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撰寫「貝殼」這個故事之際,正是狂熱地搜集貝殼之時。搜集貝殼的行為,後來到了
最高峰,藏品達三千幾種,終於忽然之間,興趣消失,如同一場春夢。這是題外話。
這篇小說的主題,是想表現一個人,若是沒有了自己,那麼,在他身上的一切名和利
,都是虛空的,再大的名,再多的利,加起來,也不如自己。
這話,聽起來像是很玄,也不是三言兩語,或是一兩篇小說所能表達明白,要靠一個
人對人生的體驗,思索而摸出一種感覺來。
表達在「貝殼」這個故事中的想法,一直持續著,後來若干年後,又有「以自己為題
材」的十個幻想短篇,再度發揮了一下,但也還是不夠,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再發揮
的。
同樣是生命,一個豪富,不如一枚海螺快樂,你相信嗎?
我真的相信。
這本書中還包括了一個較短的故事「消失」,那是一個相當簡單的故事,簡單到不必
介紹了。
衛斯理
一九八六、九、十二
第一部:超級巨富的失蹤
貝殼是十分惹人喜愛的東西。古時代,貝殼被用來當作貨幣(甚至到現在,某些地
區的土人部落,仍然是以貝殼作為貨幣使用)。而在文明社會中,一枚珍貴的貝殼,在
貝殼愛好者的心目中,比鑽石更有價值。
貝殼是軟體動物在生長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外殼,形狀、顏色,千奇百怪,匪夷所思
,已發現的,大約有十一萬二千多種,是動物學中的一大熱門,僅次於昆蟲。有許多貝
殼,普通得每天都可以看到,有許多貝殼,即使是海洋生物學的權威,也只能在圖片中
見得到。一個陳列貝殼的展覽會,往往能夠吸引許多參觀者,貝殼的形狀實在太奇特美
妙,就是主要的原因——在日本,稀有貝殼的展覽會,是報紙上重要的新聞之一。
自然,這個故事,和任何貝殼展覽會無關,甚至於和軟體動物的研究無關,這只是
一個故事。
天氣良好,萬里無雲,能見度無限,從空中望下來,大海平靜得像是一整塊藍色的
玉,看來像是固體,而不像是流動的液體。
一架小型飛機在海上飛行。那種小飛機,通常供人駕來遊玩,它飛不高,也不能飛
得十分快速,只能坐兩個人。
飛機在海面上來回飛著,任務是在海面上尋找一艘遊艇。
身邊那個人,拿著望遠鏡,向海面上觀察著。這個人,就是我所熟悉的小郭——我
仍然稱呼他為小郭,因為我認識他許多年了,雖然他現在已經是一個鼎鼎大名的私家偵
探。
據小郭事後的回憶,他說,這件事,一開始,就有點很不平常,雖然以後事情的發
展,更不平常,但是事情的開始是很突兀的。
星期日,照例是假期,小郭的偵探事務所中,只留下一個職員,因為他這種職業,
是說不定是甚麼時候有顧客找上門來的。
事情就發生在星期日的中午,小郭正在讚美他新婚太太烹調出來的美味可口的菜餚
,而且在計劃著如何享受一個天氣溫和、陽光普照的下午之際,電話鈴響了起來,小郭
拿起了電話,一聽到事務所留守職員的聲音,他就不禁直皺眉。
他曾吩咐過,沒有要緊的事情,千萬別打擾他的假期,小郭本來也不是那樣重視假
期的人,但是他最近結了婚,一個人在結婚之後,原來的生活方式,多少要有一點改變
的了。「郭社長,」那職員的聲音,很無可奈何:「有一位太太堅持要見你。我是說,
她非見你不可,請你回事務所來,我……無法應付她。」
小郭有點不耐煩:「問問她有甚麼事!」
「她不肯說,」職員回答:「她一定要見了你才肯說,看她的樣子,像是有很重要
的事。」
小郭放下了電話,嘆了一口氣,這樣的顧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好像天要塌
下來那麼嚴重,而且,寧願付出高幾倍的費用,指定要他親自出馬。
小郭逢遇到有這樣顧客的時候,雖然無可奈何,但是心中也有一份驕傲,他究竟是
一個出了名的偵探了,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將自己的疑難問題,只托付他,而
不托給別人?
小郭轉過頭來,向他的太太作了一個抱歉的微笑,道:「我去看看就來,你在家等
我的電話!」
他太太諒解地點著頭,小郭在二十分鐘之後.來到了他的事務所,也見到了那位太
太。
據小郭事後回憶說,他見到了那位太太,第一眼的印象是:那不是一個人,簡直是
一座山。她足有一百五十公斤重(或者更甚),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將那張單人沙發
塞得滿滿的。
她滿面怒容,一看到了小郭,第一句話,就將小郭嚇了一跳,她叫道:「你就是郭
先生?郭先生,你去將我丈夫抓回來!」
小郭呆了一呆:「你一定弄錯了,我只是一個私家偵探,沒有權利抓人的!」
那位太太的聲音更大:「我授權給你!」小郭有點不知如何應付才好,但是他已經
決定,不稀罕這個顧客了,是以他的語氣變得很冷漠,更現出了一臉不歡迎的神色來:
「據我所知,你也沒有權利抓任何人!」
那位太太發起急來,雙手按著沙發的扶手,吃力地站了起來:「他是我的丈夫!」
小郭本來想告訴那位太太,女人要抓住丈夫的心,是另外有一套辦法的。等到要用
到私家偵探的時候,事情早已完了。
但是,小郭向那滿面肥肉抖動的太太望了一眼,他覺得自己實在不必多費甚麼唇舌
,所以他根本沒有開口,只在想著如何才能將她打發走。
就在這時候,那位太太又開口了,她道:「你知道我的丈夫是誰?」
小郭皺著眉:「是誰?」
那位太太挺了挺胸,大聲道:「萬良生!」
小郭呆了一呆,望著那位太太,不作聲。
(當小郭事後,和我講起這段經過時,我聽到他講到那位太太,是萬良生太太時,
也呆了半晌。)
過了足有半分鐘之久,小郭才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原來是萬太太,萬先生他……
怎麼了?」
小郭並不認識萬良生,可是在這個大城市中,卻沒有人不知道萬良生的名字,萬良
生是本地的一個——用甚麼字眼形容他好呢?還是借用一個最現成的名詞來形容他的財
勢吧,他可以說是本地的一個土皇帝。
萬良生有數不盡的財產,他的財產包括好幾間銀行在內,他的事業,幾乎遍及每一
個行業,使他實際上成為本地無形的統治者。
在現代社會中,當然不會有甚麼實際的「土皇帝」存在,但是萬良生掌握著如此多
的財產,在經濟上而言,他可以說是本地的最高統治者!
所以,當小郭問出了「萬先生怎麼了」這句話之際,他已經改變主意了,他決意接
受萬太太的委托,這是一個使他的聲譽提高到更高地位的好機會!
萬太太有點氣喘,她顯然不耐久立,又坐了下來:「他是昨天下午出海的,到現在
還沒有回來,而且,我知道,紅蘭也在遊艇上!」
小郭又吸了一口氣,萬良生是一個人人都知道的人物,紅蘭一樣也是。紅蘭是一個
紅得發紫的電影名星,她略含嬌嗔,眼睛像是會說話的照片,到處可見,為紅蘭瘋狂的
人不知多少,她是一個真正的尤物,自然,也只有萬良生這樣的大亨,才能和紅蘭的名
字,聯在一起。
小郭已經有點頭緒了,他也明白為甚麼萬太太一開口,就說要將萬良生「抓回來」
,他道:「萬太太,你的意思是,要我找點他和紅蘭在一起,有甚麼行動的證據,是不
是?」
萬大太氣吁吁地道:「現在,我要你將他抓……找回來。昨天下午他出海去,到今
天還不回來,我實在不能忍受。你要將他……找回來!」
這其實並不是一樁很困難的任務,萬良生的那艘遊艇,十分著名,是世界上最豪華
的十艘遊艇之一,「快樂號」遊艇,艇身金黃色,不論在甚麼地方,都是最矚目的一艘
船。
萬太太一面說著,一面已打開了皮包,取出了一大疊鈔票來,重重放在沙發旁邊的
几上。
小郭有點不自在,萬太太又道:「今天下午,你一定要將他找回來,帶他來見我!
