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給問嗎?】系列一
台北市文化局長倪重華:台灣需要基層技術訓練和完整片廠
http://www.funscreen.com.tw/feature.asp?FE_No=454
文 / 曾芷筠
在台北市文化局長遴選風波餘波盪漾下,現年58歲、人稱「倪桑」的倪重華當上了文化局
長。
下午兩點半,文化局辦公室安靜卻有種動感,從公務人員口中聽到直呼「柯文哲」名號、
秘書們接待未曾怠慢。採訪備妥就坐,這位新科局長進辦公室的時候手提一盒水餃,簡單
招呼後拉開橡皮筋,兀自嚼起遲來的午餐。40分鐘不到的訪談,他一邊吃飯一邊隨手捻來
侃侃而談,但其實他說的每句話份量都很重,沒有浪費一分毫時間,讓我感覺這個位置雖
然才坐一個月,但他的思考已經過多年錘鍊。
眼前這位白髮西裝,膠框厚重眼鏡下是自信的笑容,主流媒體多以「資深音樂人」、「音
樂教父」稱之,或以電視節目「週末派」、唱片公司「真言社」認識其過往戰績,但倪重
華起初出身中影技術人員訓練班,與杜篤之、廖慶松等人是同一批助理,時任攝影助理的
倪重華細數中影製片廠經驗:「我在中影做過五部片,都是投資5000萬的大製作,包括《
源》、《皇天后土》、《大湖英烈》、《筧橋英烈傳》等。那時中影斥資振興國片,結果
票房全垮,垮了以後沒錢,於是新電影就起來了。」
中影製片廠受技術訓練
於1970年代末入行,倪重華見證了台灣電影產業曾有的規模,卻也是垮台前的最後榮景。
「那時台灣電影年產100多部,有一陣子製片量是全世界第二,僅次於印度。因為整個東
南亞華語電影的蓬勃,很多武俠、三廳作品都是台灣生產的。我跟了《源》整部,陳耀祈
導演,張毅編劇,王銘燦是副導,我是攝影助理。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拍外景,收工後走
山路,我把攝影機倒掛在肩上,場務跑來叫我:『小倪!還要再補拍幾個鏡頭!』我一回
頭,不小心一腳踩空摔下去,片盒摔飛,底片都曝光了,腳腫得很厲害,休息了一個禮拜
。」
「那時製片廠是有部隊的,攝影組有三十個人,光助理就十幾個,還有燈光、製片、美術
。我記得第一天去上班,進攝影棚看到布景簡直嚇壞了,家具租借論天計費,碰一下不得
了。有個助理跟我說他幹了十幾年,我心想:哇!你做了十幾年還只是個助理,我不禁想
到我的未來。」話畢他大笑。在片廠黃金時代的尾巴,攝製組為拍反共復國大戲《皇天后
土》到日本、韓國取雪景。這部片結束後,倪重華跑到日本大阪寫真專門學校(現大阪視
覺藝術學院)念視覺藝術,回台後跟著王童,做《策馬入林》的副導演。
倪重華笑稱自己是個「機會主義者」。「那時覺得這邊(指電影產業)好像不行了,就立
刻去找其他機會。」然而回看歷史經驗,其中似乎也有一種想像的錯位:「1975年後紐約
剛開始有獨立製片,像伍迪艾倫、馬汀史柯西斯,所以我們那時都很嚮往獨立製片,覺得
片廠太守舊、沒有創新,加上那時電影科系是被排斥的,因為師徒制當道,電影科系畢業
的根本沒什麼空間。中影製片廠技術人員訓練班雖然只辦了四屆,但培養出陳國富、李屏
賓、杜篤之這些人。」
1980年代初期出現了《光陰的故事》、《海灘的一天》,台灣新電影在限制中找到了突破
的方法,然而電影產業的走下坡已無力回天。同時,電視成為家家戶戶的基本配備;1982
年,行政院新聞局成立廣播電視未來發展研究委員會,準備籌劃公共視台,原由政府掌控
的電視台則首度開放外製。倪重華進了葛福鴻、王偉忠的小製作公司福隆,「就三、四個
人開始做電視,算是第一代的外製公司,我做過僅7集的《電視副刊》,有點像新聞雜誌
,一小時節目分四個單元。後來做了《週末派》,也在公視籌備期間做了9點到9點半時段
《角色顯影》,由孫越主持。那時的概念是docudrama,因為當時紀錄片都是旁白配畫面
,docudrama就是針對小人物,有些是真的,有些是重演。那時覺得電視的空間比電影大
,拍電影比較麻煩,成本比較高,還要服從導演,電視自己掌握機器,就可以掌握自己要
做的東西。」
隨著技術汰換與藝術觀念變革,倪重華先是受技術人員訓練,到了日本後「先念電影,一
年後發現我的同學都去念video,在80年代初,video是很新的概念,後來我也轉去念
video,學校以製作為基礎,從一到十,拍攝用beta,剪接用電腦。教觀念,老師會告訴
你video不是電影,如果用蒙太奇的概念是錯的;它也不是電視,有自己的特質和未來性
,就像現在的小孩用手機就可以創作。」也例如,1980年代現代藝術熱中探討媒材特性,
西方video art、韓國藝術家白南準帶來啟蒙。聽起來,製作、技術、藝術等方方面面,
在倪重華的經驗裡並行不悖。
從產業基層做起
因此他認為台灣電影產業現在最需要專門學校的學生,也就是技術部門。對於我提及現大
專院校影視科系相關學生畢業進入產業後的種種困惑,倪重華回應:「那是學校沒教好,
