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助理，不當嗎？
郭佳佳和程人鳳的關係，並沒有因為警局事件而躍進一大步，因為有怡琇的
名字當引爆彈，更像是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
上課怒刷存在感，下課持續找麻煩，依然是佳佳主要的生活宗旨，反正程人
鳳的生活很無聊，永遠是教室──研究室──回家的三點一線，算準了程人鳳在
研究室裡的時間，佳佳捧著課本去找她。
在經過杜仁德的研究室前，卻意外聽見未關緊的門縫裡傳出爭吵聲。
「為什麼要把哲學演講的時間提前？這樣子我要重新連絡對方，國外學者不
一定會有時間……」
「程副教授我已經和妳說過，這是程序問題，與其有時間和我爭吵，不如趕
快安排哲學演講，否則到時候開天窗，不要怪我沒事先提醒過妳。」
佳佳聽到裡面安靜了會兒，又響起程人鳳的聲音。「好，這件事情我會處理，
就算你刻意把哲學演講的時間排在和我的國科會計畫截止日同一天，我兩件事情
都會處理好。但請你不要刁難我的研究生，用畢業口試的分數去威脅他們，叫他
們不能參與我的國科會計畫。」
「程副教授，請妳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否則我可以告妳誹謗。」
「這件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裡有數，我希望你不要再使一些小手段。不要
忘了我們學的是哲學，是教人如何安身立命的學問，不是欺瞞鬥爭。」
聽見腳步聲，佳佳連忙躲至角落，果然見程人鳳面帶冰霜走了出來，隨之傳
來杜仁德用力關上門的巨響。佳佳跟在身後，見人鳳進了自己的研究室，她停在
尚未闔上的門扉前，難得有禮貌的輕輕敲門。
「人鳳老師，我可以進來嗎？」
人鳳抬頭見著是她，努力的收斂情緒，可是佳佳清楚看見那些生氣和難過─
─這種表情一點都不適合出現在程人鳳臉上！
「佳佳，有什麼問題嗎？」見程人鳳客氣的招呼她就坐，佳佳直接走上前去。
依她的身高，完全可以平視甚至於微低下頷看著眼前正在難過的這個人。
「剛剛妳和杜仁德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人鳳訝異的望向她。
「研究助理的工作是什麼？我看過幾次，是不是幫妳查資料整理重點什麼的？
這種程度我就可以做了。」她郭佳佳從來不懂什麼是拐彎抹角，只知道有話直說，
不過後面還要加點補充。「先說清楚，我是看妳很可憐，怕影響到我的上課品質
才幫妳的，妳不要想太多。」
見佳佳傲慢的抬起頭，原先仍沉浸在沮喪中的人鳳被逗得噗哧一笑。「好，
研究助理，那我就聘請妳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上工？」
「隨時都可以。」
當天佳佳從人鳳的研究室帶回一大疊的稿件，攤開看，全是影印的手寫稿。
程人鳳說這是她的恩師留下的著作，她打算整理出版，佳佳要做的工作就是將其
打成電子檔。
先抽出一份觀視，佳佳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字跡簡直是猜謎大賽的謎題吧？
哲學的專有名詞本來就多，中英文混雜書寫不說，最困難的是有些英文草寫和現
代書籍的翻譯完全不同，例如兌留茲（Gilles Deleuz）是誰？她中文英文互翻了
好久，才發現是法國後現代主義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師
公的拼音竟然少了一個e！幸好為了刁難程人鳳，她讀過了米歇爾．傅柯（Miche
l Foucault），否則她打死也不知道文章中一直出現的「福叟」到底指誰！
郭佳佳邊碎碎念邊把這些稿件輸入電腦中，打了一晚上後望著仍然堆積如山
的稿件，剛才興起的一絲成就感瞬間被澆熄！程人鳳要她整理這些東西，根本是
沒事找事做吧！
雖然是這麼說著，但佳佳知道程人鳳其實也很忙，這幾天到她的研究室去，
不斷在聽她打電話討論哲學講座的事宜。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但佳佳還是堅持程人鳳只是比
其他人更漂亮一點點而已。原本打算放下手上的講稿就走，程人鳳卻示意叫她暫
等一下，先喝幫她泡好的黑咖啡。
咖啡香讓佳佳提振了點精神，好不容易等到講完電話，程人鳳走到佳佳跟前，
遞出掌心上的東西。「這是我辦公室裡的鑰匙，以後妳隨時都可以進來，沒課的
時候也可以在這裡休息，就不用到處東奔西跑。」
佳佳不可置信的看向人鳳。「妳要把研究室的鑰匙交給我？」
「妳現在是我的研究助理了，我不交給妳交給誰？」
「難道妳不怕我……」
「要吃餅乾的話自己拿，在右邊的第二格抽屜裡。」
誰要吃餅乾啊程人鳳！那是妳每次都自己塞給我吃的好不好！
如此忙碌近一個月後，她和程人鳳越來越有默契，共用同一間研究室時也不
覺得尷尬，偶爾佳佳在沙發上午睡醒來，會發現身上多披了件外套，而望著程人
