走在街道上,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大樓映入眼簾,這些大樓建得一點美感也沒有,長得相似
,一排接一排;樓層上下距離狹小,左右距離密集地像蜂窩,唯一不同的,是蜜蜂還懂得
用氣味互相辨認,今天卻誰也不認識。能住進這種大樓還算好,貧窮地區更充斥著「棺材
房」,一間房除了一張床之外無法容得下再多家具。然而,當靠近中環,香港的政治經濟
中心時,看到卻又是跨國企業總部或是大型名牌專櫃。極度推行資本主義的後果,就是嚴
重的貧富差距和居高不下的失業率。
這一代香港的青年們,正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在台灣,資本相對沒那麼集中,受全球金融海嘯的影響相對小,配合著經濟條件尚可的上
一代,這一世代儘管面臨青年貧窮化,靠打一份零工和家裡支援,日子還算過得去。香港
的同一世代卻已經走入下一個階段,家裡無法提供太多支持,必須及早出來自己生活。
只是,當社會階級有如雲梯般高時,誰有能耐往上爬?香港青年所面臨的階級矛盾,遠比
台灣高太多,看不見未來。然而,當看不見未來時,卻是孕育青年反抗文化的最好溫床。
FM101-用派對的心去公民抗命
2009年,香港社會運動界開始出現一批不畏衝突的年輕散兵游勇,他們正式聚合是在反領
匯運動(反對將公共商場私人經營化)。這幫人隨後以每週不小於一次的頻率進行示威。
基進的作風,不斷在街頭累積默契和吸收幫眾。湊巧其中一位活躍成員梁穎禮自己搞了一
個叫作FM101的地下電台,成員們便以FM101為運作核心,一直到今天仍持續活躍著。
FM101周一到周五都有固定節目,散布革命思想和文藝節目。營運期間,FM101不斷被警察
抄,被迫不斷地更換據點。然而,他們堅持著「用派對的心去公民抗命」,平常是山寨版
的浪漫詩人,「PUNK」是團結起彼此得核心精神。此外,街頭行動更是主要核心,他是改
變世代的最佳手段,要推翻資本主義,武力抗爭才能打開出路。正是這無比堅定的信念與
攜手扶持的街頭經驗,讓他們一次次東山再起。
電台的外表,卻包不住每個人內心生猛的火焰。他們堅持體制外運動,連民主派、社會主
義派都不完全信任,是最基進、最左傾的一批人。當其中一位成員以認真的神情告訴我說
:「我們是要革命的!」,我著實嚇了一跳。革命,一個離台灣多麼遙遠的詞彙,他連以
名詞呈現都不多見,遑論動詞了。但是,從他們平日所大量閱讀的文章、日常間的談話、
毫不畏懼自身安危的態度,可看出是完全嚴肅地在看待革命這件事。
「我們來自工廈!」
如果說極度壓迫的社會擠壓出革命思想,工業大廈卻是壯大與散佈革命思想的最佳環境。
香港青年面臨了昂貴又空間狹小的居住條件時,窮則變,變則通,想出了到工業區居住的
妙招。
一張寫著「我們來自工廈」的貼紙,說明了這種認同。香港牛頭角到觀塘一帶,昔日是興
盛的工業區,在工廠遷往大陸後,留下許多舊廠房。這個地段便宜、空間大、又可以任意
吵鬧,許多青年便三五好友租下工廈某一層,自行隔間,自行佈置,房租一起攤,吃飯開
伙節省支出,大小需求可互相照應,形成了一種工廈式的特殊鄰里結構。令人驚訝的是,
整個觀塘地區,有大約三百個這樣的小隔間。
儘管並非所有人都像FM101成員般激進,但工廈卻註定成為受壓迫青年的聚落,有機地把
大家團結在一塊。他們的年齡大都落在19~29歲,集中在20出頭,但是卻已經擁有了自己
的基地。全香港唯一一間Live House-Hidden Agenda也座落在工業大廈內,經營成員同
樣20幾歲居多。
除此之外,這些空間被使用的相當有效率。一個房間,除了住之外,還可以被多重使用,
沒有練團室可供出租的香港,這種小隔間很多變成樂團的排練室,但是他同時卻也可以是
居住的地方、閒聊的地方、開會的地方、搞電台的地方。一大票青年們聚集在此發展自己
的文化、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世代認同。
無用之用的頹廢工廈,像極了這群年輕人,他們是中產階級以及資產階級眼中的無用之輩
,但他們打算用盡全力,把價值扭轉到自己這邊。
屬於青年的反抗工具
這些青年們也發展出許多屬於自己的反抗方式,與文化結合的特徵最為明顯。就我所參加
的「搖滾不容殺人政權」演唱會當例子,他們直接把活動辦在立法會門口,掛上大大的布
條,10組樂隊就在這邊演出。「搖滾不容殺人政權」同時是一個鼓舞士氣的街頭派對,也
是一個力道十足的抗議活動。那些口中談論著革命的青年們,在這晚或化身為製造氣氛的
演出者、或搖頭晃腦的陶醉群眾,同時陶醉於音樂以及抗議的快感之中。
這個表演,音樂不再只是取悅大眾的工具,而是可以帶動氣氛以及攻擊體制的武器,就如
同活動訊息所說的:「搖滾是詩的覺醒文字、搖滾是向極權反抗的打氣歌。」經過這場洗
禮,大家更清楚彼此站在同一陣線,憤怒絕對不會只在形式上喊一喊就被發洩掉。今日的
狂歡,將會是明日的鬥爭。
活動的成功,除了主辦者之外,其他社會運動者,和樂團的一同投入,同樣重要。「搖滾
不容殺人政權」演唱會內,台下觀眾相當多元,各個議題的朋友都來支持;樂團們雖然曲
風不見得一致,但都用同樣犀利的表演響應。
此外,他們總是能在抗爭中自得其樂。一次與警察的衝突之中,有人在後面放起了搖滾樂
,一群人興奮的與警察進行更大規模的衝撞;遊行時使用不插電表演在街頭傳唱自己的歌
。很多藝術家,用各種形式作藝術介入去干擾社會。從裡到外,都散發著以青年為主體的
世代抗爭感。
只會擴大,不會減少
本來,FM101的成員並非這麼多,而是在站穩自己立場後,不斷有人繼續加入。如果階級
對立不斷加深,憤怒的青年只會越來越多。
台灣社會還不到這個處境,起碼現在見不到以青年為主體的運動,但是在可預見的將來,
他或許會發生在下一個十年、二十年,上一代無法支持下一代時。
我們現在能作的工作,就是不斷散佈這些思想,和任何可行的做法,用生活來創造出自己
的反抗文化,讓那一天提早到來,或至少做好充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