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她結婚那天白天，爸爸一切正常，到了晚上，他對她說他是間諜，她一陣毛骨悚然
。那之前，她不知道他有生病。哥哥說，心理學的文獻上有記載，爸爸當兵那陣子，軍中
出現了大量精神分裂症患者。同事好奇我的思覺失調，注意了很多人說自己在密閉環境裡
都好像要有幻覺的親身經歷，問我發作時是不是住在密閉空間。
我看過爸爸的特級一等兵徽章，他當兵時被長官脅迫，簽了自願役，當了三年兵，在馬祖
服役，長期生活在陰暗封閉的地下坑道裡，馬祖太遠了，家裡人從沒去探望過他，媽媽說
其實他很可憐。
他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發作時很暴力，媽媽會安排我跟哥哥躲到鄰居家，從二樓看
他在院子裡搞破壞，直到好幾名警察蠻力把他拖上救護車。後來他知道躲不掉，待在廁所
很久，他脫著褲子，還是被從廁所裡拖出來。他經常住院，媽媽會去看他，我很奇怪為什
麼要去看他，最好別出院了，我希望媽媽跟他離婚。他是一個嚴肅端正的人，經常要求我
們穿正衣服，束緊腰帶，衣服該熨，摺痕必須平分左右兩邊。
甚麼時候開始疏遠他的呢？很小的時候我還喜歡跟哥哥搶坐在他肩膀上，被舉著甩圈圈。
他會載我們去公園玩鞦韆、去觀音瀑布撈魚，我被瀑布沖走了，他把我抓回來直接脫掉衣
服在岸邊擰乾。我說我長大才不結婚，他說我不結婚是不是想一輩子陪他阿，我才不想陪
他。國小時他會騎機車載我上下學，車速不超過20，慢得我焦慮到不行。他載我下課時，
會問今天有發生甚麼有趣的事？討厭的事？我覺得他矯情，裝關心，他不是我說話的對象
，我心裡的事，從來不會告訴他。國中畢業的時候，他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導師說他很
帥，其實我有點得意。有朋友來家裡，他說我喜歡會計，我討厭他亂說，直接回說我沒有
喜歡會計。他會拆看我的信件、日記、週記，公然在餐桌上談起來，我常常氣得說要告他
，主張十四歲就有隱私權。我覺得他就是一個沙文主義、自以為是的討厭鬼。
他常常說375減租、耕者有其田、批評蔣中正、蔣經國，喃喃了好幾年，沒人要聽。他出
身地主家，使經濟起飛的那些政策下，算是被剝奪權利的受害者。
他也曾想努力控制病情，但總因為藥物的嚴重副作用而停藥，一再發作、住院。爺爺奶奶
經常打扮著出入社交活動，不太管他，媽媽是最認真堅持的人，後來只好天天往他的水杯
裡放藥。有時候會交代我，我常常多滴，恨不得毒死他。他在家裡常常抖腳、整天走來走
去，媽媽說感覺他走得腳跟都要磨破了。那是靜坐不能的藥物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