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星環
我漸漸習慣了索斯手中羽毛筆的刮紙聲。就像當年泰拉羅克號巨大引擎的轟鳴一般,它開
始變成我生命背景的一部分。但那些回憶已經離開我太久了。
當泰拉羅克號消失之後,復仇之魂號便接替了它。再後來,則是克魯卡利(Krukal’Righ
),帝國稱之為行星殺手。這些船無時無刻不在哼唱著自己獨特的旋律。很快我將向你們
講述復仇之魂號的故事,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人們團結一致,互稱兄弟。
昨晚我接受了看守們的審訊。他們從我的口供中找出無數疑問。先是一長串強加於我的異
端名號,代表由打著我旗號的軍隊發動的屠殺。許多聲音莊嚴地控訴我,男人、女人、青
年、老者,不一而足。各異的口吻中帶著千篇一律的狂熱。
他們高呼數以百計的名稱。可帝國已經有多少個世紀不再提起我的真名了?
這才是真正值得深思的問題。
看守們滔滔不絕,大多數內容我都曾以某些方式聽到過。它們是我的敵人站在城市廢墟中
朝天空吼出的徒勞詛咒。它們夾雜在帝國牧師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做出的禱告中,祈禱我永
遠不會像傳說中的怪物一般從黑暗中殺出。
其中一些名字就像是整部情景劇的片名,其中的含義難以估量,其他的僅僅代表對某個城
市或某個世界的襲擊。而有些稱號,我實在忍不住好笑,它們事實上是我兄弟的軍隊犯下
的暴行,當然也是出於我兄弟的命令。其中還包括十幾場發生在我從未涉足的星球上的屠
殺,有三個世界我甚至連名字都未聽說。
接著是各式各樣的問題,人們措辭謹慎地從我口中套話。幾個世紀以來,這些男男女女們
埋首于荷魯斯之亂的研究,如今已能坦然面對一切異端,對叛國者的鄙視就是他們心中的
堅盾。他們厭棄我的過往,卻不感到恐懼。當然,這只是無知的另一個表現。人們無所畏
懼,是因為對我一無所知。
無視那些自說自話的提問,我保持著沉默,潛心思索他們慷慨授予我的各類名號。
如果我還有視覺就好了,這樣就能將他們的話語和嘴臉一一對應。如果能用感知接觸則更
加完美,我將以不為人知的手段搜刮他們的腦海。可惜這些無知又天真的人並不愚蠢。他
們很清楚該如何囚禁我。
“所有這些的名字。”我說道,輕輕歎了口氣。
審問官們沉默了。房間中只剩下壓低的呼吸以及索斯羽毛筆的沙沙聲,他依然在賣力地抄
寫。
“帝皇在盲從的基礎上維繫著他的統治。這不是侮辱。無知帶來穩定,穩定使帝國得以延
續。想想看,如果數以兆億的人類看到了現實背面的存在,他們還會安於現狀麼?人們哪
怕知曉了一絲一毫的真相,他們還會保持恭順麼?愚昧是關係到帝國存亡的必要之惡。”
他們沒有爭辯。我的房主們對這些謊言一清二楚。
“你們是如此健忘,以至於我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糾正了。但這也不是侮辱,只是說明
事實而已。你們抬出了上百個頭銜,順便將幾百場戰爭的罪過歸咎於我。雖然大多數都是
我幹的,但你們也犯了很多錯誤。”
“你們稱我是安格拉斯普羅菲亞的大叛逆。可我卻從未聽說過那個地方,一次都沒有。你
們叫我紮拉菲斯頓(Zaraphiston),並滿以為我會欽佩你們的博學,但紮拉菲斯頓根本
不是我的生名。它是一種顯示身份的代號。你還稱我為伊戈瑟默(Ygethmor),可它甚至
都不算一個名字。伊戈瑟默出自一個消失的語言與毀滅的世界。它的意思是亞空間的‘織
者’或‘紡師’。我不是唯一一個擁有如此稱號的武士。事實上,它的賜予相當隨意,凡
是遭到帝國追殺的人都有可能獲得。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麼?”
“什麼語言?”一個女聲問道。“來自哪個世界?”
“基礎語系是克蘇尼克語。我會說它的幾種方言,而那個世界被稱為克蘇尼亞。在之前解
釋法庫斯遺產的時候,我曾簡單提到它。”
“就算沒有你的回憶,我們也知道墮落的克蘇尼亞世界,它在一萬年前就消失了。”
她說話的方式有些奇怪。聽起來固執又堅定,似乎無比確信自己掌握的真理。這審判官不
知閱讀了多少密文才得到這禁忌知識的隻言片語。只要能獲取叛國軍團的一切消息,他們
已經如此無所顧忌了麼?
但若我就此譏諷他們的無知,那便是誤解了萬年來帝國的忠僕為避免歷史重演而做出的無
私犧牲。
“別耍花招了,”一個男人斥責我。“告訴我們荷魯斯之子是如何竊得新頭銜,他們到底
是怎麼變成黑色軍團的。”
一開始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以為他說錯了問題。
“我說過我會告訴你荷魯斯之子是如何死去,而黑色軍團是如何出生。但我從未說過前者
變成了後者。”
他並未就此善罷甘休,而是引述了一份隨身文件。
“這是預言者迪安希昂的記錄:‘就這樣,被逐出了神聖泰拉並在冥界永住,荷魯斯之子
,變節的第十六軍團,化身為黑色軍團。’”
啊,突然間一切都有了解釋。
“從恥辱與暗影中歸來,”我輕輕地說,這些話只屬於我一個人。“在黑暗和金光下重生
。”
“什麼?”
“我告訴過你,在開始之前,總有一個結束。荷魯斯之子從未在恐懼之眼內安居。他們的
鬼魂除了自己的戰艦之外無以差遣。他們的陰影只能委身坍圮的要塞。按你們的時間算,
真正的荷魯斯之子在一萬年前就死了。我很清楚。我目睹了這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第十六
軍團。黑色軍團並非由帝皇建立,也從未在他麾下戰鬥過。它沒有編號。只有參加大遠征
的軍團才會被授予編號,而我們,帝國的朋友們,我們的軍團組建於千年戰爭中(Long
War)。”
在長達五個月的航行中,我們嚴陣以待,休養生息。
每天黎明,我和里奧都會在練習場中訓練,以斧對斧。阿薩卡偶爾會沉默地觀看我們的比
賽,而里奧那些倖存的兄弟們則為每一記精妙或兇狠的打擊高聲喝彩。他們公正地欣賞戰
鬥,而不僅僅為里奧助威,任何一次厲害招數都會讓他們熱血沸騰。我很欣賞這一點。
但腦海中的痛苦依然糾纏著這些人。隨著嗜血植入物每一次惡毒地噬咬,銀色的痛苦之靈
就會化為實體,並圍繞吞世者的盔甲遊走。這些無智的情感化身如同蜥蜴般在空氣中滑行
,接著便消失在亞空間裏。絕大多數人對這些邪靈毫不在意,像這般弱小的惡魔在恐懼之
眼內隨處可見。里奧的一個中尉,烏裏萬,他的身旁時常爬著類似的東西。我曾看到他吃
掉了其中一個,那只蛇形的小東西在手中亂竄,烏裏萬一口將它多汁腦袋咬下,並咕嚕一
聲咽入腹中。
“吃掉惡魔是不會為我們提供營養的。”我勸告他。
他隨口將那條白色、黏滑的蛇軀吞下。我看著它蠕動著被肌肉送入咽喉,最終落入腹中。
“你是使斧頭的高手,卡楊。我很佩服你。但像你這樣高傲又強大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侮
辱敵人的最好方法便是親手宰了他,再將他變成大糞拉出來。”
這話實在讓人不忍孰聽,我笑著說:“你真是個野蠻人,烏裏萬。”
“野蠻。誠實。”他聳聳肩:“在這鬼地方都他媽一樣。”
一天早上,在4小時難分勝負的激烈搏鬥之後,里奧和我筋疲力竭地停了手,這時我看到
妮菲塔麗正站在船艙門廊處。依靠我送去的奴隸,她已經從風暴的傷害中恢復,但依然很
少離開籠巢。她饒有興味地搖了搖頭,隨即離開了,並沒有向我們發起挑戰。
汗水從里奧臉上不斷滴下。“那個噁心的外星人剛才在偷看。”
“她只是瞧了一眼。”
“我能擊敗她。”
“不,”我誠懇地說,“你不行。”
又過了幾天,當使用未充能的武器進行決鬥時,他開始說俏皮話來分散我的注意力,古老
的騙術。
“我喜歡你的斧子。”趁利刃交擊的間隙,他對我說。
“什麼?”
