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了『蟲』的事實,但沒想到我的生活會因此有了更加重大的轉變。
我的父母打從知道我接受『蟲』的存在,不再躲躲藏藏,隱藏自己的真身,維持著『
蟲』的形體,在我家行走。
我已經不能再將他們當作是我的雙親,他們已經不是原本的人了。
我至今依舊沒能搞懂這些『蟲』到底是什麼。
我雖然知道『蟲』的存在,但這並不表示我能習慣它們。
是的,它們,複數型態。
家裡的『蟲』幾乎無所不在,我總能不經意地發現他們的觸鬚。我不準它們進入我的
房間,我拜託哥哥,別讓『蟲』出現在我的視線。
隔天,情況就好很多了。
只是父母還是維持『蟲』的型態,我只能忍耐。
我盡量不離開自己的房間,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裡頭,等著我哥回來。
哥會帶著食物來看我,陪我說說話。
我一天只吃一餐,體重不斷地往下掉,我現在不敢再站在體重器上,以前很擔心吃胖
的身材,現在已經瘦到非常不健康。
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
我知道這樣下去,我會死。
我想死亡對我來說,反而會是一種解脫。
但我哥希望我能好起來。
所以他把我的朋友找來拜訪我,說是希望對方能陪我解悶。
禮拜五當天晚上來了兩個人,班長跟副班長,將我留在學校的私人物品帶來還給我。
我看著文具用品,還有一些在上課無聊時候玩的小物,回想起那段平凡無聊的時光,我覺
得那時候的我太幸福了。
我好懷念,好想回去那時候。
看著小物,我哭了。
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小芷,妳幹麻哭啊!」班長說話同時,似乎也被我渲染了情緒,聲音哽咽,跟著哭
了出來。
班長跟副班長都哭了,我們三個女生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妳瘦好多,快點好起來,快點回來學校,我們要一起畢業。」
我只能發出哭泣的聲音,沒辦法回應再多了。
「我看今天先這樣吧,時候也不早了。」哥本來一直保持沉默在一旁,看見我們哭成
這樣終於開口催促。
「妳們要不要吃塊蛋糕再走?我很想知道小芷在學校的事呢!」媽媽卻在這時候進入
我的房間,對我的朋友們邀請。
跟邀請醫生的時候一樣,同樣的技倆!
「不!」我大吼一聲。
所有人都被我的聲音給嚇著,驚訝地看著我。我驚恐地看著媽媽,再看向我的朋友,
最後望向我哥。
我必須解釋什麼。
「現在天色太晚了,她們都是女孩子,這樣子很不安全。」我說。
「啊、也是。」班長順著我的話走。
「我送你們出去!」我趕緊說,堅持送她們離開小區,我要親眼看著她們安全地離開
我家。
哥也要跟我一起,我現在唯一的盟友,只有他了。
我們四個人搭乘電梯下樓,途中巧遇五樓住戶,跟著我們一塊下樓。對方跟哥打聲招
呼,我躲在哥身後,不敢跟對方對上視線。
「小芷,妳跟妳哥的感情真好,不像我跟我哥天天打架。」副班長說著,一口羨慕語
氣。
班長也附和著她。
她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那個人進入電梯時,我不斷聽見細小的窸窣聲音,那是我
漸漸熟悉的『蟲』的聲響。
這個人也已經變成『蟲』了。
我們跨出電梯,社區裡的窸窣聲音太過吵雜,別說我,連班長她們也都聽見了。
「哇,走出來才發現蟬的聲音很吵。你們公寓的隔音做的還真不錯。」班長說著,不
以為杵。
可我卻聽得頭皮發麻。
在這個社區裡到底有多少『蟲』進駐,我不敢想像,我抓著哥的手臂,幾乎要哭了。
可是我不能在班長跟副班長面前露出馬腳,我得將她們安全地送出社區,不只是送出社區
還不夠。最好能陪她們走到公車站牌。
哥看穿我的意圖,沒說什麼。
班長跟副班長要我們不用這麼費心,但我堅持送她們到公車站牌,不僅如此,還要看
她們全搭上公車離開。
我們在站牌前聊了一會,公車來到,等其他排隊的人陸續上車,班長她們跟我們道別
。我們約定好下次再碰面。
她們陸續上車,我終於能安心了。回過頭,看見哥一臉古怪的表情。
他的表情像是在向我道歉。
我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大事了,猛地回頭,望向正要啟動的公車,車上的部分乘客竟
然變成『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著公車的車窗,我還能聽見人們的慘叫聲。
我想追上公車,卻親眼看見我的朋友在我眼前被分解分食,公車上簡直像是地獄,受
到『蟲』攻擊的人類,血肉糢糊,貼著車窗向外求救,可是誰也救不了他們。
嗚!
