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tinyurl.com/4prrnpth 蔡坤霖 【幹,到底什麼是鬼才之道啦!】
我就先承認吧。我焦慮了兩天。或者,其實是一整年。
我要把那個句子說出來了:「如果做到這樣還沒辦法被認可,那,要做到什麼程度才夠?
」
我一直不敢直接說出這句話,但是,其實這幾個月來,心裡一直徘徊著這句話。
然後昨天,我得到了一個小小的啟示。就是標題的這句話。
然後看到Teddy 的心情文。覺得,那換我來告白吧。雖然跟團隊大家接觸很少。但其實,
接觸也不算很少?畢竟文字上,和大家共度了兩年起跳的時間。那我就繼續用文字和大家
相伴吧。
先說這個啟示: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從去年底開始跟靈界有了間接的接觸。
昨天,陪我太太去鹽埕媽祖朝后宮,我沒進廟,在外面心緒有點亂。當然,是亂票房要怎
麼樣才可以更推出去。
然後,我突然聽到一個響亮的聲音:「幹,到底什麼是鬼才之道啦!」
我心裡面想,難道被認出來了?準備要撕下鬍子說:「想不到我低調這麼久...」(但撕
不下來。)
然後機車呼嘯而過,一個30多歲的男子載著女子騎車而過。兩人笑得很開心。
是,路人啊!
我自己想像的情境是:「男生問女生週末要看什麼,女生說鬼才之道,男生覺得這片名很
莫名又很惡搞,一邊問又一邊笑。」
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我太太出來,我跟我太太說了,我太太說,那應該是媽祖知道你在擔心,要傳達給你的吧
。
傳達什麼呢?票房會很好?我覺得那是人的事情。要靠人的努力。那神明要說什麼呢?
我想是,要有信心。
這個信心不是:我們一定會成功、一定會被認可,一定會被看到。
而是,我們知道我們做了什麼選擇,我們為什麼做出這個選擇。我們相信這個選擇。
先說結論,【鬼才之道】是新的東西。所以,唯有看到全貌,才能真正理解,這是什麼。
所以行銷上,已經做到極限了,但是還是會有瞎子摸長頸鹿的感覺:這是綠豆糕?還是稿
紙?
沒有太多已知跟市場對話。沒有既定的IP、既有的預期可以很簡單的給予既定的刺激。
不,這是新的東西,光聽形容有點摸不著頭緒,是剛剛接觸會有點疑惑,但是要吃下去,
才會知道,哇這東西好像有點意思。還好我有吃。然後細想,這東西,比想像的,還要有
意思。我想再吃一次。
這是新的東西。這是海膽。這是長頸鹿,這是徐漢強,這是鬼才之道。
我們,在創新;
我們,在冒險;
我們,在開拓新的可能性;
我們,沒有打安全牌;
我們,沒有選擇已知的路。
我們選了長頸鹿。
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風險呢?一點挑戰呢?
需要一點耐心。
因為這是一個需要set up 的punchline。
現在,大家聽到的是:「幹,什麼是鬼才之道啦!」
要等到下一刻,回神,才會哄堂大笑。
這就是漢強不是嗎?
我昨天到今天,就在想,我在慌什麼,我不是全世界最理解這件事情的人嗎?
我早就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並且相信了這個決定。
我是2020年上了鬼才的車的。那時候張硯拓安排訪談,和漢強聊類型片創作。大家對於編
劇、創作、產業都有很多的挫折和疲憊。我前陣子回去讀那篇訪談,其實這四年,我們真
的一直在面對我們入行時看到的那些問題。沒有迴避、也沒有放棄。
但其實沒寫進訪談的,是返校的創傷。但返校給了我好深好深的創傷。
影集版稍晚電影版一陣子。訪談時電影已經收穫了獎項和票房,而影集版還在後製。我工
作過程中因為怕被影響所以完全沒看過電影版。一直到訪談時才看。
但在影集創作過程中,即使不主動去查,但是徐漢強這三個字依然會不斷出現在我的身邊
。畢竟那年國片最熱,就是返校電影。但是訪談中最觸動我的,其實是他聊隻狼。
因為我在寫返校影集劇本時,也是在玩隻狼。比起返校影集,隻狼好簡單。真的。隻狼是
可以找到解法的遊戲,返校不是。所以對返校卡關沮喪時,就會開隻狼速通一下。印象大
概半小時到一小時左右就可以破關一輪(四年前的事情,可能記錯)。打完劍聖,就會有
一點點勇氣。
但其實,返校影集把我掏空得很深。
2020年,下半場和返校把我榨乾了。然後又剛剛結束一個以為可以帶我起飛的案子,旋即
又破局。其實心裡面很想轉行。
這時候遇到漢強,說要做喜劇,也有提出邀約,想說,那就來玩一下吧。
那時候正值低潮,問了漢強鬼才進度。漢強說其實只是短片,沒有太正式還不想麻煩我,
我說,我現在閒得發慌,趕快開始吧。於是,就是短片了。
我當初做的時候,是想,這個喜劇可以轉換一下心情。然後就是大家看到的前導短片。
短片證實了一些世界觀、後設、喜劇的呈現是有效的。我想給了大家很多信心。
然後,接下來真正的難題來了--這樣創新的、後設的、顛覆性的概念--你想講什麼故
事?