“你的斧子。我喜歡。我想弄到它。”
和絕大多數阿斯塔特一樣,我的一般交流能力很差,事實上我從小就沒什麼演說天分。
“還記得在普羅斯佩羅時我找到你的樣子麼?”他低聲笑道。“躺在一堆野狼的屍體上,
手裏還攥著那個王八蛋的斧子。你幹掉的野狼冠軍——他叫什麼來著?”
他一邊說話一邊後撤,打算趁我分心回答時喘口氣。真是想的美,我追上去,狠狠一斧劈
在他的刀刃上。
“埃亞裏克‧火之子。”
我很清楚這個名字,它被刻在希恩的手柄上。那個野狼在戰鬥前也曾高呼他的名號,大概
是想讓我記住前世是被誰所殺。
“這幫人和我們一點也不像,對吧?就連名字也很奇怪。”
“那是個靈魂稱號,用來.....”
“我才懶得管他們用這名字幹嘛呢。”里奧嘟囔了一句。斧刃越咬越緊,我們面對面較力
了數秒,然後他把我推到幾米開外。決鬥依然繼續。
十分鐘後,毫無預兆地,他突然說:“謝謝你。”
真是狡詐的傢伙。我差點就放下武器了。“為何謝我?”
“因為你把我帶出了那艘船。”
“不用謝,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為那些死去的兄弟舉行一次葬禮。”
“葬禮,”他咧嘴笑了起來,銅牙閃閃發光。“戰爭對所有人都一樣,卡楊。沒理由一直
沉浸在對過去的悲傷中。提茲卡人一直有這個毛病,嗯?化悲痛為藝術。可惜那是自怨自
艾的藝術。”
他沒等我回答,接著問道。“泰雷瑪農又是誰?”
“一個過去的敵人。”
“我知道這個,不然我也不會拖著那個半死不活的人穿過你的魔法門了。”
“請不要再叫它魔法了。”
他再次笑起來,一邊在手上加勁。“說來聽聽嘛,我可從來不拒絕認識新的仇人。他是誰
?”
“一個在泰拉認識的敵人。”我想這個回答已經足夠清晰了,它確實如此。
“啊哈,”里奧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萊拉連長和那些紫不溜秋的第五十一連狗崽子們
本應該支援,嗯?可他們卻把你扔在那裏挨揍,卻沒朝城牆打過哪怕一槍。”
這不算什麼稀罕故事。數以百計的部隊參與攻克帝都城牆,但只有第三軍團打散建制並退
出了戰鬥。當我們在帝國最後的堡壘下苦苦支撐時,帝皇之子們卻在人類的發源地掀起一
陣陣腥風血雨,他們尋找著奴隸,滿足于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
我想大多數人在那一天,透過戰爭瘋狂的硝煙,終於意識到,第三軍團已經墮落到何等無
可救藥的地步。他們並非毀於四神。不,除非極端無知,否則沒人會‘墮落’給它們。但
這些人把追求自身欲望置於一切之上。拋棄了所有抱負沉湎於凡俗感官的享樂中。這是真
正的、無可挽回的墮落。
“你在泰拉上損失不小?”里奧問我。
“是的,”我承認。我和他都喘著粗氣。兩把戰斧的刃口變得傷痕累累,幾乎無法使用。
“太多了。”
“咱們都一樣,巫師。還記得那些計畫麼,嗯?那些復仇之魂號上召開的戰術會議,以及
我們父親的精打妙算。當我們一隻腳剛踏上神聖的土地時,這所有的準備突然統統變成了
臭狗屎。這些年我打過更大的仗,但沒哪次失敗比那天來的更加痛心。”
他話音中的痛苦聽起來如此真實,我後退一步讓他放鬆。這是一個值得詳聊的話題,遠比
.....
一記肘擊狠狠打在下巴上,我被放倒在甲板上。
“真簡單,”里奧說,“你們提茲卡人的老毛病,容易被多愁善感干擾。這就是我化悲痛
為藝術的方式,覺得怎麼樣?”
我握住他的手站起身來。
“領教了。”
我們朝著中立與安全的地區一路航行。目的地是加利尤姆。卡希爾翰(Kha’Sherhan),
我的戰幫,雖然它沒有母世界,但加利尤姆很好地補足了這一點。從軌道上望去,富礦的
星球被一圈黃褐色的雲團環繞,那便是尼奧比亞星環(Niobia Halo),也是女總督克拉
希亞(Governess Ceraxia)的軌道要塞。過去我們曾做過不少生意。我努力滿足她苛刻
的要求,而報酬也極為豐厚。
我們花了整整五個月才到達加利尤姆,享受著穿越乙太雲的時光。視野所見既非真實亦非
虛幻,那是二者神奇的共存,它們共同構成了介乎於物理法則和人類噩夢之間的第三元素
。在這片煉獄之海中,現實會回應來自凡人腦的呼喚。情感與思維塑造著受到亞空間侵染
的物質。最終,你的幻覺將在身旁現世。你的想法會自動變成現實。大多數人僅僅為了控
制住自己狂亂的思維避免自我毀滅都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但我們也慢慢熬過來了。
對於那些從未涉足諸神之領的人,我會儘量簡短地描述。有時,帝國的預言師和導航員們
看的太深太遠,甚至直接目睹了虛空本身。這些人最終失去了神志,嚎叫著聲稱自己看到
了可怖的事物,而那其實是冥界的景象。恐懼之眼內堆滿顱骨的大地和拔地而起扭曲的白
骨之塔並非真正建造而成。奴隸、變異人和惡魔都無法完成這些難以想像的建築。這些堡
壘由人類的野心和意念鑄成,而不是鋼鐵與岩石。
我說過,你的幻覺將在身旁現世。
加利尤姆便是一個這樣的世界。星球本身是一座巨大的鑄造廠,從兩極到赤道。它的大氣
早已被剝去。厚重、凝滯的雲層來自數以百萬計的煙囪和工業車間。當風暴襲來時,星球
的表面便會被酸雨覆蓋。
過去,加利尤姆的工業堡壘曾多次為泰拉羅克號提供補給和維修,作為我為女總督服務的
報酬。我也曾行走於它的地表,那實在是一次糟糕的經歷。數以十億記的亞空間生物在礦
井和熔爐旁勞作。星球的主要人口是面無表情的人型機械,徒有其表卻毫無靈魂和思想。
“告訴我,伊斯坎德爾,”女總督曾問我。“你的紅字.....你能否指揮他們在我的礦井
中工作?”
“他們是我的兄弟,總督大人,不是奴隸。請不要再提出這樣的問題了。”
尼奧比亞星環,軌道基地,那裏是加利尤姆的核心部分。正如其名字的含義,它像星環一
樣環繞整個世界,包圍了行星北半球的天幕,巨大的港口足以停泊十艘旗艦,而強大的火
力則能對抗三倍於那個數目的艦隊。
它在我們螢幕中央慢慢變得清晰。港口內有四艘船下錨停泊;另外一艘則漂浮在港外。那
艘自由行動的戰艦是位可怕的對手,領主號,鋼鐵戰士軍團的黑色重型巡洋艦,裝甲上被
機械臂塗滿了加利尤姆的記號。它漂浮在虛空中,冷酷地打量著自己的領地。即使隔著這
麼遠的距離,我還是看到炮口轉動著瞄準了我們。與此同時,星港防禦系統也做出同樣的
反應。尼奧比亞星環知道我們來了。
“那些靠港的船呢?”我從座位上問道。
阿薩卡的聲音從觀察臺上傳來。“一艘沒有任何標記的護衛艦並未發回識別信號。目前可
以確認那艘驅逐艦是第一軍團之怒號,剩下的兩艘護衛艦是暴徒之劍和剝皮者號。”
第一軍團之怒,是暗黑天使的船。很少看到第一軍團的叛變船隻結隊航行。它肯定是單獨
前來。
暴徒之劍與剝皮者號並未表示善意,這在恐懼之眼內很常見,況且我不在乎它們和誰一夥
。這只是一次短暫停留,沒時間結仇。
即使這樣,我還是忍不住好笑。“那個戰幫把他們的船叫做剝皮者?”
