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喝杯黑咖啡吧？
在人鳳所追求的學問中，時間和空間都是創化之功，生生不已、新新不停，
人居於天地之間應朝乾夕惕並日新其德，這更是於自身當中該實踐的機體主義。
於是人鳳總是很認真的過每一天生活，深怕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每日讀書必
讀到一個章節，待人處事必盡心有德。夜闌人靜省思己身時，她想她對得起所認
識的每一個人及做過的每一件事。
只是她最近想起佳佳時，心裡就像被擰轉數圈的乾毛巾，就算是沒有眼淚還
是酸得難過。期末考的缺席名單僅有一個顯眼的名字，佳佳竟連考試也不願意來
了嗎？
人鳳打算將名單收起，打開書桌抽屜，一疊又一疊的文件最上方躺著醒目的
照片。向來不斷往前走的時間和空間彷彿瞬間止步，某種感觸就被定格凝聚在那
一個小小的邊框內，像一片落葉沉重的落下，生了根至腐朽時也會化為春泥。
「主任，系上要開會了。」外頭助教的聲音傳來，她關上抽屜，整理好心情
去參加會議。
這格抽屜卻在人鳳離開後，悄悄漏出了一絲縫隙。
沒有程人鳳的日子，佳佳覺得自己過得很好，她終於可以當真正的郭佳佳。
她可以去咖啡館點一杯加了很多糖和奶精會甜死人的咖啡，再也不用喝那苦
得要命的黑漆漆鬼東西。她可以上課時坐在最後一排放空發呆瞪教授，再也不用
回家讀什麼「此類紛披雜陳之統一抑又感應交織，重重無盡，如光之相網，水之
浸潤，相與浹而俱化……」，讀到整個世界都自行進行融合。她可以撥出時間和
俊佑去吃冰，打電話恐嚇趙怡琇不要路過文學院，叫柯展弘把她女朋友管好不要
只在背後深情守護。
積極奮發終於想到未來美好前途的郭佳佳，還打算加入學生會。據說最近有
好戰份子ABC四處在校園中散發些無聊文宣，寫得讓人想打哈欠還自以為幽默，雖
然在她眼中看來，對方的腦細胞比史萊姆更低等比阿米巴原蟲更不如，可是看到
文宣上拿著某些事情在說嘴，佳佳只是一聲冷笑──想要開戰嗎？她近來剛好閒
得發慌！
正當佳佳打算有所舉動，倏然看見電子信箱中多了一封未讀郵件，信件名稱
是「郭佳佳同學缺考通知」，她點開一看──
郭佳佳同學缺考六月二十三日「懷海德的歷程哲學」期末考，請前往哲學系
系辦報備補考事宜。謹此通知。
佳佳特地看了寄件欄，是程人鳳的電子信箱沒錯，她那陣子寄手寫稿電子檔
時就是用這個私人信箱互通有無。程人鳳不會讓別人任意使用她的電腦，這封郵
件一定是她自己發出的──竟然故意寫得這麼的官方制式！！
程人鳳妳為什麼不打手機？妳為什麼不到宿舍來找我？這些妳都可以做得到
的方式都不做，最後要寄這封電子郵件來！
佳佳只感到多日累積下來的怒火不住地往上竄，那個刻意被塞在角落的名字
被抽了出來差點被恨意焚燒。佳佳踩著大步往文學院的方向走，徑自走到程人鳳
的研究室。
見著大門深鎖，佳佳只是冷哼一聲，拿出當研究助理時拿到的鑰匙直接開門
進去，她的世界裡才沒有禮法道德這些東西！
一屁股就坐回最熟悉的沙發上，她就要在這裡等著程人鳳回來，她就要當面
告訴程人鳳她不補考，她要看程人鳳能夠拿她怎麼樣！
但只坐著實在太無聊，佳佳走到方櫃前打開抽屜搜索食物，程人鳳還記得要
補她上次說過的樂天小熊餅乾，真不錯。佳佳再拿出咖啡豆倒入咖啡壺中。在程
人鳳忙著趕論文的時候，她幫忙煮過幾次咖啡，那個在生活各方面都很挑剔的傢
伙還稱讚過她。
發現自己的微笑似乎揚得太高，佳佳壓下嘴角正正經經的煮咖啡，咖啡香頃
刻瀰漫整間研究室。煮好後她自行倒了一杯，但看著眼前黑漆漆的液體，佳佳又
莫名的生起氣來──她才不要喝黑咖啡，她戒掉黑咖啡已經一個月又十三天了！
說到做到，佳佳開始找方糖和奶精。依她對程人鳳的了解，程人鳳從不會失
禮於人，就算她自己只喝黑咖啡，也絕對不會忘了幫別人準備這些東西。但在研
究室裡喝慣了黑咖啡，佳佳倒是真的不知道程人鳳把方糖和奶精放在哪一格，粗
魯的拉開其他抽屜，將找到的方糖幾乎全倒進咖啡裡，正想旋開奶精瓶蓋時──
無意間，瞥到書桌下方開著一絲隙縫的抽屜。
陽光斜照進來，將綿延如尺的黑影照成了一隙天窗，佳佳猛地拉開！
以桃紅色的雲彩紙當做基底的邊框，她和程人鳳的兩張合照上下分列擺在正
中央，一旁畫了氣球和蝴蝶結，在最上方還題了一排字「DO MORE OF WHAT MAKE
S YOU HAPPY」。佳佳來不及多想，下方的小字似乎給了回答：「MADE IN LOVE」。
端著咖啡杯，佳佳對著眼前的抽屜傻傻笑了起來，如果有面鏡子，佳佳一定
不敢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打開門來，人鳳先是詫異研究室內飄滿的咖啡香，接著眼裡撞進一抹背影。
褐金色的髮絲在陽光下微微閃爍美麗的光點，她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彷彿時光的
河已入海，此處碎金點點星漢斑斕。
「佳佳？」她終於出聲打破凝結的時光，佳佳慌張轉過身來。她看見自己做
的邊框被佳佳一手壓到了書桌上，也不禁有些羞澀。「佳佳妳來……」
還來不及等她問完，佳佳用眼神阻斷她的發問，接著把手上的咖啡遞給她。
「給妳喝。」
她並不懷疑佳佳的手藝，但喝了第一口時她就皺眉說道：「好甜。」
佳佳挑起眉來。「有意見？我就喜歡喝這麼甜的，妳不喜歡不要喝！」在她
正思考著要不要放下杯子時，佳佳忽然恫嚇一聲。「不對……程人鳳妳要全部給
我喝完！」
人鳳無奈的看向佳佳，一口一口啜著那杯甜到膩人的咖啡。
佳佳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一入口，全是加了蜂蜜的滋味。
而躺在書桌上已做好的相片邊框，被風吹起了一角，如同照片裡兩個人的微
笑。
在大二時，我遇到了我人生中最難修的一堂課。
可是我郭佳佳從不相信會有難倒我的事。
這堂名為程人鳳的課程才正要開始，我想就算不是滿分，也會有讓我嘴角揚
起的分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