」
小郭搓著手:「萬太太,我必須向你說明,我可以找到萬先生,但是,他是不是肯
回到你的身邊來,我可不敢擔保。」
萬太太「哼」地一聲:「他敢!」
小郭忍住了笑:「我見到了他,一定會傳達你的話,事實上——」
小郭略頓了一頓,又道:「事實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一定快回來了,他有那
麼多事要處理,不可能今天晚上之前不回來的!」
萬太太大聲道:「我要你去找他,他以為在船上,出了海,我就找不到他了,我一
定要你找到他!」
小郭沒有再說甚麼,這是一樁很輕鬆的差事,酬勞又出乎意料之外的多,他何必拒
絕呢?
他送走了萬太太,打電話去接洽飛機。他租了一架小型的水上飛機。
同時,他也吩咐那位職員,向有關部門,查問「快樂號」昨天下午駛出海港的報告
。
兩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有關方面的資料顯示:快樂號昨天下午二時,報告出發,
向西南方向行駛,以後就沒有聯絡——通常的情形,如果不是有意外發生,是不會再作
聯絡的。
小郭知道「快樂號」的性能十分好,可以作長程航行,但是,帶著一個美麗動人的
女明星,是沒有理由作長程航行的,只要找一個靜僻一點的海灣泊船就行了。小郭也不
明白有紅蘭這樣動人的女人陪在身旁,萬良生還會有甚麼心緒去欣賞海上的風景。
小郭到達機場,和機師見了面,登機起飛,向西南方的海面飛去。
天氣實在好,小郭估計,至多只要半小時,就可以發現「快樂號」了。
小郭的估計不錯,大約在半小時後,也就看到了「快樂號」。也正如他的估計一樣
,「快樂號」泊在一個小島的背面的一個海灣上。
自空中看下來,整艘「快樂號」,簡直像是黃金鑄成的一樣,閃著金黃色的光芒。
那海灘很隱蔽,兩面是高聳的巖石,浪頭打在巖石上,濺起極高的浪花,但是在兩
邊巖石之間,卻是一個新月形的小沙灘,沙細而白,除了一艘「快樂號」之外,沒有別
的船隻。
一發現了「快樂號」,小郭欠了欠身子:「我們在它的附近降落!」
水上飛機打著轉,降低高度,金黃色的「快樂號」越來越看得清楚了,在望遠鏡中
看來,甲板上,一張籐桌上,半杯喝剩的酒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小郭甚至可以認得出
,那是一杯綠色的「蚱蜢」。
可是卻沒有人出現在甲板上,萬良生如果是帶著紅蘭出來幽會的,那麼,船上可能
只有他和紅蘭兩個人。但不論他們這時在作甚麼,小郭想,飛機的聲音,總應該將他們
驚動了。
水上飛機在飛得已接近水面的時候,小郭放下了望遠鏡,水上飛機濺起一陣水花,
開始在水面滑行,然後,在離「快樂號」不到二十公尺處,停了下來。
在飛機停下來之後,小郭曾看了看手錶,那是下午二時,一個天氣極好的星期天的
下午二時。在那樣的天氣之中,照說是不會有甚麼意外的事發生的。
小郭的心中,已經在盤算著如何向萬良生開口,萬良生是一個大亨,而且他正在和
一個美人幽會,有人來驚擾他,他自然會發脾氣的。
小郭探出頭去,艇的甲板上仍然沒有人,在這樣的近距離,只要大聲講話,遊艇上
的人,是一定可以聽得到的,是以小郭大聲叫道:「萬先生!萬先生!」
可是他叫了十七八聲,艇上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仍然沒有人出來?
駕駛員笑道:「郭先生,他們可能在遊艇的臥室中,你知道,像那樣的遊艇,臥室
一定有著完善的隔音設備,聽不到你叫喚的!」
小郭攤了攤手:「那怎麼辦?飛機上有橡皮艇?」
駕駛員指著架上一邊東西:「有,不過下去的時候要小心些。」
機門打開,小郭將橡皮艇取下來,推向機門外,拉開了充氣栓,橡皮艇發出「嗤嗤
」的聲響,迅速膨脹,小郭小心地將它拋進海中,又沿著機門,攀了下去,躍進了橡皮
艇中,不到五分鐘,他已划到了「快樂號」的旁邊。
為了禮貌,他在登上「快樂號」之前,又大聲叫道:「有人麼?萬先生,你在不在
?」
船上仍然沒有人應聲,小郭抓住擦得晶光錚亮的扶手,登上了「快樂號」。
從「快樂號」甲板上的情形看來,船上一定是有人的,小郭又叫了幾下,仍然沒有
人應他,他站著船中心的走廊,來到了第一扇門前,敲門,沒有人應,他推開了那扇門
。
那是一個佈置得極其舒適的,一套小巧的絲絨沙發,看到了這套沙發,小郭不禁笑
了起來,萬良生一定很恨他的太太,要不然,他不會在遊艇中置上這樣的一套沙發,這
套沙發,根本無法容納萬太太那航空母艦一樣龐大的身子!
客廳中沒有人,在客廳附設的酒吧中,小郭注意到,有一滴酒,酒瓶翻倒,瓶中的
酒已流出了一大半,一陣酒香,撲鼻而來。
小郭走去,將酒瓶扶正,順手打開冰桶的蓋子來看了一看。
據小郭事後的回憶說,他也不知道何以要順手打開冰桶來看,或許是他偵探的習慣
,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當時,他看到那隻銀質的冰桶內,並沒有冰,只是小半桶水。
這種冰桶能夠保持冰塊近十小時不溶化,小郭當時看到冰桶中只有水而沒有冰,就
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這證明至少有七八小時沒有人用這個冰桶中的冰了。
小郭走出了這個艙,又來到了另一個艙中,那是一個臥艙,一切都很整齊,不像有
人睡過。然後,他一面高聲叫著,又打開了另一個艙門。
那自然是主艙了,那簡直是一間十分寬敞的臥室,而且顯然有人住過,不過也是空
的。
小郭漸漸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船上看來一個人也沒有。
十五分鐘之後,小郭已經肯定了這一點:「快樂號」上沒有人!
他回到了甲板上,看了看掛在舷旁的小艇,兩艘小艇全在,表示並沒有人駕著小艇
出去。
小郭站在甲板上,望著沙灘,沙灘上一個人也沒有,這是一個遠離海岸的荒島,普
通遊艇不會到那麼遠的小島來。
小郭感到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他離開了「快樂號」,上了橡皮艇。
或許是由於他的神色很蒼白,那叫徐諒的駕駛員也吃了一驚:「怎麼樣?」
小郭道:「沒有人,船上沒有人!」
徐諒道:「或者是到島上遊玩去了。」
據小郭事後回憶,他說他那時,只覺得心直向下沉,他望著那個光禿禿的小島,明
知道萬良生和紅蘭兩人,不可能在島上,但是,除了在島上之外,他們還會在甚麼地方
呢?