阿薩卡聳了聳肩,帶著鼻音回答。“似乎是這樣。”
剝皮者,這算什麼名字。
隨著離星港越來越近,我們終於進入了中立區的勢力範圍,總督號和港口的重炮保衛著這
裏的和平。
“收到尼奧比亞星環的資訊。”艾娜米希斯透過艦橋揚聲器說道。
“啟動聯絡頻道。”
“啟動中...啟動中...信號確認。”
“這裏是加利尤姆防衛軍,說明你來到這個區域的目的。”對方的聲音既不低沉也不刺耳
,聽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阿斯塔特修士。我立刻就認出了這由植入發聲單元產生的電子合
成音。
“維利卡,泰拉羅克號請求靠港。我們需要燃料、武器補給、以及少量修復。”
“女總督或她的代理人將聆聽交易的細節,”那聲音沙啞地回答。“你是否明白?”
每次都是同一個問題,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頑固。
“明白了,維利卡。”
“在總督領地內,你必須遵守禁止交戰規則。在我的轄區之中,任何做出超過許可的戰爭
行為的人都將即刻遭到毀滅。如果你願意遵守這些條令,請表示同意。”
“我哪次沒同意過?”
“如果你願意遵守這些法律,請表示同意。”
“我同意,瓦利卡。”
“尼奧比亞星環歡迎你的歸來,泰拉羅克號的伊斯坎德爾‧卡楊。根據禮儀,你可以攜帶
五位隨從上岸。你是否明白?”
里奧、妮菲塔麗、蓋婭、梅卡裏、傑哈爾。
“明白。”
“關閉護盾並鎖定武器系統。我們將立刻為你安排泊位。還有其他要求麼?”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如果你願意回答的話。”
他對這個意料之外的要求猶豫了一會。“說。”
“你是否收到過有關荷魯斯之子軍團的戰艦三日同升號的消息?”
泰拉羅克號的引擎還沒冷卻,克拉希亞女總督的會面邀請就送到了船上。從港口伸出的對
接臂接駁到戰艦外殼,那是燃料輸送裝置和船員通道。邀請函並不是敵友的保證,而在談
判完成前連接臂不會為我們提供任何補給。
我們一行緩步走出主人員通道,通道的寬度足夠一整列坦克通過還有餘。靴子踏在封閉、
黑暗的走廊上,這裏安靜的就連妮菲塔麗的細微腳步聲都清晰可聞。唯一不發出任何聲音
的只有蓋婭。
我猜測會有一隊星環衛兵在艙門口等著護送我們進入空間站,但沒料到是維利卡親自率領
他們。
和上次會面相比,維利卡還是絲毫沒變。他身著一套銀色盔甲,但透過格柵依然可以看到
內部明顯的仿生元件。頭盔和肩甲上塗著象徵機械教黑黃相間的條紋。手中則握著一把爆
彈槍,上面裝配著笨重的自動裝彈器、遠端狙擊鏡以及加長槍管。槍身兩邊還掛著不少附
件,小型反重力裝置使整套設備輕若鴻毛。這把槍完全為遠距離戰鬥設計,保證一槍一命
。
他身後的背包同樣經過了改造。纜線穿過肩甲一直連接到前臂的磁性抓鉤。雖然我從未見
他使用這個沉重的裝備,但它的功能顯而易見:電動抓鉤足以飛越遙遠的距離,纜繩則能
當作升降索使用。
一群星際戰士和機械武士在兩側鬆散列隊。鋼鐵戰士們手持長柄斧和戰錘。機械武士裝備
著深紅盔甲和一種不知名的武器。那是經過改造的鐳射裝置,粗大的電纜穿過肩甲將深色
電池背包與金屬手腕連接了起來,機械人的手與一門五管加農炮固定在一起。本該是這些
頭部的地方則換成了十隻電子眼,每一個都能獨立變焦瞄準。它們的加農炮不時在發出威
脅性的噪音。這支衛隊三倍於我們的人數,我和里奧不得不停步。
維利卡灰色陶鋼頭盔裝飾著塗紅的銅制雙牛角。左眼到額角部分被一個的單片目鏡代替。
他的問候不冷不熱。“有傳言說你死在德羅赫爾了。”
“我可不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故事。但你也看到了,這不過是一個過時的傳言而已。”
“我對幽默不感興趣。”發聲器中夾雜的沙沙聲聽起來有些刺耳。我懷疑這是否會給他帶
來痛苦。短暫探查他的腦海後證實了這一點,持續的疼痛附著在喉部軟骨上,那確實很難
受。“女總督要求立刻見你。”他說。
“有麻煩?”
他低聲答道,“不論你到哪,卡楊,麻煩總是如影隨形。跟我來吧。”
星環本身並沒有遵循任何設計標準,而是由幾艘機械教巡洋艦和加利尤姆地表礦井延伸建
造而成。當沿著那些平行的走廊行走,你會感覺像是在穿過一個黑紅交織的金屬世界,放
眼望去儘是叮噹作響的機械造物。
恐懼之眼中的萬物都反映著周圍凡人的願望。而在當地居民的影響下,尼奧比亞成為了一
個偏執的世界。這裏到處給人以激進的感覺,同時繼承了主人嚴守中立的意志。它的大多
數區域都有昏暗的照明,但你卻無法看出光源在哪里,空氣中充斥著分不清成分的惡臭,
而星環的大廳聞起來像是一個裝滿腐爛屍體的藏屍間。
左一群右一群,加利尤姆的亞空間奴工在機械教監工的驅趕下亂糟遭地穿過大廳。
“你聽說了麼?”維利卡一邊領路一邊說。“盧庇卡里奧斯陷落了。”
我盯著眼前仔細拋光的陶鋼盔甲。“誰告訴你的?”
“你的一個朋友,他前幾天剛到。”
我的心重重地跳動兩次。難道還有荷魯斯之子的成員逃上了三日同升號?他們沖出埋伏圈
了?
“法庫斯逃到了這裏。”我猜道。
(那個先知呢?)阿薩卡急切的聲音隔空傳來。(薩岡怎麼樣了?)
(我們會搞清楚的。)
維利卡沖我點點頭。“法庫斯活下來了。但別高興的太早,他已經不太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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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附體
“我們在虛空中找到了這艘船的殘骸,搜索隊拆開船殼後發現裏面還有活人。”
如果從腰部往上看,克拉希亞總督是一位身披鐵甲的奇人。她的步態高貴優雅,四條手臂
橫抱胸前。渾身覆蓋著鋼鐵與黃銅,恰如印度傳說中的時母女神現世。雖然我並不認為她
是故意以司掌時間與毀滅之神的形象示人,但二者高度的相似性使我不禁懷疑這種巧合。
黑色的金屬臉頰上雕刻著一隻嚎叫的惡魔,橢圓形的眼睛以傾斜的角度鑲在金屬眼眶中。
她的話音從緊閉著的金色牙齒間傳來,透過那些精雕細琢的牙齒的間隙,我可以看到一枚
聯動式植入揚聲器發出黯淡的閃光。而從腰部往下,她看起來就不那麼人類了,自然也不
那麼神聖。
“這是我們找到的殘骸。”她說。
牆上的巨大螢幕顯示出三日同升號的內部掃描圖。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圖像。在我看來,這
艘護衛艦目前的損傷遠遠超過它在那場埋伏中受到的傷害。
“他們最終還是逃到了加利尤姆,”里奧說,“怎麼做到的?”
女總督依然直視著螢幕。“他們並沒有真正到達加利尤姆。殘骸是在泊伊爾躍遷區(
Beryl Vicissitude)被搜索隊發現的。”
她指了指身旁的水晶投影,那裏一張星空圖顯示出加利尤姆附近動盪的宇宙。泊伊爾躍遷
區是分佈在附近的亞空間裂口之一。恐懼之眼的變幻永不休止,而潮汐會在安全的礁石旁
形成致命的漩渦。
不論這艘船從風暴之心消失後發生了什麼,它都不幸闖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區域。
“那些倖存者呢?”我問道。“他們在哪?”
“他們就在尼奧比亞星環,目前正在綜合醫療區接受關押”
她的話令我感到猶豫。“你剛才用了‘關押’這個詞,而不是治療或修養。你說他們被關
押起來了。”
“我的描述非常精確。”她回答。“你很清楚這一點。作為幫助他們康復的代價,我已經
沒收了戰艦的殘骸。如果他們不同意,我會把屍體火化,再將骨灰散入虛空。”
“這.....很慷慨,大人。”
“非常慷慨。那艘護衛艦的損傷太過嚴重,它唯一的價值便只有拆作廢鐵。我欣賞法庫斯
,可事到如今他孩子氣的行為正在考驗我的耐心。單將殘骸從虛空拖回便已耗費巨大的時
間和人力。但這遠比不上救他性命的價錢。他欠我的情,卡楊。欠整個加利尤姆的情。”
“殘骸現在在哪?”
