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自己開業的中醫師
童年的印象中時常搬家
但記憶最深刻的依舊是在黃昏市場裡的中藥鋪
那是幢前面是店面,後面是住家的老房子
地下室的斑駁牆面時常滲水,我記得
我之所以特別記得這地方
或許是因為那段時光的家最有溫度
父親替病患看診,那場景,我記得
父親拿藥紙包藥,那畫面,我記得
湯碗飄出的藥香,那味道,我記得
我的童年
就這樣望著父親的身影長大
平日時一家人就窩在屋後共進晚餐
到了假日也是一家人到土城承天禪寺爬山
入山門前的石板坡,往往走到一半父親就得揹起走不動的弟弟
另一手牽著我走著
父親不分寒暑總是溫暖的手掌,我記得
然而我所記得的畫面也就到此為止了
小學三年級時父親到萬華營業,家和店面成了可量化的兩點之間
父親上午九點開店,晚上九點打烊
出門時我見不到他,下班後拖著疲憊身軀的他也漸漸變得沉默
家境雖然變得稍微寬裕,回憶卻只剩下單一畫面
於是我再也不記得了
我不記得父親當下的相貌
這幾年我接到他來電時,腦中總浮現孩童時他那張笑臉
下一秒才想起他已泛白的鬢角和
挺不直的腰桿
長大後我總會想
如果賺更多錢的目的是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但回頭後才發現錯過那麼多風景
這樣
真的值得嗎?
或許
這就是工作從來就不是我人生第一選項的緣故
而父親就在壓力這麼大的情況下開業多年
在我國中時期發生了外遇
我的國中三年就在父母吵鬧之中度過
當時我很不能諒解他
但當我從男孩變成男人,又從男人變為父親時
當自己開始要肩負一個家庭時
我又逐漸能理解這樣的原因
我不想要自己的童年再次複製到下一代身上
因為我很清楚明白
幼年時缺少了點什麼
最後在面對花花世界後是怎樣的孤單
兩年前,老婆剛懷孕
恰巧公司問我要不要外派到其他地區
年薪應該有在台灣的2.5~3倍左右
三年後可以再調回台灣
我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
之後有人跟我說,你應該去拚個三年
存點錢,日子也好過多了
反正孩子剛出世年紀還小,回來後她也一歲多了
這樣不是剛好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或許正是童年的經歷,我總覺得和家人相處的時光,不是能用金錢下去量化的
一如電影少年PI的經典台詞說道:
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
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然而最讓人痛心的是，沒來得及說再見。
逝去的每一天,都是人生中唯一的一天
昨天女兒的笑容,和今天她的笑容
看似相似,但時光就是在這種不經意中悄悄地從指縫中流走
於是
每當我看著女兒露出的笑臉
我不禁想著:
二三十年後,當你想起我時,會是怎樣的一個父親呢?
是否妳人生中每個重要時刻都有我的身影呢?
我不想錯過妳的成長
我想記得妳每個樣子
我擔心會忘了妳此刻模樣
更害怕妳記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