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黃昏市場。
「請問…葡萄怎麼賣？」我問。
戴著鴨舌帽，穿著圍裙的女孩轉頭。
「這邊一斤四十，」她左手扶著一端靠在桌上的一箱奇異果，用右手比了比右邊。
「這邊一斤九十。」她換過右手扶著箱子，用左手比了比左邊。
「怎麼差這麼多？」我又問。
「四十的是巨峰葡萄，九十的是美國無籽葡萄。」
「喔…果然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啊！」我感嘆。
「什麼？」
「有籽贏（遊子吟）啊！」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什麼？」
「無籽（五子）登科才是人生最高境界。」
我楞住了。
這女孩不簡單，竟然連三字經的內容都背出來。
母親說的沒錯，菜市場裡果然臥虎藏龍。
「我可是中文系畢業呢。」她笑著說。
「難怪，失敬，失敬。」
「喂，到底買不買啊？」
「讓我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人家一斤都賣九十五，我們一斤才賣九十，為
了不讓令堂一天到晚幫你縫衣服，加上求個好彩頭，就買無籽的吧！」
她說著拿起塑膠袋就要幫我裝。
「等等，人家是九五至尊，要求好彩頭不如我去別家買吧！」我丟下一句場面話就想走。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要的話，我也可以算你九十五啊。」
「好吧，那來一斤有籽的。」
她伸過手將一串巨峰葡萄放到電子秤上面秤了秤。
「剛好一斤。」她把那串葡萄裝到袋子裡，遞了過來。
「謝謝，總共是九十五元。」
「等等，」我的鈔票剛掏出來又立刻塞回去，「有籽的不是一斤四十嗎？」
「九五至尊大吉大利嘛！」
「這個嘛…」我搓著手，「其實我是學電機的，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
「那正好，我早就覺得這個秤有問題了，你幫我修一修。」
「….」
「來修啊！還杵在那幹什麼？」
我只好放下手邊的提袋，開始研究這個秤。
虧她是學中文的，竟然不知道殺雞焉用牛刀的道理。
但過了十五分鐘，我才發現這個電子秤竟然比牛還大隻。
「這位大嬸，請恕小弟無能為力。」我擦了擦汗。
「沒關係，老娘早知道你不是庖丁。」
我生平什麼都不怕，就怕人家激。
所以我對著秤又琢磨了十五分鐘，但只是再次證明我真的不是庖丁。
「我要收攤了。」
「對不起，我實在檢查不出來哪裡壞掉。」我抓抓頭。
「因為根本沒壞啊，這叫做無中生有！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很得意，穿過帽帶的馬尾甩啊甩的。
「……」
她邊說邊拿了一袋葡萄給我，
「這袋請你吃吧！一半無籽，一半有籽，這也叫做無中生有！」
晚上吃著那袋葡萄，
我覺得我心中好像也有什麼東西無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