“我可不是個粗心的人,”她回答道,一邊開始踱步。“它已經被藏起來了。”
毫無疑問,戰艦已經被拆卸了。加利尤姆的中立性重於一切。他們當然會把它隱藏起來,
更何況這艘船早已被工人們掠奪、拆卸了個乾乾淨淨,雖然在他們看來這次盜竊是完全合
法的。
“維利卡說有倖存者提到了盧庇卡里奧斯,還有我。”
克拉希亞側著頭,語氣中仿佛幫了我個大忙。“他們只告訴了我很少的資訊,你的名字顯
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很快維利卡就會帶你去見他。但現在不許有提問,我本人有幾
個疑惑需要你來解答,卡楊。”
我無言地看著她。加利尤姆是戰幫的重要後勤港口,而克拉希亞是我最可信賴的盟友。不
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令她不快,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克拉希亞注意到了我的退讓,但她不能微笑。雖然女總督並未像許多機械教牧師那樣徹底
移除了生物本能,可那張冰冷的臉頰無法顯露任何人類表情。她的輕笑聲,最多不過是揚
聲器閃爍著模擬出的平靜吐氣而已。
“我很喜歡你,伊斯坎德爾。”
我向她鞠躬。“我明白,大人”
“才完成了一次戰術性撤退,如今又表現出魯莽的勇敢。你矛盾的行為很有趣。”
她沿著艙室漫步,這間位於星環南區的半球形建築足以俯瞰整個尼奧比亞。窗戶的遮光板
已被收起,從球形玻璃牆向外望去,星空與大地盡收眼底。恐懼之眼的紅色波濤在天空中
凝結,但依然不足以遮擋加利尤姆黯淡的日光。那是一枚綠色的病態恒星,它的光芒被太
陽磁暴所扭曲。
我仔細端詳著兩艘入港的戰艦,它們正停在泰拉羅克號補給站的對面。兩艘船都沒有攜帶
任何戰幫或軍團的標記,無法判斷它們之間有什麼特殊關係。
“卡楊,”女總督說道。“你當時在那裏做什麼,為何要與法庫斯以及里奧萬‧火拳會面
?”
“別叫我火拳。”里奧哼了一句。
女總督轉身盯著里奧,緩緩逼近了他。正如我之前說過,雖然那四條手臂依然維持表面的
人形,金屬皮膚反射著毒辣的日光。但克拉希亞的人類表像到此為止。
從腰部以下,女總督的身形不再如同雕塑般優美,而是變成希臘神話中的半人馬怪獸。但
那嶙峋奇特的下肢與其說像馬蹄,不如說更類似蜘蛛或蠍爪。八條帶有利爪的機械腿流暢
地劃過甲板,輕盈地不會在金屬地面上留下一絲傷痕。
半隻黑鐵鑄就的巨大毒蠍,與上身女神的形象合而為一。我永遠無法理解機械教的行事原
則,卻禁不住讚歎如此異類而獨特的女皇威嚴。她的下肢關節不像我們的盔甲般嗡嗡作響
,而是在運動時發出柔和的,充滿精確機械力量的嗚嗚聲。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別叫我火拳。”
“原因呢?”
里奧呲牙咧嘴地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因為這傷害了我珍貴的內心。”
她輕笑一聲權當默許,回身看著我。“那次會面談了些什麼?你們為何聚在一起?”
“你完全不需要擔心這些,總督大人。”
“我明白了,我欣賞你的所作所為,卡楊。可我不能按照意願選擇陣營。即使有所選擇,
你覺得我該倒向哪邊呢?九個軍團內部自相殘殺與他們之間的征戰同樣頻繁。即使是機械
教的行星政府和領地之間,分歧和爭吵也隨處可見。至於空間亂流中的人類殖民地——”
“空什麼?”里奧突然插嘴。
“她是指恐懼之眼。”我小聲地提醒。
“是的,是的,恐懼之眼,”克拉希亞接上話。“在我看來,親愛的提茲卡人,雖然你想
讓加利尤姆保持中立的想法很可敬。但這個秘密遠比你我之間的友誼更加重要。所以不要
惺惺作態了,告訴我你們會面的原因。”
“戰幫總會聚集到一起,大人。不是為了結盟,就是為了打仗。”
她歎了口氣,認真盯著我。“當我第一次邀請你留下來時,你為何不答應呢?軍團戰爭將
成為你的墳墓,可你又如此有才能。混亂的種子正緊隨你的步伐一路播撒。聽說因為最近
幹下的一些壞事,第三軍團已經懸賞了你的腦袋。”
她在我們面前來回踱步,八條腿輕輕地敲擊在地板上。如果無視那些非人的部分,克拉希
亞的身形其實苗條而優雅,比任何傳說中的怪物都要來的美麗。電纜在修長的蛛腿間隱約
可見,仿佛是她所織就的羅網。
“讓我去見法庫斯。”我說。
“先說清楚他為什麼要召喚,然後你就可以去找他了。”
這個事實能有什麼危害?難道說出它會傷害到這座避風港麼?也許我多心了。早在此之前
,克拉希亞與維利卡便已擊敗過無數陰謀。
“法庫斯找到了一位力量強大的先知,他相信這位先知可以帶他找到復仇之魂號。里奧和
我都同意幫助他了。”
“你為何要這麼做?”
里奧替我做出了回答。“第三軍團挖走了戰帥的屍體。”
“謠傳而已,”克拉希亞的三隻手組成一個不信任的手勢。“很可能是個別有用心的謊言
。”
“法庫斯就在那裏,總督大人。”我回答道。“我相信他。”
“法庫斯可沒提到這件事。”
“他想要維護加利尤姆的中立,”我指出。“就像我一樣。”
這不過是一句託辭。法庫斯很可能根本不願意告訴克拉希亞真相,很明白她永遠不會加入
任何一方。
但克拉希亞猶豫了一瞬,並沒有出言斥責。透過電子瞳孔,我看到無數可能性在她的腦海
中飄浮、徘徊。最終,女總督極為端莊地聳了聳肩。
“如果是真的,這的確是個威脅。”她最終承認了。“一個顯著卻乏味的威脅。”
“克隆。”里奧惡狠狠地重複這個詞以表示同意。
克拉希亞再次站在我面前,俯下身子仔細端詳著我的臉。距離近到我可以看見黑鐵皮膚上
的細密紋路,她身上的特殊化學氣味更加濃烈了。
“我警告過你要遠離這場戰爭。”
“是的,你說過。”
“我告訴過你不要干涉荷魯斯之子的行動,他們終將步入歷史的塵埃,那些追隨者也會一
同敗亡。我曾以為盧庇卡里奧斯的淪陷能為軍團戰爭劃上句號,如今看來不過是可笑的奢
望罷了。”
我感到里奧的目光燒灼我的皮膚。蓋婭圍著我們打轉,雖然克拉希亞沒有在意,但維利卡
和他全副武裝的衛隊正防備著母狼。此時他們就守在環廳的入口。
“那麼,現在呢?”克拉希亞問道,就像不耐心的老師期盼學生的答案。
她用堅持的目光發出催促。我不由自主地懷疑薩岡的預言是否只是個騙局,我也不知道這
場尋找復仇之魂號的遠行會不會只是一個傻瓜的妄想。我已經忽視了這一切絕望與不安。
“我必須攻打聖歌城,總督大人。我無需贅言一位原體的復活將會如何決定這場戰爭的勝
負。特別是現在,我們的父親都已迷失在四神的遊戲中了.....克拉希亞,難道你真的對
荷魯斯之子的死活毫不在意?或者連復仇之魂號都無法勾起你的好奇心了?帝皇之子絕對
不能贏得這場戰爭。”
“這都是你的推測。”
“它們有可能變為現實。”
“但我覺得你不只是出於理想主義才參加這事,卡楊。別在我面前玩英雄傲骨的花招了。
”
里奧在一旁像小孩一樣竊笑。我不去管他,克拉希亞說得對。“我想要那艘船。我想得到
復仇之魂號。”
她幾乎被說動了,我很確信這一點。但她歎了口氣,不情願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誘人,的確非常誘人,巫師。我依然會保持中立。不會阻止你,但也不能提供任何幫助
。”
意料之內的結果,她矛盾的態度也讓我感到慶倖。無論加入與否,若克拉希亞在最後時刻
決定落井下石,我將無力反抗。
“總有一天你會不得不放棄中立的,總督大人。”
“你這樣認為麼?”半人半蠍的女神問道。“可我為何要派兵援助其中一方?我從不欠荷
魯斯之子的情,也不算特別討厭帝皇之子。就算你們這些榆木腦袋的前人類不願放下刀槍
停止自殘,恐懼之眼的帝國依舊會茁壯成長。而在軍團的勢力範圍外,還有數以千計的世
界。大遠征已經結束了,卡楊。銀河系早已不再屬於阿斯塔特軍團,恐懼之眼更非你等所
能染指。如果你們能夠理解這些.....可惜,非但如此,你們還想拉著所有人一起戰鬥、
流血、橫死。這真是非常,非常的愚蠢。”
我保持著沉默,聽她侃侃而談。克拉希亞一邊說話一邊輕輕磨著她的指甲——一共十六個
,包括4根拇指在內。“加利尤姆作為一片中立港,對來自所有軍團的戰幫都是一樣。它
是避難所,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時代變了,”里奧說。“軍團戰爭.....”