小郭提議道:「我和你一起到島上去找找他們。」
徐諒點著頭,他們又登上橡皮艇,直划到沙灘上踏上了沙灘。
一上沙灘,小郭就看到了一條大毛巾,這條大毛巾,當然是到過沙灘的人留下來的
,當小郭俯身,拾起這條大毛巾的時候,發現毛巾上,還繡著「快樂號」的標誌,同時
,毛巾中有一件東西,落了下來。小郭又拾起那東西來,那是一枚奇形怪狀的貝殼。
那枚貝殼是潔白的,接近透明,殼很薄,由於它的樣子實在太奇特了,所以很難形
容。
貝殼是裹在毛巾中的,那也很容易解釋,沙灘上的人,假設是萬良生或紅蘭,看到
了這枚貝殼,喜歡它的奇形怪狀,就拾了起來,裹在毛巾中。
但是,毛巾為甚麼會留在沙灘上呢?
當小郭接著那枚貝殼在發怔的時候,徐諒已經爬上了這個荒島的最高點,小郭大聲
問道:「有人麼?」
徐諒四面看看,也大聲回答道:「沒有人!」
小郭順手將那枚貝殼。放進了衣袋中,大聲道:「他們不可能到別地方去的。」
徐諒迅速地攀了下來:「郭先生,如果你這樣看法的話,那我們要報警了!」
小郭在發現船上沒有人之後,就已然有了這個念頭,這時,他嘆了一聲,點了點頭
。
徐諒先划著橡皮艇回飛機去,小郭仍然留在沙灘上,海水湧上來又退回去,沙細潔
而白,真是一個渡假的理想地方。
可是,大亨萬良主和紅星紅蘭呢?
二十分鐘後,小徐又划著橡皮艇到小島上來,四十分鐘後,三架警方的直昇機,首
先降落在小島上,第一個自直昇機上跳下來的,是我們的老朋友,傑克上校。
再詳細記述當時發生的情形,是沒有意義的,但有幾點,卻不可不說。
第一:根據小郭的報告,警方認為失蹤的至少是兩個人:萬良生和紅蘭,那是萬太
太的情報,但是當天晚上,便發現紅蘭根本一點事也沒有。周末,紅蘭參加一個舞會;
星期日,她睡到下午才起來,當她聽到收音機報告她和萬良生一起神秘失蹤的消息之後
,大發嬌嗔,一定要警方道歉,因為她和萬良生,只是社交上的朋友,決不可能親密到
孤男寡女,同處一艘遊艇之上云云。
第二:警方又立即發現,萬良生是自己一個人駕著遊艇出海的,失蹤的只是他一個
人。
第三:從溶化的冰,甲板上剩留的食物來推斷,萬良生離開「快樂號」,是小郭到
達之前十小時的事情,也就是說,在凌晨二時至四時之間。
第四:遊艇上沒有絲毫搏鬥的現象,只是有一瓶酒,曾經傾瀉。
這真是有史以來最轟動的新聞了。
小郭、徐諒立時成了新聞人物,紅蘭也趁機大出風頭,萬太太山一樣的照片,被刊
登在報紙的第一版上,日夜不停的搜索,進行了三日三夜。
等到我正式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時,已經是七天之後了。在一個不斷有著各種各
樣新奇新聞的大城市之中,一樁新聞,能夠連續佔據報紙第一版頭條三天以上的,已然
算是極其轟動的了。
可是,萬良生離奇失蹤一事,一直到第七天,還是第一版頭條新聞,除了照例報導
搜索沒有結果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傳說和猜測,套一句電影廣告的術語,就是:「昂
然進入第七天」,而且,看來還要一直轟動下去,因為萬良生是一個如此重要的大亨!
第七天下午二時,我一直只是在報上獲知這件離奇失蹤事件的經過,直到那天下午
二時,小郭才對我說起了事情的詳細經過。
小郭說得很詳細,足足說了一個多鐘頭,我也很用心地聽著。
小郭在講完了之後,雙手一攤:「總之,萬良生就是那麼無緣無故失蹤了。」
我呆了片刻,才道:「警方沒有找出他有失蹤的原因?譬如說經濟上的原因,可能
牽涉到桃色新聞上的事,或者其他的原因?」
小郭搖頭道:「沒有,警方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工作,我知道一切經過,他是絕沒有
理由失蹤的。」
我道:「當然,我們可以不必考慮他是被綁票了,如果是的話,一定有人開始和他
的家人接觸了。」
小郭苦笑著:「我和警方至少接到了上百個電話,說他們知道萬良生的下落,但這
些電話,全是假的,目的想騙一些錢而已。」
我又問道:「萬太太的反應怎樣?」
小郭搖著頭道:「這位太太,來找我的時候,好像很恨他的丈夫,但是現在卻傷心
得不得了,不過她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這幾天,萬良生的事業中,千頭萬緒的事,全
是她在處理。」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小郭,你和警方好像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快樂號
』是一艘大遊艇,萬良生又是享受慣的人,他為甚麼要一個人駕船出海,我看這是整件
事的關鍵。」小郭望著我,沒有出聲。
我有點責備的意思:「你難道連想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小郭不斷地眨著眼,他
顯然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而且,他對我的指責,好像也很不服氣,他道:「那有
甚麼關係,他總是失蹤了。」
我搖了搖頭:「小郭,虧你還是一個出名的偵探,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研究
一切可疑的、不合邏輯的事情,而在整件事情中,最可疑的就是:萬良生為甚麼要一個
人出海!」
小郭揮著手:「或許這是他的習慣,或許他要一個人清靜一下,或許——」
我不等他再說下去,就大喝一聲:「不要再或許了,去查——萬良生一定不是第一
次乘搭『快樂號』遊艇,去查他為甚麼要一個人出海!」
小郭望了我半晌,點了點頭。
我看他那種垂頭喪氣的樣子,心中倒有點不忍:「現在警方的結論怎樣?」
小郭道:「警方的最後推測,說可能萬良生在游泳的時候,遇上了海中的巨型生物
,例如大海蛇,或是體長超過十呎的大烏賊,所以遭了不幸,你知道,這種事是常常有
的,澳洲前任總理,就是在海上失蹤的。」
我點著頭:「有這個可能——」
講到這裏,我忽然想了起來,我道:「小郭,你是第一個到達那個小島的沙灘的人
,你說在沙灘上有一條大毛巾,那條大毛巾——」
小郭不等我講完,已搶著道:「那條毛巾,是『快樂號』上的,這一點,已經不用
懷疑,好幾個人可以證明!」
我道:「我不是問那條毛巾,我是問。那毛巾中的那枚貝殼!」
小郭皺著眉:「沙灘上總是有貝殼的,那有甚麼可注意的?」
我嘆了一聲:「你怎麼啦?你不是說,那枚貝殼,是裹在毛巾之中,你拿起毛巾來
的時候,它才落下來的麼?」
小郭又眨著眼,好像仍然不明白我那樣說,究竟有甚麼用意。
我道:「沙灘上的貝殼,是不會自己走到毛巾中去的,貝殼在毛巾中,這就證明,
有人將它拾了起來,放進毛巾內去的。」
小郭無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是又怎麼樣?」
我道:「從這一點引伸出去,可以推測著當時,萬良生是在海灘上,他拾起了一枚
貝殼,放在毛巾之中,可知他那時並不準備去游泳;要去游泳的人,是會用到毛巾,而
不會用毛巾去裹一枚貝殼的,那麼,警方現在的結論就不成立了!」
小郭反駁我道:「或者他是準備下水之前,拾了貝殼,除下了披在身上的毛巾,將
貝殼放在毛巾之中,再下水去的呢!」
我笑了起來道:「也有這個可能,可是萬良生為甚麼要去拾這枚貝殼呢?他是一個
貝殼收集者麼?」
小郭搖了搖頭:「他不是一個貝殼搜集者,但是,這是一枚形狀十分奇特的貝殼,
任何人見了它,都會被它吸引的。」
