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棒球的孩子不會變壞,只是一定程度上會造成家人的困擾。
是的,我跟我弟小時候都是愛棒球的孩子。今天要出賣的是我弟,主題與棒球相關。
好吧也不全然相關。第一段是跟棒球無關的吉米吉內褲男故事。
小時候在家,兩個男孩都是穿件內褲走來走去的。
根據我爸的說法,這是「為了你們的發育,長大你就懂了,啾咪」。我至今不懂。
可能長得還不夠大。
在我成長的年代,高雄有家連鎖店叫吉米吉(我的年紀...),賣一些糖啊餅的
小孩子愛吃的東西。小豆苗之類的店。
是日,兩個男孩心血來潮,拿了零用錢,相約前去吉米吉。
穿上外衣外褲之後,眼尖的我(8)發現弟(5)只穿了上衣,下身著制式泛黃小YG。
鬆垮的小YG因為三年前的我穿過(是的,父母為了省錢...)
,而遮掩不住弟的天生麗質,我也遮掩不住嘴角淺淺賊笑。
弟頻問:「阿嘸哩系ㄉㄟ笑啥」 我笑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趕快走吧,不然關門了
於是,我們,就這麼踏上了前往吉米吉的征途。
沿途我們沒有停靠任何景點,勇往直前。路人的目光倒是紛紛停靠在我弟身上,
心中質疑:糾~究,是我在溜我弟,還是我弟在溜他弟。
吉米吉的店員用微笑歡迎我,用狂笑歡迎我弟。
不明究理的弟在角落自顧自的撿拾著一顆又一顆的熊狀水果軟糖,
店員也流著口水上前詢問:「底迪你為什麼不穿褲子」
我弟先是一臉不屑,彷彿在說「老子明明有...」但旋即心中一緊,低頭一看,
兩腿一夾,雙腳一蹲,縮在角落,再抬頭時,雙眼已滿是驚恐與憤恨。
驚恐獻給店員,憤恨投向我。
我跟店員相視放聲大笑,不可自止。半個小時後,我弟下身圍著吉米吉店員制服,
雙眼噙著淚,與我一同班師回朝。
據當事人表示,十八年後的今天,創傷仍難撫平。
後來的我們迷上棒球,對於任何可以投擲的球狀物皆感好奇。
家裡也從平房裡的公寓搬到學校附近的大廈,住十一樓。
因為老爸工作的關係家裡常有整箱整箱的水果,於是我們健康成長。
身體健康不代表心理健康,對球狀物的好奇與住在高樓的新鮮召喚了孩童內心深處
的投擲欲望,目標就決定是一樓中庭來往的行人。
至於我們的手榴彈,嗯,考慮過家裡的黃平洋簽名球(身為龍迷我大力反對)
以及兄弟象金冠軍的全隊簽名(身為象迷我弟大力反對),以及電視機等等不一而足。
損益相權之後,擇定以柳丁為投擲物:整箱的柳丁,少了一打也不會有人發現。
投擲之前自然少不了一番良心掙扎:
「砸死人怎麼辦」(這個真的要三思啊)
「把樹砸倒了怎辦」(沒有那麼威吧老大)
「柳丁砸爛了怎辦」(事實證明這是必然)
「砸了被發現怎辦」(媽我在這裡?)
最後投擲的過程中,少不了兩人的膽小推拖,你啦你啦你來丟,畏畏縮縮的不見彈,
路人的驚呼,管理員的喝罵,投完靠在牆邊喘氣英雄惜英雄的擊掌,吳宇森式的浪漫。
以及,驟降的柳丁箱水平面。
爸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訴我們,走在中庭要小心,管理員說有小孩惡作劇,
往樓下砸水果,想必是沒有家教的孩子,我們這些好孩子要注意自己安全。
我們連聲稱是的同時,三個人的眼角餘光同時瞄向那一箱柳丁...