漢強很會破。他從一開始創作就在破。學生時期到職業導演長達十幾年的短片、AFK時期
的魔獸同人、VR的幾個作品,都在架設一個新的世界觀,對原有僵化的世界進行後設、拆
解。鬧完一把,剩下荒謬或虛無,以及有點怪異的幽默。
那短片或同人,當然就可以拆到爽。
那破完,你要立什麼呢?
想不到這題,比我想像的還要困難。
寫劇本的第一年,我們很扎實的從劇本最基礎開始重新摸索學習。多基礎?
就是從John Truby劇本書的第一句話開始。每一個階段我們都反覆研讀、不斷檢查練習自
己的創作。
這麼基礎。
慢慢建構鬼才世界。慢慢建立角色、主題、情節、網絡等等。
極盡所能的推敲,也極盡所能的挖掘自己。過程中,我被漢強療癒了從入行到返校的傷-
-
我那麼渴望認可,其實是因為我厭惡自己。有很多受傷的、後悔的、不甘心的、羞愧的。
我希望用一個trophy,來填補內心那些痛楚。這麼久的筋疲力盡,這麼久在虛業路上一次
次的掏空,我好想要得到一個證據,證明我不是一無所有。
然後,漢強會一次次的跟我說:還好你還沒有拿到。因為你要是拿到了別人的認可,填補
內心的空洞。你會扭曲。
他是對的。內心的空洞、傷痕、悔恨。只能自己面對。做為創作者,心中只能聆聽,自己
的聲音,以及夥伴的聲音。
他幫助我療癒了一直累積到返校的創傷。也讓我重新找到創作的喜悅,在鬼才,腳踏實地
的面對技藝和品味。
一切都很順利。也有在想那是不是原組合繼續做還願?
做完這個轉換心情的喜劇,然後去挑戰一次我們都不甘心、挫敗過的遊戲改編電影?
但是,很快發現,沒有這件事情。對於漢強來說,他可以把每一關都搞成大魔王。
以及,即使工作過程有很多好的互動和學習,但是那題依然沒有面對:「你不斷拆解和建
立新世界觀,破完,你想立什麼?」
在技術和邏輯推導到某個程度之後,核心主題的東西,無可避免的浮現了。
我有自信在劇本架構的推導整理,我已經把可以想像的排列組合都發展到一定了。但內在
的這題,唯有漢強能夠回答。
我知道可以有很多策略,也大致算出能夠輕鬆、受歡迎的幾個可能。
但是知道、可以,和真心想要,是不一樣的。後者,需要的不是聰明才智,是相反的東西
。是跳下去的勇氣。
然後就是整個過程的延後。過程我也有跑去台東幾天。
回來,漢強做出決定了。同學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這是他最誠實的答案。也是我們每個
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答案。
我知道,他選了最難的一條路。
每個人都想贏。即使外在上,贏不了,但是內在上,依然想要證明一些什麼。
但是,一無所有、一無是處,才能逼出那些求勝的背後,最空蕩蕩的「什麼」。
創作上,有什麼,是可以表現的。「沒有」,是極難表現的。
在主題、角色和主故事線的選擇上,起碼有20種可能性。然後,漢強挑了所有組合當中最
難的一個,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要搭建一個流暢、完整但是又拆解諷刺的世界觀。
要做出一個易懂熱鬧的類型世界,用快速有趣的類型行動推進所有情節,讓類型樂趣貫徹
全片。
然後,要表述內心的空虛,那個「沒有」。
我頭皮發麻。
做得到嗎?
我相信喜劇。喜劇會拯救我們。他說。
如果在台灣電影界,有喜劇的信徒。那我想,漢強就是喜劇的信徒。
有誰做到過嗎?
