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六點，我猜天應該還沒完全亮。冬天總是亮得晚、暗得早。我躡手躡腳爬下床
，如果把小藍吵醒她又要哇哇叫了。
盥洗完畢之後我回到二十號室，站在鏡子前慢條斯理地梳著頭髮。我的髮質很差，髮
尾全是分岔。商店街有賣一種潤絲液，號稱可以讓稻草般的頭髮變得如絲一般滑順。但那
價錢貴得嚇人，一罐得花掉我們家一個半月的點數。我將整把頭髮往上梳齊，然後用一條
細長的剩布纏緊。
我走到櫃子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木造的盒子。打開盒蓋，我將羅斯送我的項鍊拎在
眼前晃動；走回鏡子前，我替自己把項鍊戴上。紅銅色的老舊墜飾貼著我的皮膚，散出冰
涼的溫度。我伸手撫摸那片羽毛，希望它能替我帶來好運。
輕聲地走到桌邊，我慢動作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我要掃空腦袋裡那堆干擾
我思緒的雜訊和垃圾。我調節呼吸，讓自己的心完全平靜下來。我回想著在草原裡聽到的
鳥兒鳴唱和空氣中瀰漫的花香，此刻我彷彿就身在那裡。我在那裡，我必須在那裡，我一
定要到那裡去。
我就這麼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沉澱心情，一直到小藍和媽媽起床了，我便等她們盥洗完
後一起前往餐廳。
七點整，我在餐廳裡坐定。我環視整個空間，發現除了金宓和羅斯之外還少了幾個平
時都會見著的熟面孔。二十三號室的紫蘭、四十九號室的史賓、三十號室的阿齊……這些
人都是被迫加入了軍隊和文史室嗎？這實在是場無法想像的悲劇。
多蓮重重地踩上平臺，「各位同胞，聽我這裡！」她扯開嗓子大喊，每個人都立即停
下手邊動作看向臺上。看來今天似乎不必跳早操。
「政令宣佈：即日起，每位國民須將戰爭逃生用之急用包準備好，並隨身攜帶，以便應
對敵方的突襲。此外，為因應戰爭而節約資源的政策，政府將減少每日配餐的份量以及暫
停發放點數，地面第二層的商店街將停止營運，直到我們取得完全的勝利為止。」
聽到這裡，所有的地底居民都躁動了起來。減少配餐份量以及暫停點數發放是多麼令
人憤怒的消息，我卻只是冷冷笑著。
我冷眼看著週遭的同胞，每個人的臉都換上了焦躁不安的表情，有的人甚至落下淚來
，有的人眼神空泛地望著臺上的多蓮，有的人兩片嘴唇不停動著似在咒罵什麼。
我忽然覺得這一整間的人類就像待宰的獵物，等著被屠宰分食以餵飽那些高高在上的
掌權者。無論我們多麼瘦弱，上位者依然不會放過我們身上任何一處可利用的部位，即使
肉已被剮取殆盡，他們會連骨頭都啃食得津津有味。
「好了，政令宣佈結束。全體同胞請起立，我們依然要用充滿活力的早操來迎接美好的
一天喲！」多蓮高亢地喊著，搭配永遠上揚的語調及一貫愉悅的笑臉。看來，再壞的消息
都無法讓她放棄早操這件事。
吃完那碗美味的「一片香菇粥」之後，我回到家裡穿上最保暖的外套，再戴上柯奇給
我的帽子，將馬尾從帽子背面的洞穿出來。我看起來就跟所有地底居民一樣不起眼，並不
是壞事。
我走到鏡子前審視自己的模樣，我像個狩獵者嗎？也許穿上隊服之後會比較像。我抬
起兩邊嘴角，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朝氣一點，但凹陷的雙頰和發黑的眼周使我和朝氣二字根
本扯不上邊。
「就是今天了，對嗎？」媽媽推開家門走了進來，她也得準備去工作了。
我轉身面對她，向她微笑點頭。
媽媽伸出右手輕撫我的臉，「妳一定辦得到，妳擁有比誰都還多的毅力和決心。相信
自己，就和我相信妳一樣，好嗎？」她手指上的繭輕刮過我的皮膚。我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要她放心。
「別擔心我。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通過測驗。」我堅定說道。