在無聊老爸的指導之下,夏日的午後我們玩起了紙棒球。
拿月曆捲成筒狀當球棒,找團報紙揉成球,打出窗外就是全壘打,在場內就看狀況
大家協議是接殺、刺殺還是壘打。當然沒有什麼盜壘、打帶跑、觸擊等精緻戰術,
也處理不了雙殺、三殺、野選等複雜狀況。但平淡裡有一種簡單樂趣,那是打棒球的本心
後來,在老爸值班的夜晚,愛棒球的孩子便自行將遊戲升級:
球用A4白紙揉成,有更緊實的質感;球棒改用羽球拍,揮擊更確實。
家具移開,清出場地;唯一不能移動的水族箱旁空間狹長,就設定為打擊區。
兩個球迷自行模擬龍象大戰:我投球就是黃平洋,我弟投球就是陳義信。
打者是左打就用左手揮擊,以求逼真。
那一夜,九局下象隊的反攻創造了最大懸念,在林易增、吳復連、李居明、王光輝、
帝波與陳彥成相繼安打之後,比數來到了5:4,我領先。
七棒王俊郎是左打不是我弟慣用手,兩出局之後遂換上代打林百亨。
此時,我氣定神閒地說出「林百亨也是左打」這種睜眼瞎話。
我弟半信半疑:「林百亨他應該是....」 我:(快速接話)「左打」。
我弟也只好將就著委屈,站上了左打席。
兩好三壞之後的揮擊正中球心,也正中了水族缸的甜蜜點。
滿貫全壘打的比數傾泄一如洶湧貫下的室內波濤。
我砸了這場比賽,我弟砸了一個水族箱。
後來,家裡的魚在浴缸裡活了兩天紛紛死去;我們兩天沒有洗澡;
我爸的怨念使得我們的職棒生涯...不,是紙棒生涯畫下句點。
在九歲以及六歲這樣的壯年,兩兄弟同時引退。
時至今日,我弟仍不時會幽幽地問我一句:「林百亨真的是左打嗎」
退休是退休,人老心不老,我們持續追逐棒球夢。
搬到雲林農村的我們有了開闊的場地,開闊的視野與開闊的心。
地上的樹枝可以是球棒,撿來的芭樂子可以是球,鄰居三合院的屋簷,
是我們用想像力指點出的全壘打牆,一旦飛越,就是夢想。
而鄰居也樂見城市裡來的孩子,在鄉野間尋回放山雞的生命力。
便安心地在家裡靠著窗戶看著電視,笑談桑麻。
孰知人生難料,安泰比較好,我弟的快速直球在高雄是出了名了。
一計時速高達不知多少的快速芭樂子,穿越城市與鄉村,橫跨童年與成年,
貫透了一擊便碎的玻璃窗,直直向剛認識半個小時的鄰居阿伯頭上招呼而去,
似乎是用一種高雄的腔調,向雲林問好。
鄰居正開心地看著天天開心,電視裡的司馬玉嬌正高聲提醒著:咦,愛注意哦!
一臉驚愕的阿伯再注意也是枉然,只能在飛來橫禍中,從一身的玻璃碎片中站起,
憤怒地尋找著去年秋天親手種下的番石榴樹結出來的果實,這該死的叛徒今日成為兇器。
當阿伯氣急敗壞地從屋內衝出,手中的芭樂子悶不吭聲,我(11)也悄然不知如何應對。
此時,弟(8)早已一溜煙地回家若無其事著。老媽問:「怎麼啦」
弟也只是一派輕鬆地說:「哦沒事啊」。
鏡頭轉回外景,所有文白夾雜對於我家祖宗的問候,我也只好默默承受;
畢竟兇手不在場,我沒有不在場證明,兇器在對方手上,百口莫辯的我沉默是金。
回家之後我質問弟:「你他鄰居的咧,跑哪去啊你」
弟只冷冷地說:「你也有份」
眨了眨眼,我看見他眼裡藏著笑意,笑意裡閃動著三個大字:
「吉.米.吉」。
甜蜜的復仇。
出來跑,遲早要還的。
瘋迷棒球的歲月已經過去,長大之後跟脫褲子有關的行動冒險也沒少過(咦)
一起成長的,就叫兄弟。今年夏天,遠赴重洋兩年的我也許仍得滯留海外,
這些回憶往心裡揮擊時,自顧自地回首輕笑,卻也裝滿了雙眼成水族箱。
黃平洋都賣便當了,吉米吉也倒光了,但是我,我他媽還滿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