皮克斯。他說。
好,所以我們現在要用兩個平凡人的腦袋,在兩年的時間,去做出John Lasseter、Brad
Bird、Andrew Stanton、Pete Docter這群全世界最頂尖的天才,坐擁最龐大的資源、技
術、經驗,用我們兩倍起跳的時間,做出來的故事。
他要跳下去了。我也陪著一起跳下去了。
我相信他的品味。我也相信我自己的品味。
我也相信劇本。
然後,接下來的一兩年,我真的活在鬼界。我的心情就是活在鬼界一樣。完全看不到既定
的任何答案,就只能咬牙一次次的摸索。
不用這種賭命的決心,怎麼可能做出皮克斯式的故事?
當然心裡面也會murmur,為什麼要用類型片講這麼個人化的主題?
我們做一個八月三十一我在奧斯陸,再做一個熱熱鬧鬧的類型片不好嗎?
然後漢強都會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微笑不正面回答。
但我也不甘心,很難、這是創新,可能會受挫、可能會失敗,但憑什麼一定做不到?
新的東西,不是比較有趣嗎?
而且,我是一個驕傲的人。
我有失敗過、能力不足過。
但我沒有逃走過。
於是,就一直走下去了。
過程中我給了自己三個信條:
相信劇本。相信夥伴。相信自己。
所以,在永遠會無止盡質疑的漢強前,我永遠堅定相信這三件事情。
我相信,漢強會提出疑問,是因為他品味好。而不是他吹毛求疵。也真的,他提出來的疑
問,我們梳理完,確實,故事還有更好的空間。他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往往真的存在,只
是問題可能在另一個地方。
他是超容易這裡痛那裡痛的高敏人,接下來就是我的看家本領了。我很會解剖找到病因。
他提出問題時,我有幾個不會做的事情。
第一,我不會否認問題,我不會說:那是你覺得有問題我不覺得。
我相信夥伴的品味,我也相信我的品味。讀一次兩次,聆聽討論,問題確實存在。那就面
對。
第二,我不會安慰他。我從來不安慰他。我從來不說你想太多,其實事情很好。我不餵雞
湯的。我是來解決問題的。喝雞湯喝到暈了自我感覺良好,問題不會解決。只會更嚴重。
承認問題,面對問題後,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啦。
我要相信劇本可以解決問題。我要相信我可以解決問題。
我真正面對的不是漢強無止盡的自虐式反覆質疑。
在這個過程,我真正面對的,是故事之神:面對祢,我可以做到多少?
我深知我不是天才。
因為我看過天才。我們都看過啊。
科波拉是天才、比利懷德是天才、黑澤明和橋本忍是天才、史柯西斯是天才、皮克斯是天
才。
我不是。
但那不是放棄的理由。我想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我想知道做為一個編劇,能夠做
到什麼程度。我想知道,在台灣影視產業,劇本,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當然過程中最苦的,是漢強。這是他的核心情感、他的人生、他的從小到大一路創作的養
分的積累,他的點子、他的戲。這是非常徐漢強個人化的故事。
其實我性格和他相反。我們品味和思考可以在同一個問題,但是相反到有點極致。所以最
後情感表述方式,都是滿滿的徐漢強。
但我也可以非常自信的說,幾乎每個環節的推敲,也都有我的參與。
真的一直反覆試誤、調整到最後一刻。
雖然我和現場工作人員、劇組、演員大概只有在讀本和排演有實體接觸。但是其實即使你
們在拍攝期間,我真的也是隨時待命改本。隨時可能會收到他提出來的問題、調整的思考
、某些素材的檢討。
我永遠記得某次,拍攝到尾聲,然後他突然說:有場戲有問題要改。
然後我們推敲已經推敲過無數次的段落。我大概感覺到可能的問題和解法。
但,我們兩個瘋子已經調整過無數次,其實都不會是表面的問題。所以一定不會好改。
而且我知道現場一堆高手,能解決的,你們現場一定會解決。會丟回到我這邊的問題,都
是核心的問題。
那就捲起袖子來改。
「多久要拍?」
「三個小時後。」
我內心出現一百個幹。
然後深吸一口氣。
「好我改好給你。」
問題不一定可以完全解決。但,還真的有比較好。
我守住劇本一些地方,沒有逃走。
其實過程中,我無數次覺得撐不下去了啊。
這近乎自虐的目標,怎麼可能是我完成得了的?
在台灣影視產業,用後設的混搭類型喜劇,表述虛無荒謬的存在焦慮,並用社群時代的成
就焦慮與觀眾共感。
這句話,背後,要付出多少努力啊。
無止盡、無定量,是我那時候反覆在心中迴盪的話。
要瘋到這種程度,才能走這段路吧。
無數次覺得不可能想放棄。
我知道我隨時下車,全世界都不會有人說你做得不夠。
但我相信劇本、相信夥伴、相信自己。
我看完媽的多重宇宙的時候一直哭、一直哭。
這樣的作品,是存在的啊!這樣的故事,是可以被訴說的啊!
