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akucy (承先啟後)
2023-12-15 23:16:00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虛人也。少與管寧俱以操尚稱,州府辟命皆不就。
黃巾起,原將家屬入海,住鬱洲山中;時孔融為北海相,舉原有道,原以黃
巾方盛,遂至遼東。與同郡劉政俱有勇略雄氣,遼東太守公孫度畏惡,欲殺
之,盡收捕其家,政得脫,度告諸縣:「敢有藏政者,與同罪。」政窘急,
往投原,(1)原匿之月餘,時東萊太史慈當歸,原因以政付之,既而謂度
曰:「將軍前日欲殺劉政,以其為己害。今政已去,君之害豈不除哉!」度
曰:「然。」原曰:「君之畏政者,以其有智也。今政已免,智將用矣,尚
奚拘政之家?不若赦之,無重怨。」度乃出之,原又資送政家皆得歸故郡。
原在遼東,一年中往歸原居者數百家,游學之士教授之聲不絕。
(1)《魏氏春秋》曰:
「政投原曰:『窮鳥入懷。』原曰:『安知斯懷之可入邪?』」
後得歸,太祖辟為司空掾。原女早亡,時太祖愛子倉舒亦沒,太祖欲求
合葬,原辭曰:「合葬,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於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
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太祖
乃止,徙署丞相徵事。(2)崔琰為東曹掾,記讓曰:「徵事邴原、議郎張
範,皆秉德純懿,志行忠方,清靜足以厲俗,貞固足以幹事,所謂龍翰鳳翼
,國之重寶。舉而用之,不仁者遠。」代涼茂為五官將長史,閉門自守,非
公事不出。太祖征吳,原從行,卒。(3)
(2)《獻帝起居注》曰:
「建安十五年,初置徵事二人,原與平原王烈俱以選補。」
(3)《原別傳》曰:
「原十一而喪父,家貧早孤。鄰有書舍,原過其旁而泣,師問曰:
『童子何悲?』原曰:『孤者易傷,貧者易感。夫書者,必皆具
有父兄者,一則羨其不孤,二則羨其得學,心中惻然,而為涕零
也。』師亦哀原之言,而為之泣曰:『欲書可耳!』答曰:『無
錢資。』師曰:『童子苟有志,我徒相教,不求資也。』於是遂
就書。一冬之間,誦《孝經》、《論語》。自在童齓之中,嶷然
有異;及長,金玉其行。欲遠游學,詣安丘孫崧,崧辭曰:『君
鄉里鄭君,君知之乎?』原答曰:『然。』崧曰:『鄭君學覽古
今,博聞彊識,鉤深致遠,誠學者之師模也!君乃舍之,躡屣千
里,所謂以鄭為東家丘者也。君似不知而曰「然」者,何?』原
曰:『先生之說,誠可謂苦藥良鍼矣,然猶未達僕之微趣也。人
各有志,所規不同,故乃有登山而採玉者,有入海而採珠者,豈
可謂登山者不知海之深,入海者不知山之高哉!君謂僕以鄭為東
家丘,君以僕為西家愚夫邪?』崧辭謝焉,又曰:『兗、豫之士
,吾多所識,未有若君者!當以書相分。』原重其意,難辭之,
持書而別。原心以為:『求師啟學,志高者通,非若交游待分而
成也,書何為哉?』乃藏書於家而行。原舊能飲酒,自行之後八
九年間,酒不向口,單步負笈,苦身持力,至陳留則師韓子助,
潁川則宗陳仲弓,汝南則交范孟博,涿郡則親盧子幹;臨別,師
友以原不飲酒,會米肉送原,原曰:『本能飲酒,但以荒思廢業
,故斷之耳。今當遠別,因見貺餞,可一飲讌。』於是共坐飲酒
,終日不醉。歸以書還孫崧,解不致書之意。後為郡所召,署功
曹、主簿。時魯國孔融在郡,教選計當任公卿之才,乃以鄭玄為
計掾,彭璆為計吏,原為計佐。融有所愛一人,常盛嗟歎之;後
恚望,欲殺之,朝吏皆請,時其人亦在坐,叩頭流血,而融意不
解,原獨不為請,融謂原曰:『眾皆請而君何獨不?』原對曰:
『明府於某,本不薄也,常言「歲終當舉之,此所謂『吾一子』
也」;如是,朝吏受恩,未有在某前者矣,而今乃欲殺之!明府
愛之,則引而方之於子;憎之,則推之欲危其身。原愚,不知明
府以何愛之?以何惡之?』融曰:『某生于微門,吾成就其兄弟
,拔擢而用之;某今孤負恩施,夫善則進之,惡則誅之,固君道
也。往者應仲遠為泰山太守,舉一孝廉,旬月之閒而殺之。夫君
人者,厚薄何常之有!』原對曰:『仲遠舉孝廉,殺之,其義焉
