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剩下儀器嗶嗶嗶的聲音。
她站在男友身邊，等著。她熬了好久，終於等到了。失智症的戴煌地身體每況愈下，終於
只能待在病床上。
她很開心，比什麼時候都來的開心。
旁邊的醫生理了理床蹋，站起來，只說：「時間留給你們。」
整個病房，只剩下她們兩個，跟龍哥。
「勤生，過來。」戴煌地的手抬了起來，龍哥將他病床搖了起來。「……珍妮，妳也來。
」
呵呵。她冷笑。那是戴煌地對她最溫柔的一次呼喊。臨死前才願意承認這個媳婦？太晚了
。她會讓他的骨灰罈，移得遠遠的，最好連清明節回去的時間都不夠用。
她移過去，彎點身體，想聽清楚戴煌地嘴裡喃喃吶吶。「……抓起來。」
咦？她還來不及反應，下一秒就昏了。
等她清醒的時候，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她忍不住尖叫。
「珍妮，珍妮，不要怕。」勤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找不到他。「勤生，我們在哪？」
「……我也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被丟在這了。」
「你有帶著眼罩嗎？我被綁起來了，好可怕！」她努力冷靜推算：「一定是你爸！你爸老
番巔，是不是臨死有要拖我下水啊！」
「妳不要這樣說……」
「妳體力真好，可以這樣鬼吼鬼叫。」她聽見龍哥的聲音，下一秒，她眼睛上的東西被摘
掉了。
那是一個狹窄而充滿塵埃的空間，沒有任何的家具，只有隱隱令人作惡的臭味。連對外窗
都沒有。
「你到底要幹嘛！快放我們出去！」她哼。
龍哥難得沒發脾氣。「放飯啊。」
兩個便當被隨意的丟在地上，他們的手被鬆綁。
他們還來不及反應，龍哥就又走了。
這什麼意思？他們太餓了，只能狼吞虎嚥著便當。如果只是無聊的小懲罰，就太沒用了吧
。
她想。
但又哪裡不對。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只能坐著看彼此發呆。偶爾說一下體貼話，偶爾鬥嘴。便溺的時候，
倒是轉個頭就過了。
也不過就這樣。
一開始的幾天，他們都還有龍哥便當吃，有水喝。可是，慢慢地，連送飯的人都是隨便一
個小弟，只剩了一個便當。他們還可以分著吃。後來，剩下剩菜剩飯，或是餿掉的食物。
連水都剩不到幾口。
她很渴。很痛苦。旁邊排泄物的臭味讓她崩潰。沒有陽光，她不知道外面的時間，她辨認
不出過了多久。
連勤生都沒力氣安慰她。他們根本無法對談。
為什麼要這樣。媽媽呢？沒人發現他們不見嗎？連勤生都捨得這樣對他？
這次的腳步聲挾帶著竊竊私語。
「……金星集團倒了啦。徐蕾？……也失蹤了……」
然後門又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隨便的丟了點東西。
她逼自己爬起來：「你們把龍哥叫來！龍哥……」
「吵死了！」外面的人很大力的敲了一下鐵門。她被震得頭痛。
「不要浪費力氣……珍妮……有什麼吃的？」
她回頭。勤生落魄的攤在那，沒有洗澡的他其臭無比，她也不想靠近。低頭一看，這次只
剩下、剩下幾支帶著骨頭扒了好多肉的雞翅。
她好餓……她沒等到勤生身邊，就開始啃了起來。
戴勤生發現她自己吃著東西，爬過去就是要搶：「珍妮！妳居然一個人獨佔……太過份了
。」
「勤生，我真的好餓好餓……你不是最愛我了，給我吃一點好不好……」
「開什麼玩笑！」餓極了，為了食物，戴勤生伸手就去一個巴掌。