鳳壓低音量正在講電話的筆直背影，她也不由得嘴角揚高起來。
「佳佳妳該去上課了，不要遲到。」回過身，人鳳便開始叨念起來。佳佳邊
默念著程人鳳管太多邊走出門口，身後又傳來一陣聲音：「妳下午五點下課嗎？」
「沒錯，怎麼了？」
「那來研究室一趟，我帶妳去吃飯。」
程人鳳要請她吃飯？她看著那張微微含笑的容顏，也跟著心情變好。「好。」
「我們要去吃什麼？」坐上前座繫好安全帶後，佳佳才記起來要問這個問題。
「去我家吃飯。」程人鳳車子一發動，便開始專注看著路況，完全忽視佳佳
瞪大的雙眼。
「去妳家？！」
還來不及驚訝完，程人鳳已將車開回距離學校不到十分鐘車程的住家。
「跟我來。」將車子停在路旁停車格，人鳳引領佳佳走進公寓內。公寓不算
新穎，原本佳佳以為還要搭電梯上去，沒想到人鳳穿過了管理室，直接走向一樓
唯一的一戶人家門口。
「妳住一樓？」佳佳還以為程人鳳會住在高一點的樓層，將俗世隔絕在外，
做尖塔上的公主，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平易近人，在如此伸手可及的地方。
程人鳳倒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簡單回答道：「因為方便。」
一進屋內，裝潢擺設是程人鳳式的簡單俐落，客廳裡一台液晶電視和ㄇ字型
的沙發，環堵圍繞的是由天花板垂直而下的書櫃，數量之多簡直能說是一間小圖
書館。其實這和郭佳佳的猜測相去不遠，程人鳳果然是個生活非常無聊的人。
「佳佳妳先隨意坐著，今天幫忙整理家務的阿珠沒來，我下廚做頓飯。」
「妳要自己做飯？！」見程人鳳已經挽起衣袖，佳佳也跟上前去，難為情的
開口。「那……要不要我幫忙？」
「廚房裡面怎麼可能容下兩個女人？再說這頓飯是我要感謝妳這陣子幫我的
忙，當然要親自下廚。」程人鳳笑著把郭佳佳拒於廚房之外，但佳佳越想越覺得
不對勁。
有教授親自下廚煮給學生吃的道理嗎？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程人鳳真的在廚房動起鍋鏟來了，原來她還會做菜？佳佳凝望程人鳳的背影
好一會兒，才撇了撇嘴轉身，參觀起程人鳳的住家來。
不意外的架上全是哲學書籍，看來程人鳳是把所有的歲月都花在這些書上，
換成了她郭佳佳肯定做不到，她還想過著五顏六色的繽紛生活，前陣子埋首於稿
件中全是意外。嗯，全是程人鳳害的！
但當郭佳佳走到房間廊道時，竟意外發現走廊牆壁上掛滿照片，細看下每幀
照片還經過設計。照片皆由一張美術紙做底充當邊框，有的照片以三十度角傾斜，
除了在邊框四週畫上小花紋外，還附有插畫；有的照片小小一張，旁邊卻畫著簡
單的插圖當註解；每張照片幾乎都畫上了邊框，但是沒有一張是重複的樣式。
她認得有些邊框旁所寫的英文字，是程人鳳的筆跡，這麼說來這全是她自己
做的？程人鳳畫這些邊框到底花了多少時間？這簡直就跟米開朗基羅（Michelan
gelo）畫西斯廷小堂（Sistine Chapel）花費的心力一樣多吧！仔細一看，這些
照片裡有很多張都是程人鳳和一名中年男子的合照，程人鳳不是沒有結婚嗎？和
這個中年男子到底是什麼關係，而且還笑得這麼燦爛，嘴角都快開出花了。
佳佳莫名的越想越氣，心中湧起一股酸澀，這時又聽見程人鳳的聲音。「佳
佳，在看什麼？」
程人鳳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背後，佳佳一轉身近得差點撞上。「程人鳳，為
什麼站在這裡嚇人！」
沒有在意佳佳的稱呼，人鳳看著照片，笑得溫柔。佳佳看了心情更加不悅。
「這是我的老師，我是老師收的最後一個閉門弟子。」
人鳳輕輕的一句話，佳佳詫異回首，正對上那雙充滿情懷的目光。
「老師是位孤寂的思想家，他的名聲雖常有人聽聞，會去詳讀理解他著作的
人卻少之又少。因為他從來不標榜師門、建立學派，或是一昧鼓吹某種學思。老
師只將哲學視為智慧之學，是真正愛智的追求者。」
「我很羡慕老師，能夠這麼純粹的追求學問。伴隨在他身邊的這幾年，是我
最快樂的日子。」人鳳指著右側房間說道：「老師長年羈旅英國，偶然曾有段時
間住在這裡。為了照顧，我特地將住所買在一樓，讓老師方便進出，因為老師的
性子很急，他認為搭電梯也是件浪費時間的事，會害他少寫下許多思想。」
原來打不完的稿件都是這樣來的……佳佳看了一眼照片中的中年男子，心中
不知是妒是欽佩。
「人鳳老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見人鳳將目光移回她的身上，佳佳
看見惆悵的情緒從人鳳眸中離去後，決定開口。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
這些照片的邊框都是妳畫的嗎？」
對方聽見後臉上明顯出現一抹羞怯，原來正經嚴肅的程人鳳也有這麼少女情
懷的一面？佳佳才覺得心情好了些。「原來我們的人鳳老師也是個畫家，可以談
談怎麼設計邊框的嗎？」
（第八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