在?夫孝廉,國之俊選也。舉之若是,則殺之非也;若殺之是,
則舉之非也。《詩》云:「彼己之子,不遂其媾。」蓋譏之也。
《語》云:「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
是惑也。」仲遠之惑甚矣!明府奚取焉?』融乃大笑曰:『吾直
戲耳!』原又曰:『君子於其言,出乎身,加乎民;言行,君子
之樞機也。安有欲殺人而可以為戲者哉?』融無以答。是時漢朝
陵遲,政以賄成,原乃將家人入鬱洲山中。郡舉有道,融書喻原
曰:『脩性保貞,清虛守高,危邦不入,久潛樂土。王室多難,
西遷鎬京。聖朝勞謙,疇咨雋乂。我徂求定,策命懇惻。國之將
隕,嫠不恤緯,家之將亡,緹縈跋涉,彼匹婦也,猶執此義;實
望根矩,仁為己任,授手援溺,振民於難。乃或晏晏居息,莫我
肯顧,謂之君子,固如此乎!根矩、根矩,可以來矣!』原遂到
遼東。遼東多虎,原之邑落獨無虎患。原嘗行而得遺錢,拾以繫
樹枝,此錢既不見取,而繫錢者愈多,問其故,答者謂之神樹,
原惡其由己而成淫祀,乃辨之,於是里中遂斂其錢以為社供。後
原欲歸鄉里,止於三山,孔融書曰:『隨會在秦,賈季在翟,諮
仰靡所,歎息增懷。頃知來至,近在三山。《詩》不云乎:「來
歸自鎬,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問榜人舟楫之勞,禍福動靜
告慰。亂階未已,阻兵之雄,若棊弈爭梟。』原於是遂復反還。
積十餘年,後乃遁還,南行已數日,而度甫覺,度知原之不可復
追也,因曰:『邴君所謂雲中白鶴,非鶉鷃之網所能羅矣。又吾
自遣之,勿復求也。』遂免危難。自反國土,原於是講述禮樂,
吟咏詩書,門徒數百,服道數十。時鄭玄博學洽聞,註解典籍,
故儒雅之士集焉;原亦自以高遠清白,頤志澹泊,口無擇言,身
無擇行,故英偉之士向焉;是時海內清議云青州有邴、鄭之學。
魏太祖為司空,辟原署東閤祭酒。太祖北伐三郡單于還,住昌國
燕士大夫,酒酣,太祖曰:『孤反,鄴守諸君必將來迎,今日、
明旦,度皆至矣;其不來者,獨有邴祭酒耳!』言訖未久,而原
先至,門下通謁,太祖大驚喜,擥履而起,遠出迎原曰:『賢者
誠難測度!孤謂君將不能來,而遠自屈,誠副饑虛之心!』謁訖
而出,軍中士大夫詣原者數百人,太祖怪而問之,時荀文若在坐
,對曰:『獨可省問邴原耳!』太祖曰:『此君名重,乃亦傾士
大夫心?』文若曰:『此一世異人,士之精藻,公宜盡禮以待之
。』太祖曰:『固孤之宿心也。』自是之後,見敬益重。原雖在
軍歷署,常以病疾,高枕里巷,終不當事,又希會見。河內張範
,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與原符,甚相親敬。令曰:『邴原名高
德大,清規邈世,魁然而峙,不為孤用。聞張子頗欲學之,吾恐
造之者富,隨之者貧也。』魏太子為五官中郎將,天下向慕,賓
客如雲,而原獨守道持常,自非公事,不妄舉動;太祖微使人從
容問之,原曰:『吾聞國危不事冢宰,君去不奉世子,此典制也
。』於是乃轉五官長史,令曰:『子弱不才,懼其難正,貪欲相
屈,以匡勵之。雖云利賢,能不恧恧!』太子燕會,眾賓百數十
人,太子建議曰:『君、父各有篤疾,有藥一丸,可救一人,當
救君邪?父邪?』眾人紛紜,或父或君;時原在坐,不與此論,
太子諮之于原,原悖然對曰:『父也!』太子亦不復難之。」
是後大鴻臚鉅鹿張泰、河南尹扶風龐迪以清賢稱,(4)永寧太僕東郡
張閣以簡質聞。(5)
(4)荀綽《冀州記》曰:
「鉅鹿張貔,字邵虎。祖父泰,字伯陽,有名於魏。父邈,字叔遼
,遼東太守,著名〈自然好學論〉,在《嵇康集》。為人弘深有
遠識,恢恢然,使求之者莫之能測也。宦歷二宮,元康初為城陽
太守,未行而卒。」
(5)杜恕著《家戒》稱閣曰:
「張子臺,視之似鄙樸人,然其心中不知天地閒何者為美,何者為
好,敦然似如與陰陽合德者。作人如此,自可不富貴,然而患禍
當何從而來?世有高亮如子臺者,皆多力慕,體之不如也。」
評曰:袁渙、邴原、張範躬履清蹈,進退以道,蓋是貢禹、兩龔之匹;涼茂
、國淵,亦其次也。張承名行亞範,可謂能弟矣。田疇抗節,王脩忠
貞,足以矯俗;管寧淵雅高尚,確然不拔;張臶、胡昭闔門守靜,不
營當世:故并錄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