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主】
龍圖霸業告終後，屈世途抽空前往白馬寺一見故人。
風和日暖，晴空刺目，他立身庭中看著廊下的人影，躊躇了好半晌仍未上前。
「屈世途。」天策真龍盯著眼前半盤殘局，一邊皺眉朝他招手：「人都來了何不入座？」
卸去七星之力的天策真龍不再受化星影響，已回復成紫星眉那張嶙峋臉孔，顴骨高聳，虯
眉張揚，下顎依舊尖苛，天庭亦如山石粗礪。屈世途也曾疑惑：同一張臉，在紫星眉身上
顯得陰沉猥瑣，天策真龍卻自成一股不怒而威態勢。
「屬下……」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難以啟齒。
往日他臥底過的組織首領沒一個有好下場，歐陽世家、金陽聖帝、太黃君、魔域……縱使
這些梟雄霸主還活著，他也不想再與他們有何牽連。
但天策真龍不一樣。
隱去來歷，排計獻策殺白蓮，都是早設好的一個局，如今他卻忐忑愧疚，面君無言。
「屈世途，」聽他欲言又止，天策真龍雙眉皺得益發深了，扭頭審視他：「非凡公子欲殺
孤，與你有關嗎？」
「不。屬下在場，只是湊巧……」
「那四刀四劍圍攻，你可有參與？」
「屬下沒有、」
「這不就好了嗎？」天策真龍倒真像是心無芥蒂：「來，坐。別讓孤喊第三次啦。」
「——我、」他上前幾步坐在了棋盤對面，終於鼓起勇氣道：「——我不是什麼屈世途，
我只是……只是隱蔽紅塵一線生。」
他在天策麾下異軍突起，鳳棲梧遺世老些舊部對他難免疑心，他知道兩人曾暗地調查過
『屈世途』的身家，只是自己保密功夫一向做得極好，各種準備不假他人；也不像素還真
喬裝改扮時那樣招搖惹人注目，沒有斯文俊逸臉孔，不具超凡卓越武功，而是採取低調不
起眼的姿態；哪怕旁人翻天覆地，找不到線索也是正常。
「孤知道。素還真跟孤說起過。」天策真龍一臉『孤王以為是多大的事呢，怎麼原來你只
是在擔心這個嗎？』的表情。
「欸？」——慢著！天策真龍居然已經知道了嗎？！
那自己這樣坐立難安兼舌頭打結究竟是為了什麼……
屈世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暗暗詛咒起無良損友：好啊你個素還真！不過就是陪你演了場
追殺戲碼，你居然現在揭我老底……
「現在，下棋吧！」天策真龍沒有追問他的過去。解不開那殘局，既有人陪著打發時間，
索性把旗子重新擺起：「有空的話就來泡茶，或者說說武林趣事也很好。」
※
屈世途天光透亮出門，回到雲塵盦時已是傍晚。
素還真見他回來了，一臉似笑非笑。人是半歪在輪椅上，該折騰的倒沒少折騰。
使喚他端茶倒水煮點心，外加捶肩捏腿推輪椅兜風……直到屈世途碎念著說該劈柴生火煮
晚膳，素還真這才罷休，雲塵盦中出現各種日常聲響，讓素大賢人稍感安心，卻還是有些
雞腸鳥肚心思在胸口打轉。
在他私會天策真龍、『簡述』了一線生過往精采歷史與豐功偉業後，那人靜默了好半晌。
他雖是半殘狀態，當時也不禁暗自得瑟：哼哼，嚇傻了吧……上古七星之主又怎樣？『一
線生是素還真老戰友』這句話可不是說假的……
然後，那麼霸氣狠戾的人，只問了他一個他怎麼也答不出的問題：
讓屈世途這樣的人才去做反間，素還真，你怎麼捨得？
素還真心裡一格登。
或許這就是他與天策真龍相異的地方。
對於這個武林這個世道，人人心中的奢求想望各有不同，素還真想的與屈世途想的也不同
，但他知道屈世途心中一直有個關於太平盛世的理想、一幅君仁臣忠百姓安居樂業的清明
上河圖，這個小個子中年人滿腹經世之才得以發揮，不用玩弄權謀心機……那段龍圖霸業
雖然短暫，安穩的世局卻是屈世途畢生所求。
他表面上仍是笑笑的，卻想，他確實後悔莫及。
但業已太遲。
他看得出這位跟自己一同踏入江湖的老戰友已產生一種半神半聖亦半仙也無力扭轉的改變
——
他素還真是琉璃仙境主人，是屈世途的友人，卻永遠不會是『屈世途的主人』。
這並不是說屈世途對素還真不再真誠友善、或者不再施予援手。
基本上他還是任素還真予取予求，接受各種勞心勞力壓榨。
關於那些化名那些身分，屈世途已能看淡血腥穢惡的一面，撿了精彩刺激片段當成故事趣
談，在茶餘飯後同小鬼頭、小狐這些晚輩們說。
他一樣可以為素還真兩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鍋，款厝內煮三餐，也許仙境養蓮、或者巖上
栽松。
但，從此他只叫屈世途，再沒有別的名字。
※
「卜相機關？」那天他正在為新任務做準備，素還真瞄了眼他的新人設，挑高眉，「這只
是稱號吧，名字呢？」
「就叫卜相機關，沒別的了。」他擺擺手。
「你扮相也幾乎沒變嘛？只是衣袍滾邊換了綠色！」素某人開始翻看屈世途的針線籃子，
新服裝變化不大，連頭巾都是白色一長條，和往日一模一樣。
「設計一套新造型新臉皮好麻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蛻變黑后和整個黑海森獄
，誰看過屈世途啊？去去去，」開始趕人：「我還要幫殊十二做張新臉皮呢！翼天大魔那個
膚色不好調欸！」眼看有人癟著嘴，屈世途哼哼兩聲：「不滿意，你可以找別人啊？」
「嗳，怎會不滿意，素某對好友你一向只有佩服的份啊。」
「——哼，滿意就好！」
他扭過頭不再搭理素還真，暗自慶幸這七竅玲瓏的神人並未追根究柢下去。
他嘴上不說，卻已心中有主。
縱使他有過許多身份、許多臉皮，做過數不清的反間臥底。
如今，他只做屈世途。
他只是屈世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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