“噓。”她將一隻手按到里奧頭上,就像一位面對信徒的女祭司。“住口,烏克裏斯百夫
長。我可沒有耐心容忍你種種頑劣的行為。但考慮到你和法庫斯、卡楊站在一起,法庫斯
是我欣賞的戰士,而卡楊是我珍愛的朋友。所以你不會因為這無理的行為而受到懲罰。”
“哼。”里奧頭也不抬地回答。克拉希亞移開了手。很聰明的舉動,我正在擔心里奧會拔
出鏈鋸斧把它砍下來。
里奧盯著我說。“我常聽其他戰幫哆哆嗦嗦地說起你的名字,偶爾也有人類或惡魔拿它來
詛咒。可沒想到世上還真有人喜歡你,卡楊。”
“Eshaba。”我用納格拉卡利語(Nagrakali)回答道,這是吞世者軍團的母語。里奧對
我的禮貌感謝報以傻笑。克拉希亞的一隻手拂過我的襯肩,輕輕摸索著以普羅斯佩羅文書
寫在陶鋼上的名字。
一個鎖定標記出現在頭盔內的視網膜投影中,明亮的方框正瞄準她臉部。克拉希亞的氣息
令我想起猛獸、硝煙、和惡龍。
“他是個盡職盡責且富有遠見的人,吞世者。”她看著里奧,溫和地說。“如果阿斯塔特
軍團還有能力迎來變革的話,卡楊將成為你們的表率。我喜歡他誠實的品格,以及對機械
教自治殖民地的尊重。我也樂於聽到他的威名在恐懼之眼內被傳誦——那個試圖阻止阿里
曼瘋狂魔法的術士。那個與外星天使並肩而立的巫師。那個武力與巫術價值連城的勇士。
”
然後,她轉回頭看著我。“你確實賺了很多,對吧?你的那支金戈鐵甲的構裝體軍隊一年
比一年更強大。”
我想起泰拉羅克號上那些無價的古代機器人。它們是我耗費幾個世紀搜集的成果,如今全
都接駁進艾娜米希斯的完形意識中。在數以百計的構裝體面前,膽敢跳幫的蠢貨們會連後
悔的機會都沒有。
“艾娜米希斯怎麼樣?”女總督問道。
“她還不錯。”
“很好。很好。”克拉希亞的雙眼依舊落在我身上。我可以面對一個方陣的戰士做戰前演
說,或者毫不猶豫地讓一千名奴隸送死,可在她目光的注視下我卻感到些許不自然。“請
替我向她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我會的,總督大人。”
“維利卡,帶他們去見三日同升號的倖存者。哦,卡楊?”
“大人?”
“不要抱太大希望,我的巫師。傑斯塔林們已經今非昔比了。”
尼奧比亞星環的綜合醫療區更像是車間而不是醫院。我們穿過雜亂的船艙,路遇的奴隸們
恭敬地向我鞠躬並匆忙閃到一邊。而當看到妮菲塔麗時,他們目光中則充滿膽怯和憎恨。
在帝國境內,人們對外星生物的仇恨往往被偽善的面具所遮掩。自從我們的祖先第一次遠
征銀河,那些行商、探險隊以及急需軍資的將軍們已經在帝國的邊境和異星種族打過無數
年交道了。可在恐懼之眼境內,非人物種只能得到冰冷的仇恨。這裏是人類與惡魔的領土
,它誕生於一個外星帝國的毀滅之火中。
如我所料,整個醫療區有上百個工作人員。各類用途不明的儀器被固定在房間的掛架和卡
槽裏,旁邊連接著生命支援系統、等離子迴圈儀、生體注射器以及一大堆零零碎碎的設備
。其中半數裝置看起來是活物,血管代替了電纜在肉塊中蠕動。只有神才知道機械教用何
種禁忌知識製造了這些東西。
維利卡帶領著我們,一路上接受著僕從和奴隸的跪拜。我們沿著主通道穿過一個個房間,
進入了重兵把守的管制區。盔甲面板上的數位提示我外界溫度正在下降。里奧和妮菲塔麗
並未攜帶頭盔,他們的呼吸在空氣中化成陣陣白霧。
當我們進入內室的一瞬間,我不得不用手扶住門框。無盡的饑餓感將我淹沒後再席捲而出
,這蠻荒的情感讓我汗流浹背。蓋婭沉重的呼吸聲就像一陣低吼。
(我聞到了附身者。)
“幹嘛?”里奧問道。“你他娘的出什麼毛病了?”
“沒事,沒事。”我立刻施放了心靈防護以抵擋這些入侵,將內心和感知與外界牢牢隔絕
。一切都在瞬間無聲地完成,這就像在極為嘈雜的房間中突然閉眼或捂上耳朵。不論如何
,總比硬生生承受如此瘋狂的情感來的強。有什麼東西正在這房裏死去。事實上,我對它
們居然還活著而感到驚訝。
(有附身者。)蓋婭再次提醒我。
面對我們的是一整排巨大的蠶繭和靜置的棺材。那些似人非人的東西正泡在鮮紅的營養液
中。看起來本應手臂的肢體徒勞抓撓著強化玻璃。一張張痛苦扭曲的臉貼到了培養槽的玻
璃上直盯著我們。它們的牙齒隔空噬咬,爪子和長舌劃過箱壁,留下道道黏性的汙跡。
附身者,蓋婭說對了。它們全都成了附身者。我能感到這些星際戰士原先的思想,以及如
今竊據身體的那些非人意識。凡人與亞空間生物強行融合在了一起,它們已不是前者,但
也不完全是後者。情感正一步步重塑它們體內的血肉。
當身處一群惡魔的思維中時,我通常會感覺到它們腦海中矛盾的欲望與對自相殘殺的無盡
的渴求。但此時此刻,我卻幾乎沒有找到這些痕跡。深受荼毒的戰士體內的惡魔似乎是完
全相同的,從裏到外,它們就像是彼此的鏡像。都由同一份情感,同一束欲望和饑渴塑造
而成。即使在靈魂綁定的惡魔間,如此極端的共生形態也堪稱罕見。當接近他們時,我因
為如此不同尋常的事物而微微顫抖,這實在太吸引人了。
我走近第一個水箱,觀察著裏面扭曲的怪物。那東西撞在玻璃上,一邊極力張開血口。臉
部的每一塊骨骼和肌肉都已扭曲變異,與人類大相徑庭。它饑餓的靈魂又開始悄聲低語,
只是這次我早有準備。
附身者依然穿著破爛的黑色加斯塔林盔甲。一對退化的翅膀漂浮在水中,在水箱內有限的
空間中蜷曲著。骯髒的骨骼和皮膜構成的巨大翅膀,隨著它的心跳不時在水中顫動,看起
來充滿某種邪惡的壯觀感。
在我身後,里奧開口問道。“這樣的傢伙你們找到了多少?”