搞的每個人都想當導演,弄混了。訓練出來不是要當導演,而是技術人員助理。學校不會
教你產業裡的工作態度,教育體系裡拍過電影的老師也沒幾個,能教的是理論和觀念,學
生跟著走的結果就是人人都想要當導演。」他說自己在大阪專門學校,每年與同學拍片,
從沒想過當導演,因為他的樂趣在於技術,導演就是老大,是罵人的,對他來說距離太遙
遠。就如同東京服裝設計學院畢業後第一個工作是當店員,從產業的基層工作做起。
回到台北市的電影產業與文化政策,近年台北市文化基金會持續以舉辦台北電影節與國際
青年導演競賽為主要任務,電影委員會則提供團隊協拍,或以城市行銷為目標,以跨國合
製推動台灣在國際影展上曝光。對此,倪重華的想像首先是將台北電影節與金馬影展電影
學院、大師講堂做區隔,以技術工作坊的方式帶著學員實際操作。「我認為論壇經驗分享
沒什麼用,只是看明星、拍照,結案報告有8000人次對官方好交代;但我寧願找20個人,
花10天,讓這幾個人真的學到一點功夫,能在產業裡面用,第二年還可以再來。我認為現
在最缺的是攝影,因為大多攝影師養成都是來自廣告、電視劇,跟電影很不同。李屏賓在
攝影方面有很多獨門絕活,如果不傳承,他年紀也大了,這是馬上可以做的事。」
對於影委會現況,則說:「我覺得成績也不錯,能做就繼續做。影委會的項目目的不同,
未必都要從市場的角度去思考,如果定位是前衛創作,那就純創作,但得從藝術、創意的
角度評估有沒有達到目的。最怕的是沒有藝術、創意,更不能市場,兩者之間我寧可選擇
前者,因為這是政府該做的,市場比較是商業片該做的,政府不需要做商業的事,反而應
該在前衛端加強,兩者不能混為一談。作品能有啟發、做出亮點比較重要。我是video
art的底,應該把那些養分帶進商業片。」
在各縣市電影政策均祭出城市行銷的環境下,如何與中央及其他地方政府單位分工?倪重
華認為過去作法必須重新檢討:「中央以補助為主,台北市比較以觀光宣傳為主,每個地
方都在做。我想這需要重新檢討,起碼影展可以先從技術入手,再去檢討定位,做出區隔
。」
產業園區應引入技術教育
在這之外,荒廢多時的中影製片廠,在台北市十大建設下化身為現「台北市北投影視音產
業園區BOT案」,卻於去年流標。倪重華認為,這個BOT案應該重新設計,思考怎麼結合教
育,要有一個攝影棚、技術部隊與好的設備,透過教育工作進入產業,有這樣的基地、制
度,整個產業鏈才會完整。對於大巨蛋與遠雄集團引發的BOT爭議,他回應,「現在對BOT
的看法我認為過於偏頗,BOT並不全壞,現在的狀況我認為是柯文哲市長和前朝政府兩種
不同價值觀的鬥爭。選舉後,明顯是世代交替,因此做BOT必須要從世代交替的概念設想
。我們現在做的東西,未來是留給你們的,一定要符合下一代的需求,得把主從關係整理
清楚,從這樣的角度去想。」
去年,文化部打算發放流行音樂證照,倪重華極力反對。「政府或學校都把技術人員當丙
級廚師看待,但這不是短期人才培育,技術是很難教的,例如美國的跟焦師,一跟是一輩
子的,那是個專業。」
倪重華的一席話聽起來像老生常談,然其病徵檢討、病理分析、診斷下藥卻讓我感到無比
實際,我問:「這是從外國模式來的參照,或想恢復以前的中影製片廠嗎?」他笑著看我
,答得鏗鏘:「我做事不喜歡找國外的model,我是從台灣的現況出發,我的經驗是自己
的過程、留學日本的系統,我希望把國外的model解構,再弄成適合台灣的樣子。我沒有
研究韓國、中國的市場和製片模式,因為國家制度不一樣。我的想像也不是中影製片廠,
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很多國外團隊來台拍片,但台灣能提供的人才都是第三、四線
的,沒有好的技術人員。如果有好的製作,加上台灣人力成本比較低,可接受的範圍比較
大。也必須思考台灣製片在亞洲、大中華、乃至全世界是什麼樣的位置?未來,不管西方
、中國來台拍片,可以是一個什麼樣的技術規格?這要再整理,不需要套別人的架構。」
話畢,我有種這位官員腦袋挺清楚的感覺。下一位來訪者抵達,倪重華起身迎接,匆匆對
我說:「這樣內容應該夠吧?」我不知道這樣的報導內容夠不夠,至少聽來沒有大話或亮
麗數字,是來自紮實的經驗。柯政上任月餘,有賴人們觀望、監督、參與。期盼影視音產
業園區理想落實,也回想起倪提及中影製片廠經驗時對自己的嘲笑:「這樣好像也不好,
讓我現在做什麼出手都很大,因為我的經驗都是大製作,覺得就要這樣的規格。」
北市新十大建設北投「影視音產業園區」小檔案
原址:中國電影製片廠、北投營區
面積:三塊基地(北投營區、北北福利站、北投營區北側)總面積約為2.09公頃
現況:2座攝影棚及部分辦公房舍
停用時間:1995年《肝膽豪情》殺青後
產權所有:國防部
建蔽率:40%
容積率:400%
(資料來源:台北市政府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