我沒有資格說不可能!一定可以!
只要我不放棄,一定在劇本的某處,存在著讓故事往前的可能。
唯有編劇知道,什麼是「掛著淚水的打字機」。
面對著單薄的文字,只能仰仗看不到的心跟腦,我們的戰場,好可怕。真的好可怕。看不
見的考驗,比看得見的,還要讓人無所遁形啊!
我不說喪氣話。消沉、灰心的負能量憂憂角色已經有人扮演了。超級貫徹。
然後我也不能當樂樂。
我只能反覆的說:
Don't panic, could be worse, We got nothing to lose.
我一直想,能不能其實這是創作最純粹、最快樂的狀態?
就是沉浸在有趣的難題中,進入flow?
我一直盡所有力量維持在這個flow。不能當那個先倒下的人。
最後拍攝完成了。但是,其實還是很多不安。而且完全被掏空。
老實說,2023年我什麼都寫不出來。我完完全全被榨乾了。
編劇恐怖的是,你使勁全力丟出去的球,要一年到兩年後才會彈回來。你不知道你全力付
出的東西,到底是扎扎實實的什麼,還是,什麼都沒有。
limbo。
當然,去年我就看了定剪(和最帥的Teddy一起看的)。看的時候覺得欣慰、感動,做到
了。真的把想表達的執行出來了。
但是,那還是工作的心情。還無法欣賞,還在思考和解決問題。
然後,一直到一個多月前的台北電影節,我才真正看到觀眾和觀眾看到的東西。
這,是真的啊!
在漫長的、四年的煎熬中,我真的陪伴漢強創造出了一些「什麼」。不是兩個在台灣的平
凡人做的夢。
而且現場觀眾看到了。
他們不是看到劇本,是看到電影。是看到好棒好棒的所有人一起呈現的作品。
我好想跟好多人告白。
音樂好棒,喧鬧怪誕下的悲哀,這些文字邏輯無法表達的東西,唯有透過配樂和主題曲才
能真正表達。我花了好幾年破後再立的東西,音樂和歌詞卻那麼簡潔的就直指核心。好感
動。
美術好棒,又美又髒兮兮、爛爛的,這麼矛盾的東西卻如此溫暖、溫柔、真實的呈現。那
些乍看不精緻底下到底要多少心思隱藏在後面,真的想到就怕。
動作好棒,每次看到凱薩琳迴旋那裡就好想哭,怎麼這麼又美又帥又蠢。還有最後大決戰
,這到底是什麼啦!為什麼我寫完下半場大決戰這麼嚴謹扎實的東西後,結果下一個是這
種乍看混亂但其實超嚴密的頂上對決。
剪接好棒,這麼龐大的東西,110分鐘!110分鐘!110分鐘!全部都到位,要的東西沒有
一個漏掉,但是卻是這麼自然流暢的把剝洋蔥式的超龐大的構思隱藏在這麼歡快的喜劇節
拍!
演員好棒!真的每個都超棒。天哪講到演員有點太害羞,但同學就是同學,凱薩琳就是凱
薩琳,Makoto就是Makoto,柯國隆就是柯國隆、卡蜜拉就是卡蜜拉,你們是真的!是真的
!是真的!(抱歉有點語無倫次。)
然後監製和行銷團隊也超棒。真的是好奢侈的創作空間,以及肝腦塗地、不可思議的行銷
極限。
一切,都讓我充滿感恩和自豪。天哪,我居然參與了這樣一個作品。
然後,最後是漢強。我當初最害怕的:觀眾看不到我們看到的,這個恐懼。
每一個觀眾,都用他們的歡笑和淚水,清清楚楚的回答了。
他們是懂的。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懂。
只是,這是長頸鹿,要看到才會知道。用任何既有的概念瞎子摸鹿,只能讓人搞得七葷八
素。
我想媽祖要告訴我、告訴你,告訴所有人的事情很簡單。
就是:「幹,什麼是鬼才之道啦!」
你的喜劇節拍很快。所以,要等set up完,punchline出來,才會哄堂大笑。然後,冷不
防的,突然被戳中一下,哭了出來。才發現已經偷偷地被療癒了。
我們一直都知道我們選了什麼。知道選這條路的代價。也相信這個選擇。我們從來沒有選
擇容易過。從來沒有。
既然選擇快幾拍,那,就等別人跟上來就好了。
我想,不久後,就可以聽到路人笑著說:
「幹,這真的鬼才知道。」看了就知道。
給所有的團隊夥伴:
Don't panic。要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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