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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劇透,未看過的板友再自行斟酌是否觀看內文,感謝:)
夢與現實的間隙:《AR盜夢事件》觀後感
這部《AR盜夢事件》,在第一次看時只有看到後半部,那時稍微被劇中略帶詭譎的查案風
格所吸引。看著名為「榮格」的警探(/警察),追蹤連續殺人案的重要嫌疑人與現行犯
(看起來是未遂),同時他也找來與身為造夢師兼盜夢者的女主角-朵拉(黃多娜),在
大學到研究所時的指導教授-依德,詢問他關於學生時期的朵拉,發生了哪些事,是怎樣
的一個人?
在「榮格」警探的調查過程中,朵拉與像是其信徒或同病相憐的同伴(/戀人)的另一位
案件重要關係人-白智凱,兩人的童年創傷與如何相濡以沫,則是在兩人的相遇地點,甚
至是一切事件的發源地-聖雅各之家,這間孤兒院為主要敘事場景。透過回憶、現實、夢
境,加上事件相關人士的視角穿插,一幕一幕地呈現於觀看者眼前。當時,從後半部分開
始看到結尾,給我的感覺是,這是一部包裝在驚悚或懸疑類型的愛情電影。特別是結尾,
夢境中的男女主角靜靜地靠在彼此身旁,現實中男主角則持續照顧著或許是陷入夢境世界
,長睡不醒又逐漸老去的女主角,寧靜而不再遠離彼此孤獨卻不是真的如此孤獨的生活。
而,正如結尾白智凱所下的註解-這是我的內心世界。這部加入大量精神分析或心理學概
念與氛圍的劇,確實是著重於展現與演繹源自於身為男女主角的朵拉與白智凱,顯得荒涼
而充滿陰影與追逐光明的企盼的內心世界。「榮格」警探與「依德」教授的每一幕對話,
似乎也在營造出,某種對心理學或人的精神(/內心)世界,充滿疑惑又不斷挖掘、探詢
的姿態,且帶有幾許從各自的角度、立場,相互質詢、辯證的意境在。由於佛洛伊德與榮
格的理論,我都曾感興趣也曾自行研讀、接觸一些,但記憶而今已有些遙遠,就先直觀式
地,稍微談談自身對這兩位包含一定程度的「象徵性」的角色,各自的想法與推測其在「
探訪」朵拉與白智凱的「夢境/人生」時,各自代表哪些角度或立場。
「榮格」警探在劇中設定裡,他是即將退休的資深警探,而「AR盜夢事件」正是他退休前
夕,遇上的一個重大案件。沒有因即將卸下警探身分,而鬆懈查案的態度與熱情,他很快
掌握案件關係人,同時主動出擊,及時阻擋了陷入夢境,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白智凱,犯
下或許他也不會感到後悔的「隨機殺人案」。被以未遂的現行犯逮捕的白智凱,則表現出
全然配合調查的態度,這一點,或許也能解讀成他想對名為「榮格」的警探,訴說他與在
虛擬世界重逢的「造夢者」的故事。
相對於透過事件觸及相關者的「內心世界」的警探「榮格」,「伊德」教授則是一開始就
處於「事件」的核心,卻如同溫厚又抽離的學者那般,貌似帶著研究的興趣與身為其學生
的朵拉,展開那一段界線模糊不明的「關係」。他與朵拉(黃多娜)不只有師生關係,還
兼具醫病、戀人(或許是婚外情?)關係,他自己都說,他對朵拉也抱持著某種模糊的感
情,就像治療師與個案之間,總是存有朦朧、難界定且界線不明的情感投射。這一點,恰
似在有意無意間,複製了佛洛伊德與病患「越界」的慾望投射。或許這對同樣醉心於精神
分析研究的師生兼醫師/患者,都在各自的「投射」裡無可自拔,直至其中一方意識到「
現實」的冰冷與殘酷,才帶著她在那段關係裡唯一的「收穫」拂袖而去,卻反而招致更深
一層的悲劇與遺憾。
朵拉(黃多娜)/教授與朵拉/白智凱(小男孩),這看似兩道平行線的情感糾葛,於聖
雅各之家這座孤兒院,超現實又平淡地交織於一塊。「伊德」教授形容朵拉跟小男孩(白
智凱)在一起時,眼神與跟自己一起時截然不同,加上她的論文的行文方式,是異常的狂
傲與堅定,相較平常的乖乖牌好學生形象,可說是有著極大的反差。在教授與朵拉共事又
發展出一段不見光的戀情後,他總會在朵拉與白智凱相處的某個時刻,把她自那時還是小