她嚇到了，同時忍不住對他發起飆來，扯住他的頭髮就一陣打。「戴勤生，打女人你要不
要臉！要不要臉！」
她們扭打起來，更多的就是疼痛，心痛。
突然門一呀一聲打開。
「還有力氣打架，也是很厲害。」她聽見熟悉的聲音，一看，竟是戴煌地。
整理過的戴煌地竟是挺拔壯碩，不如失智症發作時的落魄。
「爸！」「爸……」
「抱歉，我不是妳爸。」他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走到勤生旁邊，重重地踹了一腳。
「戴勤生。我就問一次。你要跟這個孫珍妮，在這裡廝守，還是出去把你的腦袋給我洗洗
。」
「我、我……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什麼？她驚慌不已的看著他。他沒有回頭，匍匐著趴在戴煌地的腳邊。「爸……爸……我
錯了，我不會再相信這個女人的話……」
「戴勤生！你瘋了嗎！」她抓住他的褲管。「快跟你爸爸說……說要讓我出去啊……」
她的手被甩開，戴勤生的眼裡充滿了恨。「都是因為妳。」
都是因為我？她快崩潰了。「快讓我出去……救救我……勤生……戴董……」
戴煌地讓龍哥把戴勤生扛出去，僅留他們。他低頭看著她。
「孫珍妮，為了我兒子，我可以一忍再忍。我可以退讓，給妳一點面子。但妳越來越超過
，甚至趁我……失智……的時候，那樣糟蹋我。」
「都是你們！每個都針對我，都討厭我，如果你們好好跟我相處，不是就沒事了嗎……我
媽，我媽會來救我的。到時候，她一定會幫我復仇………」
戴煌地哼了一聲。「徐蕾早就放棄妳這個沒用的女兒。跟妳說件事情吧。」他呵呵了幾聲
。「妳的媽媽看上我的好媳婦恬婕，打算收她為徒呢。」
她抬頭：「騙人，你騙人，我媽怎麼會看上那個廢物！你騙我……」
「我懶得理妳。自己好好在這裡攤著。」
她無力的躺在地上，覺得暈眩。她好恨，恨戴煌地，恨戴勤生，恨賴恬婕，恨她的媽媽。
她沒辦法判斷戴煌地說的事情真假，她只能無限的渴望逃離這個地獄。
地獄？這還不夠。戴煌地關上門。撇撇嘴。妳給我的侮辱，妳給恬婕的痛苦，怎麼會夠？
他不出手，是因為不想髒了媳婦的眼，不想讓檢察官的女兒難作人。
但他，還是個黑道。黑道手段髒，下手殘忍，都只不過剛好而已。他抬腳離開，思考著如
何給她最後一擊。
她已經累得，睡著，醒來，又累。
她甚至……甚至只能吃下自己的排泄物賴以維生。身上還有蟲子在啃咬。是不是死了比較
好。不對，戴煌地有意讓她生不如死。
她不能死，不能順他們的意。
她半夢半醒間，聽到了門咿呀打開。清脆的腳步聲，是戴勤生。
她努力想張開眼睛，但光亮的看不見。「勤生。」
「喀嗒。」
她認得這個聲音。是槍。他要幹嘛？勤生！
「抱歉，珍妮。我只剩這一條路。爸爸說，要是我送妳上路……他會考慮在給我一次機會
。我……我想當人上人，我不想淪為過街老鼠。」
什麼？你憑什麼？為什麼你不救我……她哭了。忍耐那麼久，她終於哭了，終於後悔了。
她為什麼沒事要來招惹這種沒用、又沒個性的男人？她後悔了還不行嗎？她……她知道她
錯了。
「砰」的子彈聲，在她耳裡無限放大。
好痛。好痛。
她要死了嗎？她的生命……被他親手消逝嗎？
好痛。她哭著，哭著。
她聽見他的嘆氣，居然還聽見她最恨的女人的聲音。「勤生，我們走吧。」
這麼溫柔，這麼甜美，這麼的……這麼的令人怨恨。
門又關上了。她閉上了眼睛。
她好累，她好累。她想睡了。
她只是永遠沒想過，她會死在黑暗的，充滿惡臭，只有自己的小房間裡。
但那，一點都不重要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