維利卡指了指掛在牆上的培養箱,個個都與化學液儲存器以及生命維持裝置相連。
“這裏有二十個。旁邊房裏還有幾隻。”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沒有人類船員活下來。根
據法庫斯的說法,當亞空間核心爆炸時他們便被吞噬了。”
原來這就是風暴裏那陣閃光的原因。法庫斯和他的戰友們千辛萬苦逃回三日同升號,卻只
是闖進了另一個死亡陷阱。不難想像,大群的惡魔被核心爆炸的光芒吸引而來,它們淹沒
了甲板,大口吞食幾千名無力自保的船員。薩岡跟這事有關係麼?他是否曾設法將戰艦帶
來這裏?畢竟在那時,逃往加利尤姆是法庫斯最迫切的需求。
“它們都被煉金術麻醉,”維利卡補充道。“其中幾個已經迷失了自我,剩下的依然保留
一定程度的理性。”
我不想出言詢問懷言者牧師的情況。即使克拉希亞和維利卡值得信任,我也要防止任何人
查明真相。而他們知道的越少,就越難以發現我來此的真正目的。。
我們繼續前行。有幾個荷魯斯之子已經從盔甲中被拖出,剩下的則不是。
(法庫斯。)我朝血肉模糊的水箱中發送。
(卡楊?)
雖然很微弱,但這的確是我兄弟的聲音。聲音從西面牆壁的培養箱中傳來。我們小心地靠
近。我沒聽見妮菲塔麗的低聲自語,而里奧則用最粗野的語言不停詛咒。
若一位阿斯塔特軍團士兵在戰鬥中受重傷,他往往會有兩種感受。首先是恥辱,不同於憂
鬱或者悲哀,這只是純粹而強烈的羞恥感。他由於同伴的死與自己的苟活而感到無以見人
,也為無法在傷癒前重返戰場而赧顏。這不是什麼肉麻的感傷,沉重的精神壓力和肉體殘
缺帶來同樣的痛苦。戰鬥是我們立於凡人之上的唯一原因,當無法盡責時,恥辱必定隨之
而來。疑惑與自責將充滿他的內心。
第二種反應更加常見,那便是憤怒。有時憤怒是羞恥感的戲劇化表達。而其他時候,它只
是一種純粹的情感。戰士們為自己的無所作為而憤怒,為得到這毫無意義的好運而憤怒,
為敵人在放鬆警惕的一瞬間放倒了自己而憤怒。同時這份情感也會被身邊人的幽默、蔑視
、以及兄弟們復仇的誓言所沾染。無論心靈的力量能以多少種方式體現,憤怒永遠是它的
核心內容。
可當我向法庫斯開放感知後,我卻沒感到這些應有的情緒。那個兇狠的附身物已經佔據了
他的心靈,法庫斯的意識只能游離在腦海邊緣。
他同惡魔爭奪著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已經筋疲力盡了。
(卡楊?)
(我在這,法庫斯。)我站在玻璃水箱邊,無言地看著這只兇猛的生物。我希望法庫斯知
道我就在附近,如果他還有感覺的話。
他像胎兒一般蜷縮著,漂浮在氣泡中一動不動。身上插滿了輸送化學藥劑和營養液的管線
。一絲絲膿血從無皮膚覆蓋的肌肉中滲出,污染了培養液。他正苦苦承受一系列殘忍而致
命的變異:黃色的骨刃從關節和肌肉中探出頭來。
(那些惡魔,卡楊,足有幾千隻。當時我們正準備逃離,船遭到了攻擊.....那個亞空間
核心.....船被攻破了。)
他的話音中有兩重和聲,戰士真摯之言與惡魔的邪笑的呢喃,二者都為他的話增加了某種
邪惡的力量。
(我明白了,法庫斯,薩岡呢?)
(被吞噬了。)
看來薩岡已經死了。可這又有什麼區別?失去了嚮導的我們還能否進行此次探險?或者說
,我們是否該聽信那個死人的保證,繼續朝可疑的陷阱航行呢?
當然。我一定要阻止荷魯斯的復活。我也一定會得到那艘船。
就算沒有薩岡.....
(不!)法庫斯提醒我。他聽見了我無聲的思考。(他沒死,卡楊。他不見了。)
我看著漂在水中的怪物。(你是說他消失在惡魔進攻前?)
(我也不清楚。我們逃進了三日同升號,但這弄壞了傳送裝置。我們只能逃跑。前一秒鐘
,薩岡還在那裏,想把我們帶到安全的地方。但亞空間核心燒起來了。我感覺到了強光巨
響和融化的金屬。接著就是惡魔。)
我沒再說話,心中暗自懷疑。生命的這些年裏,我認識的每一個先知都有私心。他們總在
為自己尋找些什麼,並遵循著某種行事原則。我在猜測懷言者的目的,以及他的力量是否
改變了什麼。
(我現在就帶你離開這兒,法庫斯。)
(我的手指,)從死地歸來者對我說道,帶著類似法庫斯的口音。它的爪子狠狠抵著玻璃
。(我體內每個原子都在顫抖,它們正在變化。)
不用他說,我也感覺到了同樣的情況。那只惡魔正潛伏在血液中,改變它接觸到的一切。
這是個緩慢而冷酷的過程。
(忍著點兒,兄弟,我會把你弄到泰拉羅克號上去。)
那個怪物在黑暗中顫抖著,我痛恨聽到它嘶啞的聲音。
(復仇之魂號,)他說。(你會幫我找到它麼?)
(你能活著就夠走運了。為這次冒險你已經賠上了一整支艦隊、幾百個兄弟,還有幾千個
奴隸。)
那生物猛地撲到玻璃上,惡狠狠地朝我揮舞爪子。滿是粘液的血口大力噬咬著,渴望生食
我的血肉。
(找到阿巴頓找到阿巴頓找到.....)
(法庫斯.....)
(找到復仇之魂號軍團的最後希望找到.....)
(冷靜點,兄弟。我一定會幫助你。這裏有我在,不是麼?)
怪物瘋狂的撞擊漸漸慢了下來。(他們控制了我的感知神經和激素水準。想困住我。)
(總督的預防措施而已,沒別的。)
我曾應對過附身者,無數次了。但我從不將他們關起來,這根本沒必要。
(放我出來,卡楊。)
這倒是沒錯,即使是這個瘋狂而痛苦的軀殼也想擺脫被束縛的命運。但對法庫斯來說,到
底我是該將他帶出這座監牢,還是使他免于惡魔的糾纏?雖然我很強大,但凡人的力量總
有極限。淨化一隻藏於血肉內的惡魔絕非一般的驅魔術能做到,例如那些僧侶牧師的祈禱
或薩滿的詠唱。他們往往只會害死宿主。
(我會解救你的,朋友。等登回到泰拉羅克號之後我就會準備惡魔驅逐術。)
遍體鱗傷的戰士在水中抽搐著,渾身顫抖,血流不止,肢體扭曲。剛開始我以為他被憤怒
擊垮了,可那只不過是一陣難以自製的痙攣,同時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器官衰竭?內出血
?但各項生理指標都很正常,他依然在顫抖,連那長滿利齒的巨口也一同張大。變異的魔
軀一邊滴血,一邊抽搐著亂撞想要控制住自己,利爪張開又合上。
最終透過微弱的心靈連接,我聽到了。
這不是什麼垂死掙扎,他正在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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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重生
當向索斯口述時,我感到看守們正變得越來越不耐煩。這些自稱審判官的男男女女們命令
我說出有關黑色軍團勝利的詳情——黑暗遠征,荷魯斯之子的重生,以及末日使徒(
the Heralds of the End Times)的故事。他們推敲著詞句中的瑕疵,指望我會在不經
意間透露出某些重大機密。
可惜他們只是在重蹈覆轍,當年黑色軍團嶄露頭角時,其他九個軍團已經犯過同樣的錯誤
了。我們的力量並非來源於強大的武器或意志。阿巴頓也是如此。雖然手握足以撕裂現實
的妖刀亦或殺死了兩位原體的閃電爪,但這些利器不過是他生命中毫無意義的伴奏而已。
在解釋這些前,我必須再次回到背景。畢竟,傳說的起源也同樣重要。
我們將會談到莫里安娜,帝皇的女僕(handmaiden to the Emperor )和掠奪者的預言師
(seer to the Despoiler),而她在恐懼之眼內被稱為悲泣少女(Weeping Girl)。我
還會說起靜默之塔(Tower of Silence )和妖刀德拉克‘尼恩(Drach’nyen)。最後,