我心中還有話想說,我想說,像萬良生那樣,整天在錢眼裏翻觔斗的人,只怕是不
會有這種閒情逸趣,去注意一枚形狀奇特的貝殼。但是我卻沒有說出來,因為那屬於心
理分析的範疇,不是偵探的事了。
我拍了拍小郭的肩頭:「去查他為甚麼一個人出海,我相信這是事情的關鍵!」
小郭告辭離去,我又細細將事情想了一遍。
我覺得最值得注意的,不是萬良生為甚麼要一個人出海。
第二天下午,小郭又來了,我還是沒有開口,他就道:「你的重要關鍵,不成立了
。」
我大聲道:「怎麼不成立?」
小郭笑道:「我們查清楚了,萬良生之所以出海,名義上是休息,但實際上,是帶
著各種各樣的女人,瞞著他太太去走私。」
我道:「那麼,至少要有一個女人!」
小郭道:「不錯,原來那女人,應該是大名鼎鼎的紅蘭,可是紅蘭臨時失約,據船
上的水手說,萬良生等了很久,才命令解纜,他自己駛出去的——你不致於又要我去查
紅蘭為甚麼要失約吧!」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只想知道,你們怎麼肯定萬良生那天,是約了紅蘭!」
小郭道:「萬良生是離開他的辦公室之後,直接到碼頭去的——他的司機證明了這
一點。而他在離開辦公室時,曾吩咐女秘書,要是紅蘭打電話來,就告訴她,他已經到
碼頭去了,叫她立刻就去。」
我半晌不說話,當然,小郭的調查所得,的確使我失望,但是我的想法,仍然和小
郭不同,我並不以為萬良生一個人出海是一件偶然的事。
紅蘭為甚麼會失約,這自然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不過我不會再叫小郭調查的了,
因為看來小郭很同意警方的推測:萬良生是在游泳的時候,遭到了意外。
但是我還問了小郭:「那麼,你可以肯定,萬良生是一個人出海的了!」
小郭道:「許多人可以證明這一點。碼頭上的水手,和一些人,都目擊萬良生離去
,的確只有他一個人——」
小郭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又道:「當然,如果有甚麼人在海上和他會合的話,
那我們是無法知道的,不過這個可能不大。」
我翻著報紙:「警方已經放棄搜索了?」
小郭道:「今天是最後一天,當然也不會有甚麼結果,再搜索下去,也沒有意思!
」
我點頭道:「是,依照普通的手法去找萬良生,是沒有意義的了!」
第二部:接手調查失蹤案
小郭望著我,望了我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要如何尋找他?」
我搖著頭:「我也說不上來,因為這件事,我所知的一切,全是間接的,我無法在
間接獲知的事實中,得到任何推斷。」
小郭沒有再說甚麼,又和我閒談了一會,就告辭而去。
第二天,報上的頭條新聞是警方宣佈放棄繼續搜尋,而萬良生的太太,則憤怒指責
警方的無能和敷衍塞責。我在一開始,已用「土皇帝」這個字眼來形容過萬良生,有好
幾張報紙,是受萬良生控制的,對警方的抨擊,更是不遺餘力。
天地良心,在這樣的一件失蹤案上,抨擊警方,是很沒有理由的。
一個人駕著遊艇出海,在大洋的荒島之中,實在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發生的,警方又
有甚麼辦法在毫無線索之下將萬良生找出來?
當天,我看完了報紙,心中想,警方既然已放棄了搜尋,雖然這件事,還有很多可
疑之點,但是事情既然和我無關,我也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所以,我也準備不再去想那件事,我照著我的習慣,將有關萬良生失蹤的所有報導
和記載,歸納起來。
因為這是一件離奇的事情,而我對所有離奇的事都有濃厚的興趣。一些事,在看來
已經結束了之後,又往往會有出人意表的發展,到那時候,以前的記載,就成為十分有
用的資料了。
我正在整理著資料,聽到門鈴大作,白素一早就出去了,所以我只好自己下去開門
,門打開,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制服的司機。
那司機一看到了我。就脫下了帽子來:「請問衛斯理先生在不在?」
我道:「我就是!」
司機忙遞給了我一張名片,我接過來一看,只見那張名片,可說是精緻之極,是淺
黃色的樹紋紙。上面的字,是銀片貼上去的:「何艷容」三個字。
不論從名片的形式來看,或是從這三個字來看,這位何豔容,當然是一個女人。
可是我卻根本不認識任何一個叫作何艷容的女人!
我正在驚愕間,那位司機已然道:「我主人請衛先生去見見她。」
我抬起頭來:「對不起,我並不認識你的主人。她是——」
司機立時接口道:「她是萬太太,萬良生太太!」
在那一剎間,想起小郭形容的萬太太的樣子,和這張名片的精緻相對比,我幾乎笑
了出來。
司機又道:「請衛先生立時就去,車子就在外面。」
我彈了彈手中的名片:「請你回去告訴萬太太,如果她有甚麼事要見我,根據習慣
的禮貌,應該是她到我這裏來!」
司機好像有點聽不懂我的話,張大眼睛望著我,我又將話再說了一遍,他才諾諾連
聲,很恭敬地向我鞠躬,然後退了出去。
我看著他駕車離去,我想,萬良生太太來找我,有甚麼事情呢?是不是她以為警方
找不到萬良生,所以來委託我?
我坐了一會,繼續到樓上去整理資料,約莫大半小時之後,門鈴又響了。
我再下來開門,門才一打開,我不禁嚇了一跳。
小郭形容萬良生太太的樣子,已經是使人吃驚的了,但是當我真正看到這位何艷容
女士時,我才知道小郭形容一個人的本事,實在差得很。
我一打開門,就看到萬良生太太堵在門口,那扇門,至少有四呎寬,可是萬太太當
門一站,對不起,兩旁絕不能再容甚麼人通過了!
她個子也不矮,怕有五呎六七吋高,可是和她的橫闊體型相比較,這種高度,也算
不了甚麼。
她揚起一隻手,指著我,手背上的肥肉拱起,以致她的手看來是一個圓球體。她的
手指上,戴著許多枚大粒的鑽戒。
她指著我:「你就是衛斯理?你要我來見你,我來了!」
我只好道:「請進來。」
萬太太走了進來,她的行動倒一點也不遲鈍,相反地,走得很快,到了一張沙發之
前,就坐了下來。
在那短短的半分鐘之間,我不禁替萬良生覺得可憐。萬良生幾乎有了世界上的一切
,但是那有甚麼用呢?只要有一個這樣的妻子,就算擁有世界上的一切,那也等於零。
我絕不是著眼於何豔容女士的體型,事實上,有許多和她一樣體型的女人,十分可
愛。但是,萬太太的那種霸道,想佔有一切,將一切全部當著可以供她在腳底下踐踏的
那種神態,真叫人沒法子忍受。難怪小郭說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要小郭去「抓」她的丈
夫了!
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她道:「聽說你是那個姓郭的私家偵探的師父!」
我略呆了一呆:「我從來也沒有收過徒弟!」
萬太太昂著頭:「好幾個人那麼說!」
我解釋道:「或者,那是以前,小郭是我的手下,幫我做過一些事。」
萬太太道:「那就行了,他找不到萬良生,飯桶警察也找不到,你替我把他找出來
。」
我沒有搭腔,因為我知道,她還有許多話要說,這種類型的人,在她要說的話未曾
講完之前,不論你說甚麼,都是白說的。
果然,萬太太伸拳,在沙發旁的茶几上,重重地擊了一下:「他躲起來了,絕不是
甚麼神秘失蹤,這豬玀,他一定又和甚麼狐狸精躲起來了!」
我怔了一怔,在所有有關萬良生失蹤的揣測中,都沒有這樣的揣測,但是,現在這
個說法,卻是萬良生太太提出來的,是不是有一定根據呢?