我腳軟了,再也站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公車遠去。
週遭的蟲鳴聲瞬間響起,巨大蟲鳴聲幾乎要響徹雲霄,彼此互相共鳴,如果聲音是網
,那麼這網就像是撲天蓋地而來。
好恐怖。
低下頭,我摀住耳朵,將自己身體縮得越小越好,不想聽見,不想看見。
嗚…嗚嗚嗚……
我想從這世界消失。
「小芷,我們快點走吧。待在外面很危險。」哥催促著我,試著拉起我。
我沒辦法站起,我恐懼得沒辦法動彈了。
「小芷來,我抱妳。」哥抓住我的手臂,將我一把抱起,對我說句,「抓好,我要用
跑的了。」
我得配合他,努力抓住哥的脖子,縱使我沒什麼力氣抓緊他,只能勉強環抱住他。我
也不想自己這麼窩囊。
哥很快跑起來,跑回我們的公寓,我看見路上行人漸漸變形成『蟲』,本來是人的模
樣卻變成『蟲』了。就跟爸爸媽媽一樣。
我想哭,我想吐。
「再忍一忍,快到家了。回到家就沒事了。」哥安慰著我。
我不敢再看週遭的情況,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知道要怎麼鎮定下來。我很後悔
自己沒有宗教信仰,如果我心中有神,或許我會不那麼害怕。
人們的慘叫此起彼落響起,哥哥的速度很快,他無視那些聲音。就算進入公寓,蟲聲
依舊鳴響不停,公寓裡也是一樣,慘叫與求救,不斷聽見人們歇斯底里的恐懼,一點一點
地摧毀人的意志。
我感覺蟲從我們的耳邊劃過,『蟲』振翅飛翔的聲響,那麼鮮明又清晰。
會飛!那些『蟲』居然還會飛!
我想尖叫。
「噓。」哥阻止我。
他沒有帶我去搭乘電梯,反而在無人的警衛室,把我放了下來。
警衛到哪去了?我不敢問,這裡已經到處都是『蟲』了。
「我們先在這裡躲一陣子。」他把警衛室的門鎖住,將玻璃窗關上。脫掉外套,將門
底下的縫細給擋起來。他將警衛室關得密不通風,這樣蟲就爬不進來了。
警衛室的玻璃窗是毛玻璃,外頭看不見裡面,裡面卻看得見外面。玻璃窗爬滿了體積
較小的『蟲』,或許是心裡作用,但我總覺得『蟲』正透過玻璃看著我們。
「沒事,這一波很快就過去。」他看著外頭,確認情況,最後走到我面前,「妳要不
要先睡一下?睡醒,一切就過去了。」
我的手腳使不上力氣,半癱倒在沙發上,哥的雙手壓住我的膝蓋,一臉擔心的模樣。
我心裡有好多問題想問。
他似乎看穿我,雙手摩娑著我的膝蓋,又轉移到我的手。
他的體溫很低,和我相比起來,他像是沒有溫度一般。
「睡吧,別想太多,妳沒辦法改變局勢,只能接受。」不容拒絕的語氣。
我第一次意識到,哥跟那些『蟲』是一夥的。
哥哥還是我原來的哥哥嗎?
還是說,在那個黑夜哥哥就已經被『蟲』給替代了。
思及,我忍不住眼淚,又哭了。
「小芷,別哭,妳會沒有體力的。」他語氣充滿心疼,擦去我的眼淚。
不像是作假,好像他是真心疼愛著我。
我伸手摸向他的臉龐,想要確認他的模樣。這張臉,這個眼睛鼻子嘴巴,是我哥沒錯
啊。這是我哥的身體,怎麼會被『蟲』給佔據了。
「不要哭了,妳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但是我停不下來。
「你──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哥?」
「小芷……」
「你們到底想做些什麼?為什麼要攻擊人類?」
我知道我的問題,他一個都不會回答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我歇斯底里的大叫,就算我怎樣掙扎毆打他,我都不會得到他的回答。
他對於我的攻擊,全都接受,也不還手。
好像不痛不癢似的。
或許他真的不覺得疼痛,人類的、我哥的外皮是他的甲殼。
所以他不會覺得疼痛。
我又哭又叫,打人打得手也疼,我很不甘心。
以卵擊石,說的就是我這個樣子。
我把我的手給扭了,但還是要打他,可是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還能怎樣?
我的生死都操控在他手上了,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不論他是不是我哥,他都說會保護我。
他要我相信他。
而我,到現在這地步,還是相信著他。
還是想要相信他。
「睡吧。」他的手蓋上我的眼睛,不讓我再看下去。
可是就算眼睛看不見了,耳朵還是聽得見。在這警衛室之外,人們的慘劇還持續著,
那樣淒厲又絕望,向誰呼求著救命,但誰也不能拯救他們。
只有我們躲在警衛室裡面,上鎖的門發出激烈的碰撞與拉扯聲響,有人發現這空間,
想要躲進來尋求庇護。
但門是上鎖的。
「哥,有人!」我想拉下哥的手,但他動也不動。
「哥!」
「啊啊!蟲!蟲!啊啊啊啊啊啊──!」門外的那個人等不到我們去開門,發出很可
怕的慘叫,還有被『蟲』侵蝕的恐怖聲響。
「抱歉,小芷,我只能保護妳一個人。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極限了。」他這麼說著,
只能保全我一個人。
他沒辦法再去關照其他的人,外頭那些人的生死他都不會理會,更不會出手救人。
就像他明知道我的朋友們上車之後會有怎樣的下場,他還是沒有說,讓事件這樣發生
。在我面前殘酷的發生。
見死不救。
我知道我很安全,但只有我一個人是安全的。
如果他去救其他的人,或許我會死。就像他說的,保全我的周全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極
限。
「小芷,不要哭了。」
他反覆地安慰著我,但我沒辦法控制我的眼淚。
眼睜睜看著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亡,一個接著一個變成『蟲』,只有我一個人是安全的
。
在外頭的蟲與人,聲音混雜著。
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