我會告訴你們克魯卡’利的故事,一艘鑄造於虛妄之海中,被帝國人稱為行星殺手的戰艦
。
軍團的先驅者,包括里奧,泰雷瑪農,艾利阿斯,維利卡,法庫斯,薩岡,沃提吉恩,阿
薩卡和我,以及許許多多的戰士,曾無數次探討我們的力量之源。正如共沐征塵的失落者
們構成了阿巴頓的傳奇,黑色軍團的歷史也由那些被阿巴頓召集而來的流亡之人們一同寫
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成就非凡。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能征服恐懼之眼的帝國,而很快泰拉
的王座也將落入我們的掌心。
僅僅書寫這部萬年史詩的某篇殘章也會耗費無數筆墨。但我不能遺落黑色軍團的起源,這
一切必須被不加粉飾與篡改的講述出來。
接下來就輪到伊澤凱爾‧阿巴頓。我的戰帥,我的兄弟,一個背負著凡人無力承擔的重任
的人。他的雙瞳被偽神的光芒染成金色,而今正目送整個銀河熊熊燃燒。
在錯亂時空的亞空間亂流中航行了整整半年,我們到達終於艾盧西尼安之幕(
Eleusinian Veil )。經過修整和重建之後,和絕大多數戰幫一樣,我們之間的關係進入
了某種特殊的平衡狀態。
法庫斯和那些被亞空間扭曲的同袍加入了我們,給船上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阿薩卡和我將
一個廢棄的訓練區提供給他們使用。僅僅過了幾天,在荷魯斯之子們瘋狂的改造下,船艙
變成了骯髒危險的禁區。其中一些人控制住了體內的惡魔。其他人則徹底淪為惡魔的奴僕
。
“控制住他們。”附魔者上船時我曾警告法庫斯。這不是虛張聲勢:如果願意,我完全能
毀滅他們中的任何人。
變身為附魔者是很複雜的,就像所有亞空間變異一樣,它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在最初的幾
個星期,許多宿主會由於難以承受身體的痛苦而死去,而剩下的人則與惡魔的意識逐漸融
合。但即使宿主們熬過了開頭的難關,他們的結局也難以預測。附魔者體內的兩個意識或
許會同時存在;但宿主也有可能保留大部分理智,而惡魔的靈魂只會在戰鬥中或情緒波動
時蘇醒。
法庫斯明顯屬於後者。他鋼鐵般的意志絕不可能被怪物擊敗。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那些戰
士即使僥倖擊敗惡魔,往往也會陷入長達幾個月的狂亂中。這段時間裏,荷魯斯之子們在
泰拉羅克號的船艙中大開殺戒,嚎叫著將符合它們瘋狂願望的獵物肢解。一個從未踏足其
他世界的女子的眼睛;一個殺死了兄弟的男人的血;或者是一塊終身沒見過星空的人的骨
頭.....這些收藏在外人看來毫無意義,但是我們不能懷疑惡魔的嗜好。它們本身便是怪
異而不可知的存在。
紅字戰士們把守著人口稠密的區域,而艾娜米希斯調動了數個構裝體保護戰艦核心。除此
之外,我只能指望法庫斯能儘快恢復,不會造成太大破壞。
但其中一些人依然沒能活下來。有幾個死于肉體崩解。而當一個戰士沖進聚居區並開始瘋
狂屠殺後,被我的紅字打死。妮菲塔麗親手殺了三個,因為他們愚蠢地將她作為獵物。艾
達人將長有獠牙的頭盔保留給我作為證據。
“我算是明白女總督為什麼要麻醉他們了。”里奧在聊天時如是說。對他來說,強大而難
以自控的附魔者是有趣的娛樂。在許多叛亂軍團的人眼裏這種混合的生命形態是神聖的,
認為這是四神寶貴的財富。毫無信仰的人則會被魔化帶來強大力量吸引,事實上,那些熬
過來倖存者的確都獲得了強大的力量。
“這些人和我們的唯一區別,就是他們的‘心魔’貨真價實。”里奧說道。“至少他們不
用因為家園被毀而自暴自棄,或者被某個腦部植入物折磨的神志模糊。”他停頓了一會,
骯髒的金屬手套敲了敲滿口銅牙。“好在法庫斯還是法庫斯,不論他體內還有什麼鬼東西
。”
里奧曾與附魔者戰鬥過,知道它們需要更多時間來適應身體的劇烈變化。他希望我耐心等
待。
“反正人類不值錢。”他說道,瞥了一眼被屠宰的船員。
阿薩卡認為附魔者是一種瘟疫。但他並非厭惡法庫斯的墮落,只是無法接受與不可靠的盟
友為伍。這與他討厭里奧的原因如出一轍。
“圖庫加認為它們很噁心。”這是我們之間關於附魔者的唯一交流。我想起了阿薩卡的白
色烏鴉,一隻令人惱火的,喋喋不休的小東西,成天無所事事只會在艙房裏發出無意義的
叫喚。
我根本不在乎圖庫加對法庫斯的看法,我從來不在乎它的任何看法。
當附魔者迷失在殺戮欲中時,他們的行為尚可預測。但很快,法庫斯就不再回應通話器呼
叫了。當我用感知搜索時,發現他的心中洶湧著陣陣惡意與憤怒。不論法庫斯體內正進行
著何種戰爭,毫無疑問如今正是關鍵時刻。
“別管他了,”阿薩卡建議道,“至少現在別管。”我聽從了這個建議。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們體內的惡魔很相似?就如同彼此的鏡像一樣。”
阿薩卡說他並未看到過類似的東西,他對這些事情一向缺乏興趣。事實上,白色先知的天
賦從來都集中於思考虛無縹緲的事物。
“我不覺的這有什麼重要。”他解釋道,“研究它完全是浪費時間。”
“我是個好奇的人。”我回答他。
“我們的軍團曾把好奇視為美德,可結果呢?”他罕見地露出一絲乾澀的苦笑,我們的交
流到此為止。
在航行期間,妮菲塔麗和我如影隨形。阿薩卡早已習慣了她待在我身邊,可里奧萬和他的
手下們卻對她的出現感到十分不快。妮菲塔麗從不放過任何侮辱他們的機會,而吞世者也
絕不逆來順受。
“我們的使命不就是將銀河系從低等外星生命手中解放出來嗎?”一天,他在艦橋上問我
,一如既往地當著妮菲塔麗的面,試圖惹她發火。
“為帝皇效力也曾是我們的使命。那時惡魔與眾神的故事還只是傳說而已。一切都變了,
里奧。如今我需要一切找得到的盟友。”
“可她有什麼用?艾達人都是軟蛋。還記得大遠征時我們是怎麼打斷他們的脊樑骨麼,哈
?”
即使憑藉強化過的感知系統,我們也沒法捕捉到她的任何動作,妮菲塔麗就是這麼快。一
條套索閃電般扣在里奧的脖子上,猛地拉緊將他拽倒在地。前一秒里奧還直挺挺地站著。
下一秒他已經雙手著地跪在我的面前。
“外星...女巫...”他艱難地喘著粗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我看著她。“沒必要這樣,妮菲塔麗。”
她緩步上前,一身雕紋盔甲並不像帝國動力盔甲嗡鳴,而是發出由異星科技打造的仿生肌
肉的低吟聲。她並未佩戴頭盔,暗色血管隱現于白瓷般的臉頰上,散開的頭髮如夜幕般漆
黑。她就像一座雕塑般美麗動人,也如同所有異型一樣令人作嘔。
她的回答充滿了生硬的艾達口音,腔調中的單音模糊而奇特。
“我討厭這個傢伙。我一直都在觀察他,容忍他。現在,我只想嘗嘗他痛苦的味道。”
我轉頭看著里奧,他的目光中沒有任何理解艾達人語言的跡象。一股由腦部植入物釋放出
的激素狂潮正席捲他全身,疼痛令他微微顫抖。我試圖解讀他的思維,可感知就像沉入了
黑暗的海底,四周只有被生化科技增強的憤怒。
“冷靜點。”我告訴他。
“女巫!”里奧憤怒地詛咒她。但還是聽從了我的勸告。抵抗心中的殺欲需要極強的自控
力,這使我不由地佩服他。雖然這可能只是求生本能在作祟,他知道任何想動妮菲塔麗一
根指頭的人都會被我毀滅,但我寧願相信吞世者這麼做另有原因。
隨著一聲怒吼,里奧將纏死的套索從脖子上扯下,狠狠摔到地板上。
“你為什麼把這生物帶在身邊?”
“因為她是我的血衛。”這是實話,但事實並非僅此而已。
“她是個噁心的外星人,亡國之族的後裔!”