我仍然沒有說甚麼,萬太太吼叫著:「替我找他出來,我要給他顏色看!」
我沉著聲,問道:「萬太太,請問你這樣說,可有甚麼根據?」
萬太太瞪著眼(她臉上的肥肉打摺,可是「杏」眼圓睜時,仍然十分可怖):「我
這樣說就夠了,要甚麼證據?」
我道:「當然要有,你說他和另外女人躲起來了,那麼,他就一定要在事先準備一
筆錢,他可有調動大筆現金跡象?」
萬太太「哈哈」大笑了起來:「和你們這種人講話真吃力,他要甚麼錢?只要他不
將瑞士銀行存款的戶口號碼忘記,到哪裏他都可以有化不完的錢!」
我心中怒火陡升,幾乎要翻臉了,但是我卻竭力按捺著自己的怒火,冷冷地道:「
和你這種沒有知識的人講話更吃力,你沒有絲毫根據,就說他是自己躲起來了,記得你
曾向郭先生說,萬先生是和紅蘭在遊艇上,結果,紅蘭根本沒有上過船。」
萬太太的眼睛瞪得更大,她氣吼吼地道:「少廢話,我要你快找他出來!」
我冷然地道:「我不我,你去托別人吧!」
萬太太得意地笑著,道:「我有錢!」
我笑了起來:「誰都知道你有錢,你不必見人就大叫大嚷,可是,我不稀罕你的錢
,你再有錢,又有甚麼辦法?」這位何艷容女士愣住了,她一直瞪著我,瞪了好久,突
然霍地站了起來。
我真怕她忽然之間發起蠻來,但是我卻猜錯了,她站了起來之後,並沒有甚麼特異
的動作,她只是望著我,然後才道:「你說我沒有知識,你錯了,我有兩個博士的頭銜
,再見!」
她傲然轉過身,大踏步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站定,我略等了一等,走過去將門打
開,讓開,好讓她走出去,她一步跨出了門,忽然站定,背對著我:「如果可以將剛才
的一切全忘記的話,我們可以從頭談談。」
我想不到她會有這樣的提議,以她那樣的人,講出這種話來,可說是極不容易的了
!
我略呆了一呆:「可以的,但是只有一點,我只接受你的委托,尋找失了蹤的萬良
生先生,卻不接受你主觀的任何猜測!」
萬太太轉過身來:「那有甚麼關係?只要將他找出來就可以了!」
我道:「自然不同,我有我自己的見解,有我自己的找人方法!」
萬太太道:「好,那就一言為定了,你要多少報酬?」
我不禁搖了搖頭:「暫時別提報酬,我需要的,只是工作上的方便。」
萬太太道:「甚麼樣的方便?」
我道:「例如那艘『快樂號』遊艇,要供我使用,我要從那個荒島開始,追尋萬良
生先生失蹤的原因。」萬太太立時道:「那太容易了,不過,你是白費心機,還不如到
南美洲或者瑞士去找他的好,他躲起來了,這豬玀!」
我盡量使自己平心靜氣:「我會從這一方面著手調查,只要有事實證明的話,就算
他躲到剛果去了,我也會把他找回來。」
萬太太又望了我片刻,才道:「我會吩咐他們給你一切便利,你甚麼時候開始?」
我道:「我認為我已經開始了!」
萬太太對我這個回答,感到十分滿意,她不住點著頭,走向前去,車子駛過來,甚
至那輛車子,也是特別訂製的巨型房事——我一點也沒有誇張,以萬太太的身形來說,
沒有任何車子,可以使她進出自如。
萬太太離去之後,我心中十分亂,尋找萬良生的責任,忽然之間,會落到了我的身
上,這是我無論如何料想不到的事情。
我本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注視著這件事的發展,忽然之間旁觀者變了置身其中,
差別太大了!
我想了一會,覺得這件事,還是先和小郭商量一下,因為他畢竟是和這件事最早有
關係的人。
所以,我打了一個電話給小郭,小郭聽到萬良生太太曾來找我,他的聲音,顯得很
沮喪。
當我提及萬太太認為萬良生可能是為了逃避他的太太而躲了起來之際,小郭道:「
不可能的,我已向各方面調查過了,除非萬良生是游泳到南美洲去的。」
小郭既然那麼說,我自然相信他的調查工作,是做得十分周密的。這一個可能,已
不必考慮了。
我道:「那麼,你可有興趣,陪我一起搭乘『快樂號』,再到那個荒島去?」
小郭猶豫了一下:「那荒島我已經去了十幾次了,再去有甚麼意思?」
我道:「搭『快樂號』去,或者不同。」
小郭道:「好,我們在碼頭見!」
我放下了電話,留下了一張紙條給白素,二十分鐘後,我到了碼頭。
一到碼頭,我就看到了「快樂號」,而「快樂號」上的水手,顯然也已得到了通知
,立時有人駕著小艇過來,道:「是衛先生?」
我道:「是,我要用『快樂號』。」
那人忙道:「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可以駕著它到任何地方去!」
我搖頭道:「我不要親自駕駛,船上一共有多少人?連你在內。」
那人忙道:「四個。」
我道:「我還有一位朋友,我們一共是六個人出海,到那個荒島去。」
我正在說話間,小郭也到了。
我並沒有注意那人的神情,轉過身去,向小郭揮手,直到我轉回身來,我才發現那
人的神情很古怪,像是有甚麼話要說而不敢說,而且,船上的另外三個人,站在那人的
身後,也有同樣的神情。
我略呆了一呆:「你們想說甚麼?萬太太不是已經通知你們了麼?」
那人支支吾吾:「是,萬太太通知過我們,你可以隨你喜歡,使用『快樂號』的。
」
我道:「是啊,那又有甚麼不妥了?」
那人又支吾了片刻,才道:「可是,萬太太卻未曾說,你會要我們和你一起出海!
」
我呆了一呆,開始逐一打量那四個人。那四個人分明全是老於海上工作的人,這一
點,從他們黝黑的皮膚,可以得到證明。
老於海上工作的人,決不會視駕駛「快樂號」這樣設備豪華的一艘遊艇出海為苦差
的。可是,如今看這四個人的神態,他們的心意,卻再明白也沒有了,他們不願意跟我
出海到那荒島去。
不單我看出了這一點,連小郭也看出了這一點來了,他先我開口:「為甚麼?你們
看來好像不願意出海去?」
那人道:「這……這……事實上,這幾天來,我們一直是睡在岸上的。」
我還未曾聽出那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另一個年紀比較輕的水手已經道:「這艘船
上,有古——」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那人已大聲叱道:「別胡說,我們只表示不願去就行了!」
我又呆了一呆,這四個人的態度神秘。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那年輕水手的話沒有
說完,就給人喝斷了,但是,他的話不必說完,我也可以知道他說些甚麼了,他是要說
,這艘船上有古怪!
船上有甚麼古怪,以致令得四個習慣於海上生活的水手,竟不敢在船上過夜?