男孩(青少年)的白智凱所待的房間帶出去,除了討論正事之外,更大的目的是情慾的宣
洩,兩人近乎不避諱外界的目光,在孤兒院的某座辦公室裡忘情地相擁,有好幾次白智凱
緊隨離去的朵拉,來到她與教授待著的房間前,就這樣在窗邊窺伺著沉溺於情慾世界的那
對男女,既好奇又悵然地,見證他認定「變了一個人」的朵拉,展現給他的「大人的世界
」。
夢境與現實、回憶與現況在警探的探查與問話中,一幕一幕地鋪展出相互對照的故事線。
以劇中的背景來看,「AR造夢系統」算是引領使用者,踏入由身為造夢師的朵拉,一手打
造的夢境與現實的分隔島,在白日戴上AR隱形眼鏡,將路人看成遊戲人物般的使用者,隨
著使用時間的加長,似乎會逐漸養成依賴或帶來成癮的副作用。現實中看似隨機殺人的犯
罪事件,在沉溺於AR系統的使用者眼中,竟是一幅幅「行屍走肉」般的逃亡再反殺成群「
活屍」的畫面。對照同為使用者的白智凱,剛戴上AR隱形眼鏡時,路上的行人(通常是漂
亮的女生)的頭頂會冒出愛心,只有暗示朵拉的內心創傷的嬰兒車,會出現近似「警告標
示」的異常反應,使用造夢系統的宅男們(此系統的主要客群),想必是在尋求新鮮或單
純想見一見,可以在夢中化為「造夢師」的朵拉,不知不覺淪陷這表面安全,實則暗潮洶
湧的「造夢空間」。
那麼為何此系統會由「造夢」變成「盜夢」呢?讓我看完後,覺得比較可惜或意猶未盡的
還是,對於從何「盜夢」似乎沒有太明確的線索,深陷夢系統的使用者們,與其說是被在
AR世界中,形如「教主」或「黑暗女神」的朵拉的投影,教唆去盜取那些路人的夢境,更
像是深陷於朵拉所造的夢境中,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疆界,將路人都當成「行屍」,為了
自身安危或從夢境回返現實世界,而犯下那一樁樁引起榮格警探的調查興趣的「隨機殺人
案」。不過,就朵拉也被稱為「盜夢者」的設定來推測的話,或許被盜夢的人,就是那些
使用造夢系統的「宅男」。唯一的「犯罪者」正是創造此造夢系統的朵拉,連同她的「裡
人格」,在夢系統中無所不在、神出鬼沒的「黑暗女神」,貪婪無節制地盜取那些使用者
的夢境,好讓她持續「造夢」同時獲得維持此AR造夢系統永續運作的龐大能量。誠如她在
調查展開的中途,就因機器出狀況而陷入「植物人狀態」,或許那不是意外,而是她拋卻
曾經努力過,卻終究將其阻絕於外的真實世界,轉而擁抱那個所有要素都齊備,只待身為
夢的主人的她,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的虛擬世界。
若單從「造夢者/盜夢者」的角度來看,或許這部《AR盜夢事件》也訴說了一段因童年的
創傷而起,卻終究只能各自療傷的愛情故事。形如兩道平行線在各自的內心世界投影見而
不得的情愫與羈絆。畢竟白智凱循著此系統而與離開孤兒院後,就此下落不明的朵拉重逢
,見到的卻只是其在虛擬實境的化身,那個在夢境中幻化各式誘人模樣的AR導覽員。夢系
統中的「朵拉」似乎未曾辨識出白智凱的到來。因為他也差點在現實世界犯下「無差別殺
人」的重罪,顯然若非榮格警探的即時阻擋,想與朵拉在夢世界長相廝守的白智凱,或許
也將成為被此系統吸收的,夢境的「迷途羔羊」之一。而這邊,似乎也隱喻了每一段關係
裡,或多或少都帶來相互消耗的危機,只是,白智凱最終昇華且保全了他與朵拉那場,似
乎在相識之初,就埋藏了悲劇因子的「戀愛幻夢」。
白智凱/朵拉/伊德教授這段充滿象徵意味的三角戀,在這三者的「年齡差」的襯托下,
似乎也指涉有些畸形的「原生家庭」,同時將這形似複雜卻又不太糾葛的畸戀,置放於更
廣闊的探究空間。那即是,父子/母子/雙親或任何「親情」之間,在現實的壓力與個體
失衡的扭曲情感使然下,相互拉扯又不自禁在關係崩毀之際,從無力的身心盡全力擠出最
後的力量,只為拉住那些即將逝去的血肉羈絆。正如黃多娜從小就被迫困在「姊姊的守護
者」的角色,失卻與同儕打成一片的自由,童年與青春期都黯淡於光線不足的家中。或是
白智凱從孤兒院中,被可能是自療養院逃出的「家暴者父親」,帶往他選定的人生終點,