媽媽的笑容很美，即使她已經不再年輕。她擁有一頭柔順烏亮的秀髮，不像我的頭髮
又乾又粗。她的皮膚白如牛奶，細紋如藤蔓般攀爬於上；她擁有完美對稱的雙眼皮和如羽
毛般捲翹的睫毛，歲月雖在這雙漂亮明眸周圍留下擦不掉的痕跡，仍遮掩不住其光采，我
可以想像二十年前的她風靡過多少人。真希望我能再像她一點。
我和媽媽道別，推開家門快步走向大間與柯奇會合。
從鐵櫃中取出小紅鷹，我坐在地板上輕柔地擦拭著，將它擦得晶亮無比。嘿，夥伴，
我們今天得火力全開噢。我在心中對小紅鷹喊話，順便替我自己增添信心。
我知道我一定做得到，我擁有與生俱來的狩獵本能，我的血液裡充滿了渴望自由奔放
的野性。我是獵人，天生的獵人。
我朝大靶場而去，準備迎接最終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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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躲在一大片烏雲後頭，偶爾從雲朵邊緣露出暗淡灰濁的光，像是探出頭來偷窺心
上人的害羞男孩，不一會兒又馬上躲回屏障裡。冷不防刮過的冬風放肆地叫囂，變本加厲
地狂野起來，彷彿是在嘲笑著太陽的懦弱。我盡可能把自己的身子縮到最小，以為這樣可
以減少被風打到的面積，但低著頭走路的結果就是差點讓自己吃土。
「我知道妳很緊張，但還是得看路吧？小妞。」我一頭撞上柯奇的後背，他側臉用餘光
斜睨著我。
我將腳步站穩，「其實我並沒有很緊張，所以你可以不要再提醒我那兩個字了嗎？」
「妳不緊張啊？這三個月來的辛苦有沒有白費、妳之後將何去何從，全都看今天的表現
噢。」柯奇露出一抹頑皮的笑容，「我倒是很緊張呢，等一下就能知道狩獵隊到底能不能
收到史上第一位女生了。」
「謝謝你讓我放鬆了許多，大隊長。」我邁開雙腳快步朝射擊位置走去，不想和那個無
聊老頭再鬥下去。
我將小紅鷹從肩上取下，並確認它已蓄勢待發。接著將雙腳打開與肩同寬，穩穩地站
在兩百公尺的射擊點上，等候柯奇下達指令。等待時我掏出口袋裡、裝著薄荷精油的小玻
璃瓶，我迅速扭開瓶蓋將精油沾了一點到手指上，然後抹在鼻孔下方，期望這清涼的味道
能替我增加專注度與運氣。
柯奇從靶牆那裡向我走來，他應該是去打開活動標靶的開關。他走回我身旁，我深吸
一口氣、將瓶子收回口袋、舉起弓並開口道：「準備好了。」
「我知道妳準備好了，」柯奇將雙手插進外套口袋，「不過今天的測驗和平時的練習有
一點不同，妳得拿出隨機應變的能力。」
「什麼不同？」
柯奇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長方形、大約和他手掌一樣長的遙控器。他朝靶牆方向按下一
顆按鈕，遠方便響起一陣機器運作的聲音，但卻不見金屬桿連接著圓靶從靶牆上緣彈出來
。柯奇又按下另一顆按鈕，我聽見「咻」一聲，有個東西從靶牆後方飛出來往空中刷去，
速度快得我來不及看清那是何物。「那是？」
「飛靶。」柯奇轉頭看我，表情融合了期待和擔憂。「妳的最終測驗，必須要在十箭裡
面射中七個。」
噢，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最終考驗的真貌。這並沒有嚇到我，我早已料到最後關卡
絕對不會和平時的訓練一模一樣，必定會增加一些變化，才能真正試煉出新生的能力與反
應。只是剛剛柯奇用來示範的那一發飛靶，速度似乎頗快。
「還能招架吧？小妞。」柯奇問道。
「當然可以。都已經努力到了這個階段，我絕不輕言放棄。」
「那我就等著接收我們隊上第一位女狩獵者囉？」他笑著往後退了一步。「不過在那之
前，我們得等貴賓們就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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