當時,我心中十分疑惑,但是我絕未將這四人的神秘態度和萬良生的失蹤事件連在
一起想,由於大海是如此之不可測,歷來就有許多無稽和神怪莫測的傳說,使海上生活
的人,特別多忌憚,也特別多迷信,這一點是可以諒解的。
但是,無論如何,船上究竟有甚麼古怪,我必須弄清楚。
我指著那年輕的水手:「你剛才想說甚麼?是不是船上有些古怪?」
那年輕水手經我指著他一問,神情更是十分慌張,他漲紅了臉,慌慌張張地搖著手
:「沒……沒有甚麼,我只不過隨便說說。」
小郭厲聲道:「你決不是隨便說說的,你們四個人一定全知道船上有古怪,快說出
來!」
我對小郭的這種態度,實在不敢苟同,是以他的話才說完,我就伸手將他推開了半
步:「如果你們不想和我一起到那荒島去,我也不堅持,可是為了調查萬先生的失蹤,
我必須到那荒島去,而且一定要乘搭「快樂號」去,我想,你們也不想我有甚麼意外,
如果船上有甚麼不妥,請你們告訴我!」
那四個水手,互相望著,他們的神情,都很古怪,更增加了神秘的氣氛。
過了足有半分鐘之久,還是那年經的水手,最先開口,他並不是望著我,而是望著
他的三個同伴:「就和衛先生說一說,又有甚麼關係?」
一個年紀最長的嘆了一聲:「本來是沒有關係的,可是事情太無稽了!」
那年輕的水手道:「可是,不單我一個人聽見,我們四個人全聽見的!」
我再次呆了一呆,他們聽到了甚麼?在這船上,還有甚麼秘密在?我實在太亟於知
道他們究竟在船上聽到些甚麼了,是以我忙問道:「你們聽到了甚麼?」
那年經水手的臉,漲得更紅:「我們……我們……聽到萬先生在唱歌!」
在那剎間,我竭力忍住了,才能使自己不發出笑聲來,可是小郭卻忍不住了,他「
哈哈」大笑:「唱歌?萬先生在唱歌?」
那首先和我說話的水手,立時瞪了年輕的水手一眼:「我叫你不要對任何人說!你
偏偏不肯聽,這種事,講出來,沒有人會相信!」
我忙道:「那也不見得,我或者會相信,不過我還有點不明白,萬先生唱歌?這是
甚麼意思?能不能請你詳細說一說?」
本來,「聽到萬先生唱歌」,這句話的語意,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但是,要知道
萬良生是那樣的一個大亨,他給人的印象,是富有、強大、發號施令、擁有一切,能夠
憑他的一念,使許多許多人幸福或倒霉,像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和「唱歌」,實在是很
難發生任何聯繫,所以我才不明白。
那年輕的水手道:「萬先生在心情愉快的時候,時常會哼幾句歌,流行歌曲,我們
以前侍候他的時候,是經常聽到他唱的。」
我點了點頭:「你是說,在萬先生失蹤之後,你們仍然在船上聽到他在唱歌?」
四個水手的臉色,在那剎間,變得十分蒼白,但是他們卻一起點著頭。
我也感到事情的確「古怪」,但是當時,我的第一個解釋便是,那是他們的幻覺,
可是不論怎樣,我也希望知道進一步詳細的情形。
我道:「是誰最先聽到的,甚麼時候聽到的?」
那年輕的水手道:「我最先聽到,那是『快樂號』駛回碼頭來的第一個晚上。」
那年輕水手說到這裏,神態更明顯出奇地緊張,他不住地搓著手,而且,我可以看
到,他的手心在不斷地冒著汗。
他道:「在『快樂號』不出海的時候,我們照例睡在船上,那天晚上,我們收拾好
了,也都睡了,我想起還沒有餵魚——」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餵魚,餵甚麼魚——」
小郭代他回答了我的問題:「船上養著很大的一缸海水熱帶魚,他一定是說餵那缸
魚!」
我向那年輕水手望去,那年輕水手忙道:「是的,就是那一缸魚。」
我道:「你起來在餵魚的時候,聽到了萬先生的歌聲?」
年輕水手道:「不,是在我餵了魚離開,回到艙中的時候聽到的,萬先生在唱歌,
我是說,我聽到了萬先生的歌聲!」
我呆了半晌,那年輕水手道:「當時,我嚇了一大跳,以為萬先生還在船上,我還
大聲叫了一下,他們三人,都聽到我叫喚聲的!」
我立時又向那三個水手望去。
這時候,我的心中緊張之極,我以為,我要用「快樂號」出海去,到那荒島,可以
找到一些萬良生失蹤的線索。
可是我再也未曾料到,我還未曾上船,便已在那四個水手的口中,聽到了如此神秘
莫測的事。
我不顧小郭在一旁擺出一副不屑的姿態,我又問道:「當時,他們三人怎樣?」
第三部:神秘歌聲
那年輕水手道:「我大聲叫著,他們三個人都出來了,問我是不是在發神經?我說
我聽到了萬先生的唱歌聲,他們全當我神經病,我也沒有說甚麼,可是第二天晚上,炳
哥和勤叔全聽到了!」
他說著,指著另外兩個水手。
那兩個水手,神色蒼白地點著頭:「是,我們都聽到的。」
另一個則道:「我是在第三晚才聽到的,從那一晚起,我們就不敢在船上住了,只
是在日間,四個人一起,才敢到船上去打理一下。」
我皺著眉:「歌聲是從甚麼地方傳出來的,你們難道沒有聽到,萬先生可能還在船
上,因此仔細地去找一找他?」
四個水手一起苦笑著,道:「我們當然想到過,可是我們對『快樂號』十分熟悉,
實在沒有可能有人躲在船上而不被我們發現。」
我再問道:「那麼,歌聲究竟從何處傳出來?」
我已經看出,小郭臉上的神情,證明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最大限度,果然,他立時
大聲道:「聲音好像自四面八方傳來,捉摸不定!」
那四個水手立時現出十分驚訝的神色來,齊聲道:「郭先生,你怎麼知道?你也聽
到過?」
小郭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我怎麼不知道?這根本是你們的幻覺,在幻覺
之中,所有的聲音,全是那樣的!」
四個水手現出十分尷尬的神色來,小郭催我道:「他們不肯上船,我們是不是改變
計劃?」
我道:「當然不改變,萬良生一個人都可以駕船出海,我們兩個人,為甚麼不行?
」
我向那四個水手道:「你們可以留在岸上,船上還有甚麼別的古怪事情?」
四人一起搖頭,表示沒有別的事。我的想法和小郭雖然有點不同,但是所謂萬良生
的唱歌聲。只是他們四人的幻覺,這一點,我倒也同意!
看著他們四人的神色如此緊張,我用輕鬆的語氣道:「現在是白天,請你們帶我到
船上去走一遭,你們總不致於不敢吧?」
我們一起走下碼頭的石級,上了小艇,駛到了「快樂號」的旁邊。
到了「快樂號」的身邊,才知道那真正是一艘非凡的遊艇。
這艘船的一切結構,毫無疑問全是最新型的,金光閃閃,整艘船,就像是黃金琢成
的一樣。
如果說,我來到了它的身邊,就覺得它是一艘了不起的船的話,那麼,在我登上了
「快樂號」之後,簡直就認為它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一艘船了。
它一共有五個艙房,每一個房間,都採用懸掛平衡系統。也就是說,在巨大的風浪
中,不論船身傾側得多麼厲害,在房間中的人,都可能絕沒有感覺,因為房艙是懸掛著
的。
這五間房艙之中,包括了駕駛艙、客廳、飯廳和臥室在內。
駕駛艙中,有著船上發動機的出品廠家的一塊銅牌,上面刻著的幾行字,證明這船
上的三副強力引擎,幾乎無懈可擊。機器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有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故
障,但是,只要在一般的保養情形之下,這三副引擎,決不會同時損壞。
這也就是說,就算在最壞的情形下,兩副引擎壞了,另一副引擎,仍然可以維持正
常的速度航行。而當它三副引擎一起開動的時候,普通的海岸巡邏艇,無論如何追不上
它。
而它的駕駛過程,卻又簡化得如同駕駛汽車一樣簡單,幾乎任何人只要一學就可以
學會。
船艙中的一切裝飾,自然不必細表,我也看到了那缸海水魚,這一大缸海水魚。也
令我大開眼界,它被放置在客廳中、幾乎佔了整幅牆那麼大,裏面有各種各樣的佈置,
宛若將海底搬了上來。
我看到許多以前只有在圖片上才見到過的,色彩極其豔麗的魚,也看到了小的章魚
,活的海葵和珊瑚,以及許多活的軟體動物。
我看到其中有一枚奇形怪狀的螺,正在一塊巖石上,緩緩移動著。
這個海螺的形狀,真是奇特極了,使我忍不住看了又看。小郭站在我的身邊,指著
那奇形怪狀的螺:「這就是在毛巾中的那枚貝殼。」
我呆了一呆:「小郭,你一直只說那是一枚貝殼,沒有說那是一枚螺。」
小郭說:「那有甚麼不同?」
我不禁笑了起來:「當然不同,貝殼只是貝殼,而螺卻是有生命的。」
小郭聳了聳肩,自然,看他的神情,他仍然認為兩者之間,並沒有甚麼不同,他道
:「當我抬起它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有生命,後來,我到了船上,就順手將之
拋進了缸中,誰知道它是活的!」
我再仔細審視那枚螺,它移動得很緩慢,殼質好像很薄,潔白可愛。這種形狀古怪
,顏色淺白的螺,大多數是深海生活的種類。我自己也難以解釋我對這隻我還叫不出它
名字來的螺,如此注意,或許是因為它曾出現在萬良生的毛巾之中的緣故!