顯得蒼涼的海岸。姊姊的二十歲生日、父親跳下海岸前的擁抱,黃多娜在全身癱瘓的姊姊
發生「墜樓意外」之時,誤認為是她親手把阻礙她「正常人生」的親姊推下樓,白智凱則
錯覺是自己把提議與他一同「赴死」的父親,斷然往他所希望的死亡懸崖推去。
這兩人的童年陰影,竟擁有相似的失落議題。只是朵拉(黃多娜)更像是渴望突破的一方
,白智凱則是被動或專注於守候唯一僅存的溫情盼望的一方。因此,朵拉在最後一次嘗試
活在「現實世界」,也就是離開「不愛她了」的伊德教授,獨自生下那段指涉移情作用的
「畸戀」的結晶,一名剛出生的不久後就猝死的稚嫩嬰孩,或許象徵朵拉終究被現實消耗
殆盡的溫柔。從此她不再留戀毫無自身的容身之處的現實世界,轉而擁抱她對教授與白智
凱都提過的,比現實更加真實的虛擬世界。
在黃多娜(朵拉)的眼中,只有現實世界是虛假的,反過來說,由她一手塑造的AR夢境世
界,就可以是貨真價實的,只因在那邊,她可以無止盡地投射她曾一心鑽研的潛意識,放
那位吞噬一切又創造一切的「裡人格」,也就是黑暗版的「朵拉」,來為自己而活。在那
邊她也可以給該殘酷的殘酷,該溫柔的溫柔。就像那打開潘朵拉盒子般的偏執教義,她引
導使用者,那些「宅男」們,一步一步踏上「打怪(無差別殺人)」的征途,成為她破壞
以創造新的,那樣以極端手段一手造就的終極幸福──單獨又完整地活在其創立完備的夢
世界中。
也或許,從收尾方式來看,《AR盜夢事件》也是個象徵無條件的溫暖守候的純愛故事。在
那輛曾連結了白智凱與朵拉的共同盼望的客運,仍在白智凱或陷入植物人狀態的朵拉的夢
境中,在那持續運作的造夢系統中,為夢境中的兩人創造一場又一場相互療傷,終而相約
看海、單純倚靠彼此的溫暖邂逅。客運上的兩人從儼然化身「電影人物」,穿著一身考究
的西裝的白智凱,單獨搭上客運像是要往赴某場,不一定等得到佳人依約到來的約會,直
至同樣幻化「電影中人」,穿著一身典雅的旗袍,化著精緻而復古的妝容的朵拉,不負所
望地搭上了那班客運。
客運中的兩人,起初分別坐在相隔數排空位的位置,朵拉在前而白智凱在後,中間兩人有
一段像是相互辯證或確立彼此所在、所想的對話,來到劇情的尾聲,白智凱坐到對他的到
來報以欣然微笑的朵拉身旁,對應前一幕頭髮發白,顯然已步入中老年的白智凱,坐在床
邊照料仍沉睡的在時間中也一同老去的黃多娜(朵拉)。在所欲守候的那人眼前睡去的現
實中的白智凱,就在夢中醒來,同時實現了貌似與其不再存在「年齡差」的朵拉,相偕而
行、相視而笑的願望。更前面的一幕是,身著AR導覽員服裝的朵拉 ,帶著造夢系統的使
用者-白智凱,來到某個海岸邊,回憶兩人在現實世界相遇、相聚的點點滴滴。曾經因父
親的墜崖自殺事件,從此無法開口說話的小男孩白智凱,因朵拉的到來與陪伴,而終於能
重新開口表達自身感受,卻從此只對朵拉說出他真正想說的每一句話。
再對照「AR盜夢事件」的調查者,兼朵拉與白智凱無解的羈絆與人生故事的見證者的「榮
格」警探,在此案件因主要嫌疑人「盜夢者(/造夢者)」朵拉的沉睡,終而被迫帶著幾
許不解懸念「結案」後,為連同此案與警局中的已結案或未結案的調查檔案,所下的「其
實…這些都不是案子。這些…是一個又一個的人生」。
此註解貌似遙相呼應心理學家榮格所提出的「集體潛意識」,在那一張又一張的「人格面
具」裡,個體演繹著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的慾望與陰影,透過AR造夢(/盜夢)系統
的投射與擴大,個體與集體的潛意識於一場又一場「虛擬實境」水乳交融,終至「現實(
/意識)」與「夢境(/潛意識)」的疆界崩毀,那些可望而不可及,渴望而不可得的歸
屬與愛,曾經幻滅的所有,獲得重新修復進而再度出發的驅力。至少在沉睡的朵拉(/黃
多娜)未可知的意識,透過似乎未曾停止運轉的造夢系統,與守在其身旁的已經成人的白
智凱的夢境中,兩人的連繫已然穿透夢境與現實之間,自各自所在的兩端,共同刻畫無須
誰人見證的真實人生。
卓敬檸/2022.06.16 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