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相關單位Pass了一份履歷來,請我特別閱讀了一下「特殊備註」,
那是一份誠實的履歷,投遞者在自己的自傳下方備註了這樣一串話:
您好!謝謝您看完我的履歷,最後我要說的是,我在三年前被診斷出
有強烈的憂鬱症,並且是一個腿部殘疾需要坐輪椅的人。
我知道也明白很多公司看到這裡便不會通知我面談,但我還是希望先
誠實告知。謝謝!
人資單位刻意用紅筆提示出這段被寫在履歷上的話,詢問我有沒有面談意
願。在思考了一個下午之後,上週三,我請人資單位安排了這場面試,就
在今天。
她是一位三十八歲的女孩,剪著好整理的短髮,右腿穿著鐵架有明顯萎縮
的狀態,左腿跟一般人相比過分纖細,但這些都無損於與她眼神相對時,
她炯炯有神的目光,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面談裡,我一如往常地犀利,然而也無所不談,誠與信是我認為所有面談
唯一好的開始,至於對方信與不信服,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範圍,一切都
得在彼此認可與認同了對方之後,對我而言才可能展開愉快的合作空間。
她介紹著她自己,成大畢業,留日,精通日語,學的是機械工程,曾經任
職於OFweek工控網訊(是相當知名的日本機器人大廠),2011年的日本大地
震引發海嘯與福島核災那一年,她失去了右腿大部分的腿組織,因此回到
台灣,受家人照顧了好一陣子,就在那段受照顧日子她開始罹患憂鬱且因
為不見好轉,憂鬱越來越重。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她自己,當然也跟我談了很多專業領域上她的認知與想
法,很誠實地她告訴我,她知道這些年的荒廢已經讓她跟機器人的新領域
脫節,但她想替自己找一個新的開始,所以從2015年開始開啟台灣的網路
人力銀行履歷,而這段期間她因為堅持在底下留下那串憂鬱症與身障的備
註,所以收到的婉拒信有上千封,真正得到的面談通知,不到20筆,而這
個面試,是今年從二月份至今的唯一個面試,她訴說著感激。
我靜靜地聽她說著,佩服著她的毅力與勇氣,反觀自己人生的苦痛,忽然
感到羞慚。
我沒有辦法錄用她以投遞的職位,因為我沒辦法錄用她,對於她為了拯救
自己付出的一切,我回以這麼冰冷的誠實,於是她好奇地問了:
是因為我有憂鬱症還是殘廢嗎?
我認真地看著她,嚴肅地回應:
不是,是因為你投遞的職缺是中階管理職,
這份工作需要一位跟現有機器人知識搭得上的人,
妳確實在這方面弱了,需要填充更新的知識,
否則不容易在競爭中脫穎而出。
妳並不是因為病痛或者殘缺而不被我錄用。
她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眼曠紅紅的:
所以如果我得到了跟現在技術相應的能力,貴單位是可能錄用我的?
我毫不猶豫,因為回應的句句屬實:
是的!
妳來面談的這個職務是研發主任,不能連目前基本的知識都不足,
要是妳投遞的僅僅是組員,我會當場錄用妳。
她忽然眼眶泛紅,顫抖著說:
這是2015年以來,第一次有人說可能會用我。
我可以現在改應徵組員嗎?
她不抱希望地開玩笑著,我笑了,溫和地看著她:
當然可以,而且我相信妳因為本身有些缺憾,會更懂得怎麼樣
把仿生醫療做得更合乎人性、更不冰冷。
但答應我一件事,憂鬱的時候讓我知道,不要深藏或壓抑,
要加入我的團隊,請把情緒也放心地交給我,
當然,我憂鬱的時候也會讓妳知道,請妳也給我一點空間自閉或消失,
我想盡可能當一個可以鼓勵團隊正向樂觀的主管,
所以先坦承自己的憂鬱,避免敏感的妳因此受傷。
她終於哭了,她說我逼哭了她。而我開著玩笑說:請不要到人資單位檢舉我!
就像我面談自己的助理時一樣,一開始我就坦承了我是一個充滿瑕疵的人。
面談之後,我知道我得寫一大堆報告讓人資單位相信我可以承擔這樣一位特殊
的夥伴到來,承擔更多這件事讓我不得不要求自己更堅強;而那些對於女人成
為主管背後的指指點點,那些婊子、賤人等等形容詞,因為我選擇的這個承擔
而被放在一邊。
要罵就去罵吧!
我只能盡力成為最好的自己,沒有辦法讓所有的人滿意,只能對自己的人生負
責,沒有力氣再去理會不瞭解我的人,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批評。
我這樣看待這場面試,在身心交瘁的時候,我遇見了貴人,她是我的貴人讓我
重拾力量,勇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