那四個水手,帶著我們,在全船走了一遍,然後,他們上了岸。
我和小卻在駕駛艙中,由我看著海圖,他負責駕駛,我們先用無線電話,向有關方
面報告了出海的情形,「快樂號」就漸漸離開了碼頭,半小時之後,它已經在一望無際
的海洋之中了。
在艙中,穩得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家中一樣,小郭嘆了一聲:「萬良生真可以說擁有
世界上的一切了,真懂得享受。」
我笑道:「他的太太,十分可怕,但是我也不相信,那會構成他帶著另一個女人藏
匿起來的原因。事實上,像他那樣的大亨,只要略伸伸手,就不知會有多少出名的美女
投懷送抱了,他怎會再去守著一個女人!」
小郭道:「那也難說得很,你不記得傑克,倫敦的小說中的人物,『毒日頭』不是
放棄了一切,去和一個女孩子談戀愛了麼?」
我伸了一個懶腰,道:「那究竟只是小說!」
「快樂號」在駛出了大海之後,真令人心曠神怡,小郭一個人已是可以應付駕駛,
我離開了駕駛艙,在甲板上坐了一會。
當我坐在甲板上的時候,我想起小郭說,當他第一次從水上飛機上,用望遠鏡看到
「快樂號」的時候,看到桌上放著一杯「蚱蜢」。
「蚱蜢」是一種雞尾酒,原料是碧綠的薄荷酒,以及杜松子酒,這種甜膩的酒,通
常是女人喝的,要是小郭沒有看錯的話,這倒是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我連忙起身,走
回駕駛艙,向小郭問了這個問題。
小郭立時道:「我怎麼會弄錯?或許萬良生不敢喝烈酒,所以才喝這種酒!」
我轉身走進了客廳,在一角,是一個酒吧,酒櫥中的酒真多。萬良生看來懂得享受
,在酒櫥中的全是第一流的好酒。
來到了酒吧之前,我再想起,小郭說,有一瓶酒曾倒瀉了,照說,在平衡艙中,是
不會有傾側的現象的,一瓶酒跌倒,而又沒有及時扶起,一定有意外發生,才會有這樣
的情形。
自然,我決無法想像得到,當時發生了甚麼情形,看看瓶上的年份,都是葡萄大收
年份釀製的七星級佳釀。香檳酒之上,是紅酒和白酒,再上,是威士忌,混合的和純的
,名牌琳瑯滿目。
酒櫥最高的一格,是白蘭地,其中有兩瓶,陳舊得連瓶上的招紙都殘缺不全了,可
能是在拍賣百年以上陳釀時,以高價買來的。
然而,沒有杜松子酒,也沒有薄荷酒。
我呆了一呆,走進酒吧去,打開旁邊的幾個小櫃和一個冰箱,裏面也沒有這兩種酒
。沒有杜松子酒,就不能調製雞尾酒,而沒有薄荷酒,自然更不會有「蚱蜢」!
而且,我在酒吧中,找不到調製雞尾酒用的任何器具。像萬良生這樣講究享受的人
,自然不會在喝雞尾酒時,隨便將兩種酒倒在一隻酒杯中就算數的。
我在酒吧中呆立了好一會,心中紊亂得很,我越來越覺得,在甲板的桌子上,出現
了一杯「蚱蜢」,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小郭又說得千真萬確!
我又回到了駕駛艙,當我再向他提起那杯酒來的時候,他的神情,多少有點古怪了
。我將客廳酒吧中的情形,對他說了一遍,他道:「那麼,一隻雞尾酒的杯子中,有著
碧綠的液體,你以為那是甚麼?」
我道:「小郭,那可能是任何東西,你看到的酒,還有多少!」小郭道:「大約小
半杯!」
我知道問來是沒有結果的,但是我還是要問,我道:「這小半杯酒呢?」
小郭搖頭道:「誰知道,當然是倒掉了!」
我嘆了一聲:「怎麼沒有人想到,這小半杯酒,可能是一個極大的關鍵?」
小郭又再搖頭道:「別說沒有人想到,就算是現在,我也認為你完全是在無事找事
做。」
看來,小郭和我之間,意見相差太遠,我真有點後悔邀請他一起出來!
或許他現在已是一個大偵探了,我不應該再用以前的態度對付他,那會引起他的反
感。但是有話如果不說,那不是我的性格,是以我還是道:「小郭,你在這件事上所以
失敗,就是因為你對於應該注意的事,根本沒有加以注意的緣故。」
小郭呆了半晌,望著駕駛艙的窗外,然後,徐徐地道:「也許是,我自始至終,都
將這件事,當作一件正常的失蹤案來處理,而沒有將之和別的神秘不可思議的事,連在
一起。」
我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頭:「那你就錯了,萬良生失蹤,本身就是一件神秘之
極的事!」
小郭喃喃地道:「或許——」
他在講了兩個字之後,略頓了一頓,然後,伸手指著前面:「看,就是這個島。」
我向前看了一看,立時又俯下身,將眼湊在望遠鏡上。那真是一個小得可憐的荒島
,兀立在大洋之中,靜僻得不能再靜。
像萬良生那樣的人,就算是和別的女人幽會,在大都市中,也有的是地方,他偏偏
會揀這樣的地方,也的確有點不可思議。
在「快樂號」漸漸接近那個小島的時候,速度減慢,十分鐘之後,船停了下來,離
那一小片沙灘只不過十來碼遠近,海水清可見底,游魚歷歷可數,我們一起到了甲板上
。
小郭問道:「到了,你準備如何開始偵查?」
我望著那片沙灘,海水不斷湧上去,噴著潔白的泡沫,又退回來,我道:「先上去
看看。照說,在這樣的情形下,不會有甚麼意外發生的。」
小郭道:「那很難說,海中可以有任何古怪的事情,足以令得一個人,在忽然之間
,變得無影無蹤,像萬良生那樣!」
我並不打算游泳,所以放下了一艘小艇,和小郭一起踏上了沙灘,小郭在沙灘上走
了幾步,用腳踏著一處地方,道:「毛巾在這裏,當時,我拾起毛巾,那枚貝殼——那
隻螺就跌了出來。」
我輕輕地踏著細而潔白的沙。思緒仍然很亂,不過,那隻螺,是人拾起來,放在毛
巾中的,這一點,應該不會有甚麼疑問了。
我又望著海面,海面極之平靜,萬良生在這個沙灘上時,情形一定也是一樣,因為
在這十幾天來,天氣一直都那麼好,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我倒真希望這時,突然有一條海蛇,或是甚麼海怪,竄上沙灘來,那麼,萬良生失
蹤之迷,自然也可以立時解決了!