亡國之族的後裔。如此有詩意的話,由里奧說出口可真是不容易。
妮菲塔麗繼續回敬里奧,依然是用外星語言。她稱他為一個隻知崇拜惡神的瞎眼蠢貨,而
那位神明在享用了他們無知的暴力後變得日益肥胖。她說他是件醜陋的遺物,來自於一個
受矇騙的皇帝試圖創造完美種族的癡心妄想,但最後只養出了一百萬個穿著盔甲人模狗樣
的智障兒童。妮菲塔麗聲稱已經看到了里奧瘋狂的結局,一個僅會流涎嚎叫的軀殼,日夜
對那個視他如螻蟻的神獻上血腥的祭拜。她還說里奧使她想起了黑暗之城糞便橫流的下水
道,所有變異生物和怪物們都會在那裏一泄黃白。
這一切整整持續了一分鐘。當妮菲塔麗最終沉默後,里奧望向了我。
“她說什麼?”
“她說很抱歉打了你。”
里奧猶疑地盯著我們兩個,臉上寫滿了困惑。緊接著,粗野的笑聲回蕩在整個船艙裏。
“很好,既然這樣,那就先讓她待著吧。但我要知道為什麼她會在‘這裏’?”他指的是
恐懼之眼,而不是泰拉羅克號。“離那位新神這麼近,對艾達人可是很危險的事。”
妮菲塔麗親自回答了他。“只有在這裏我的同類才不會跟上來。”
“看來是個罪犯嘍,嗯?你以前幹過什麼壞事?”
“這你就別想知道了。”她說完這些話,出乎意料地露出了一絲微笑,臉上依然帶著那份
柔和的、令人難以親近的美麗。
奇怪的是,船上最歡迎妮菲塔麗出現的吞世者是烏裏萬,里奧的中士。他和我的血衛每天
黎明都會決鬥數個小時,鏈鋸斧對抗水晶拳爪,或者是隨便什麼他們中意的武器。我時常
在一旁觀看,坐在金屬彈藥箱上。蓋婭會蹲在我身邊,共同欣賞他們激烈的戰鬥。
他們的戰鬥往往見血即止。妮菲塔麗總會及時收手,否則烏裏萬連第一場決鬥都活不過。
有趣的是這個吞世者似乎也在與自己對抗。通過每一次決鬥,他不僅錘煉著戰鬥技巧,也
在練習適應植入物對他攻擊性的放大。雖然屠夫之釘一旦進入戰鬥便會壓迫他的神經,可
他並不認為它們是需要克服的缺陷,但他也不會任由植入物不加限制地影響神志。與那些
兄弟們相比,烏裏萬的看法顯得更加中立,他正試圖為自己在精神操控層面尋找一個平衡
點,而非徹底落入植入物的掌控。他曾經問我,追求神經強化與在殺欲中泯滅人格之間是
否有邊界可分?
他的問題很令我感到驚訝了。雖然類似的自我反省在阿斯塔特軍團的智庫間並不罕見,但
在第七軍團裏絕對是鳳毛麟角。
在烏裏萬與妮菲塔麗戰鬥最激烈的時刻,空氣中便會閃出些許出未成形的邪靈,這些弱小
的惡魔沒有自主獵食的能力,只能以人們的情感為食。在恐懼之眼內,類似的小東西隨處
可見,但妮菲塔麗和吞世者總是它們最喜歡的目標。
通常這些生物會選擇避開我。蓋婭震懾著它們。不論我的靈魂之火多麼熾熱,一旦這些惡
魔察覺到這個可怕捕食者,就絕不會靠近。一般來說,構裝體能輕鬆掃除威脅船員生命的
惡魔,而我們則會在船上搜索,清理那些漏網之魚。
過去,妮菲塔麗、蓋婭和我,以及傑哈爾和梅卡裏會一同狩獵。而在航向艾盧西尼安之幕
期間,里奧也加入了我們。恐懼之眼內的惡魔往往帶有明顯的地域特徵,而且不時會有強
大的品種脫穎而出。這類惡魔或許出自一把奪走成打性命的凶刃,亦或是某個飽受變異折
磨的絕望家族的最後縮影。痛苦恒常,邪魔孽生。每一艘漂泊在恐懼之眼內的戰艦,不論
性能多麼優良,都難免于惡魔的侵襲。有時,許多戰幫甚至歡迎它們的到來。因為這往往
是結識強力盟友的好機會,或者能給自己的功勞簿上再記一筆。
我們找到了一隻散發著極度惡臭的生物,一大團肥胖、腐爛的血肉附著在廢物回收艙的牆
壁上。它滿是粘液的骯髒皮膚黏在半融化的牆壁上,當這生物享用一整排死於瘟疫的變異
人屍體時,我看到它全身的肥肉都在狂喜中顫抖。船上一個部落的喪儀牧師將病死同族的
屍體丟進了垃圾處理引擎,這愚蠢的行為反而使疾病大肆傳播。在處死了未按規定火化死
者的氏族長老後,我們便開始尋找這只被無知蠻人創造出的惡魔。
顫抖的肉塊懸在受到亞空間侵蝕的暗紋牆壁上。它遍佈全身的複眼看起來就像流淌的太陽
耀斑。嘴巴出奇的巨大,變形的牙齒互相敲擊著,試圖模仿人類語言。這東西快趕上一台
蘭德突襲者的大小了。
“後退。”我警告旁人。
肉團認出了我。或者說,它認出了我來的目的,我感到它渾身散發著臃腫,懶散的恐懼。
這怪物已經吃的動不了了。
(巫師,)它發送道,無聲的話語中帶有一種病態的油滑。(我願意服侍你。是的,是的
。我會服侍你。不要殺我,求你了。不,不,立契約吧。我一定會服侍你的。)
我暗自考慮如此肉蟲樣的東西能做什麼。這生物對我有什麼用?它或許有像同類那樣扭曲
現實的能力,甚至可能更強。可我自己就能做到這些。我選擇收伏惡魔的標準極為苛刻,
也從不像亂軍抓丁一樣隨意搜集獵物。只有一些獨特且罕見的個體才會引起我的興趣。
(我會服侍你的。)這東西堅持道。
(我可沒見過哪個值得收服的惡魔會主動接受契約。只有向你這樣的廢物才會放棄自由以
避免毀滅。)
(但我願意服侍你!)它努力朝噁心的聲音中注入些許活力。(我能成為你的奴隸!)
“你想讓我打死它麼?”里奧一邊問我,一邊看著這個東西。他無法聽見惡魔無聲的求饒
。
“不,謝謝你。”我的感知蔓延開來,念力抓住了惡魔鼓脹、膠狀的身體。它再一次顫抖
起來,身軀正面探出數個口器,噴吐出黑色粘液作為防禦。惡臭的嘔吐物落在我們面前的
甲板上。但沒人會蠢到直接踩上去。
(不!)生物尖叫著,活像一頭絕望的豬。(主人!求你了!)
我一把扯下它。隨著噁心的抽吸聲,惡魔與牆壁分離開來,大股鮮血四處潑灑。它的下身
佈滿了扭動的觸手,拼命試圖抓到些什麼。
“醜陋的王八蛋。”里奧罵道。他說的沒錯。
“妮菲塔麗,”我說。“這個歸你了。”
她愉快地盯了里奧一眼,隨著一次有力的振翅,妮菲塔麗騰空躍起。她早看到了那生物的
嘔吐物,無需提醒也知道小心防備。
血衛如同一枚黑矛,伴隨著野性的尖嘯從我手中直射而出。帶著令人目眩的速度,指尖舒
張的水晶爪宛若一抹劃過空氣的紅色螢光。
她高高躍起並淩空一擊,厲如閃電。一陣裂革聲後,腫脹的生物化為兩半殘屍,它臨終的
尖叫依然在我腦海中迴響,死亡的肉體癱在甲板上,逐漸溶解成一坑腐臭的膿液。
妮菲塔麗漂浮在凝重的空氣中,猶如戰場上空的瓦格雷女神,翅膀鼓起輕風。黑色長髮飄
舞著,惡魔濕黏的殘肢依然從水晶爪間滴下。即使帶著異星人的冷酷,那一瞬間她依然如
此神聖。殺敵時的她總會令我愈發喜愛。
我們繼續搜索著。世上沒有哪兩隻惡魔是相同的,它們的醜態自然也千奇百怪。其中一隻
偽裝成身穿長袍的毒販,它身上纏滿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