可是,沙灘上卻平靜得出奇,平靜得任何意外,都不可想像!
然後,我一個人開始跋涉全島,小郭留在沙灘上,一小時後,我又回到了沙灘,一
點收穫也沒有。
我道:「要明白萬良生到這裏之後,有些甚麼活動,應該問以前曾和他一起出海的
女人。」
小郭苦笑了一下:「我碰了三次釘子!」
我笑道:「你去找過她們?」
小郭道:「自然,我有確鑿的證據,找到三個女人,曾和萬良生單獨出海,可是當
我在她們面前提及這件事時,她們的態度,全是一樣的,其中的一個,還聲言要控告我
破壞名譽!」
我聽了之後,呆了半晌,小郭望著我,他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在看著一個人的時
候,總喜歡揣測對方的心意,是以小郭望了我一會之後,看到我不說話,他就道:「你
準備放棄了,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不,正好相反,我在想,我應該從頭開始。」
小郭像是受了冤枉一樣地叫了起來:「從頭開始?那是甚麼意思?這件事,已經有
了結論!」
我仍然搖著頭:「我不認為有任何結論,我們對於萬良生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你
是從一開始就參加調查工作的,可是你就說不出,萬良生駕著遊艇出海之後,通常做些
甚麼事!」
小郭的神情有點惱怒:「駕遊艇出海,遊艇中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漂亮女人,還
有甚麼事可做?」
我冷冷地道:「可是這一次,遊艇上只有他一個人,而且,他神秘失蹤了!」
小郭攤著手:「好了,我們不必為這些小問題而爭論——」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又道:「總之,這件事,我放棄了,那胖女人既然又委
托了你,我——」
他又搖了搖頭,我不禁笑了起來:「小郭,你做人不夠坦白,既然你早已對這件事
沒有興趣了,何必跟我出海來?」
小郭道:「是你叫我出來的啊!」
我道:「那你也可以拒絕,我從來不勉強別人做他不願做的事,你可以坦然告訴我
,你對這件事情,已同意了警方的結論!」
小郭呆了片刻,才道:「好的,我回意了警方的結論,現在,我要回去了!」
我望著平靜的海水,緩緩地道:「好的,我們先回去,然後我單獨再來!」
小郭沒再說甚麼,我從他的神情上,看出他對我好像有一份歉意,我拍了拍他的肩
頭:「你不必感到對我有甚麼抱歉,這件事,可能追查下去,一點結果也沒有,或許你
是對的!」
小郭苦笑了一下,我們兩人都沒有再說甚麼,由小郭駕駛著遊艇,我因為打定了主
意,在船一近碼頭之後,我立即單獨再來,在那荒島旁邊過夜,像萬良生神秘失蹤之前
一樣,所以我需要休息,因為夜來究竟會有甚麼事發生,是誰也不能預料的。
我到了客廳中,在柔軟的沙發躺了下來,將燈光調節得十分暗淡,閉上了眼睛。
我完全不感到自己是在一艘船上,但是思潮起伏,卻使我睡不著。
我睜著眼躺著,不可避免地,我要看到那隻巨大的海水魚缸,我看到一條顏色極其
鮮豔的鷸嘴鰻,自一大塊珊瑚之後,蜿蜒游了出來,對著一條躺在海葵上的小丑魚,好
像很有興趣。
我又看到一條石頭魚在抖動著身子,本來牠的身子是半埋在沙中的,一抖動,沙就
揚了起來,牠醜陋的身子,大半現了出來。
我漸漸覺得疲倦,每一個人,有一個想不通的問題橫亙在心頭的時候,是特別容易
感到疲倦的,我瞌上了眼睛,快矇矓睡著了。
也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有人唱歌的聲音。
那是極其拙劣的歌聲,聲音像是有人捏住了喉嚨逼出來一樣,唱的是流行歌曲,我
心中在想:小郭怎麼那麼好興致?這樣的歌,還是不要唱了吧!
我心中想在叫小郭不要再唱,如果我那時,是在清醒狀態之下,我一定已經大聲叫
出來了。可是那時,我在半矇矓狀態之中,所以我只是心中在想,並沒有講出聲來,我
只是更進一步,步入睡鄉。
然而,也就在這時候,我陡地想了起來,我在上船之前,那四個水手告訴過我,他
們在船上,聽到過萬良生唱歌!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睡意,陡地消失,幾乎在十分之一秒鐘之間,我
睜大眼,直起身,坐了起來。
不管小郭在事後,用怎樣嘲弄的眼光望著我,但是我可以發誓,即使在我坐起身子
的剎那間,我仍然可以聽到那種難聽的歌聲的一個尾音。
當時,我睜大了眼,在客廳中沒有人,當然沒有人,因為小郭在駕駛艙中,而船上
只有我們兩個人。
在最初的幾秒鐘之中,我實在分不清那歌聲是我自己的夢,還是真的有那種聲音。
但是我自己肯定了真的有那種歌聲,而不是我的幻覺,因為那種難聽的歌聲,我以前絕
未聽過。
雖然,我曾聽到那四個水手說起聽到「萬良生唱歌」這回事,那足以構成我在夢中
聽到歌聲,但是何以找聽到的聲音,是如此之難聽,如此之不堪入耳呢?
我呆坐了半晌,再也沒有聽到任何和歌聲相類的聲音,才站了起來,到了駕駛艙中
。
這時,我的神情,多少有點古怪,是以我一進駕駛艙,當小郭向我望來之際,他立
時就問:「怎麼啦,發生了甚麼事?」
我道:「剛才,大約是三五分鐘之前,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唱歌?」
小郭道:「有。」
我的神經登時緊張了起來,可是小郭立時道:「我剛才在聽收音機,收音機中,在
播送法蘭辛那屈拉的白色聖誕,你指的是這個?」
我搖頭道:「不是,我指的是一個根本不會唱歌的人,在唱流行曲!」
小郭的神情,是同情和嘲弄參半的,他道:「你不見得是聽了萬良生的唱歌聲吧!
」
我苦笑了一下,並沒有立即回答他這個問題,他又道:「你剛才在幹甚麼?」
我有點無可奈何的道:「我在睡覺,快睡著了!」
他的話,意思實在再明白也沒有了,他既然指我已經睡著了,那麼,他也一定以為
,我所謂聽到歌聲,一定是在做夢了!
我來回踱了幾步:「小郭,你聽到過萬良生的聲音沒有?」
小郭望了我片刻,道:「聽到過,我和警方人員,一起聽過一卷錄音帶,是記錄萬
良生主持一個董事會議時候的發言。」
我立時道:「你能形容他的聲音?」
小郭道:「當然可以,他的聲音,就像是雄鴨子的叫聲,好像被人握住了喉嚨,又
像是喉嚨處永遠有一口痰哽著一樣,聽來極不舒服,真奇怪,這種聲音的人,居然也能
成為富豪!」小郭一路說,我的心一路跳著,小郭形容得十分好,我在睡意矇矓之中,
聽到的歌聲,正是那樣子的聲音!
我從來也未曾聽過萬良生的聲音,如果說,我會在幻覺中聽到歌聲,那自然是可以
解釋的,但是,如果說我在幻覺中聽到萬良生的聲音,那是不可解釋的。
由此可以證明,我是真正聽到了萬良生在唱歌——和那四個水手一樣!
但是,接著,有更不可解釋的問題來了,我何以會聽到萬良生的唱歌聲?萬良生明
明不在船上,他已經失蹤了,我何由而聽到他的歌聲?
小郭在形容了萬良生的歌聲之後,一直在等我的答覆,但是我卻甚麼也沒有說。
因為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