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講台上的濮至仁校長，是位溫文儒雅的老年人，有如胡適學者走到現代，他對學
生從不擺架子，深受大家好評。
　　　　　　　
　　濮校長很喜歡教書的感覺，所以在校園開了「智慧與人生」課程。雖然這只是通識課
，但必須火速上網登記，否則只有銘謝惠顧的下場。校長的課，通常只收一百人，不過學
生喜歡使出打滾吞劍跳火圈的招數，抗議課程名額太少，在校方協調下，都會變成五百人
的超級大班。
　　　　　　　
　　這麼多見不到校長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猩猩」學子，也只有舒適如電影院的大演
講廳，才能充當教室了。　
　　　　　　　　　
　　但是，就像烏賊王這樣，一堆人選校長的課，並不是為了啟迪人生智慧、開拓至善至
美境界，大部份傢伙，都是為了這個比人蔘還滋補的學分而來，包括我在內。
　　　　　　　　　
　　只要校長點名時都沒缺席，考試題目就算閉著眼睛亂寫，都可確保拿到90分以上。
　　　　　　　　　
　　這是真的！我考試時，曾經看過旁邊座位的傢伙，在試卷上畫了幾隻中年發福、筆法
拙劣的大烏龜，結果他有93分，而我，認真回答每一題，工工整整寫了一大串，也才剛好
90分，聽說是修這堂課分數最低的。不過，我還是感謝校長的恩賜。
　　　　　　　　　
　　「各位同學，我來和各位聊聊，我過去參加北伐抗戰時，發生的一些事情……」校長
說話時，帶著標準的北京腔。
　　　　　　　　　　
　　這就是校長的開場白，他最愛閒話家常，描繪當年的英勇事蹟。通常他講十分鐘後，
大禮堂就會變成免費的催眠中心，任何有失眠困擾的人，來這裡都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療。
　　　　　　　
　　「……當時，滿山滿谷的日本鬼子，在教堂外把我們團團圍住，我們眼見就要為國捐
軀了。結果，偉大英明的蔣委員長從天而降，他戴著墨鏡、咬著牙籤，雙手各持一把機關
槍，把可惡的日本鬼子打成蜂窩，此時，蔣委員長身後飛出一群白鴿……」校長滔滔不絕
，台下也睡得不亦樂乎。　
　　　　　　　　
　　我精神還不錯，再拿出素描本，畫著校長剛才說的驚險場景。
　　　　　　　
　　奇怪！為什麼我會覺得，這些畫面在吳宇森的電影出現過？
　　　　　　　　　
　　「你知道嗎？那個女的，今晚要到我家坐坐……」烏賊王不知何時又溜到我旁邊。
　　　　　　　　
　　「恭喜！恭喜！」我頭沒抬起，專注在這位開無雙殺敵的世界偉人身上。
　　　　　　　　　　　
　　在我心中，烏賊王比蔣委員長還要神奇。烏賊王曾提到過去，他老爸當過中研院海洋
研究中心的主任，所以小時候，就和老爸在各大海洋跑來跑去，也因此熟悉海洋生物習性
。不過，烏賊王總對外宣稱，一位可任意伸縮手臂的日本少年，送他翻譯果實吃，所以他
精通各種海底動物語言。
　　　　　　
　　雖然烏賊王懂得鯨魚話和海豚文，前幾年還拿過全國科展的冠軍，在資優班成績都是
前幾名，卻救不了他父母的婚姻。
　　　　　　
　　烏賊王老媽，當年可是大學校花，當過中國小姐，烏賊王老爸，費了千辛萬苦才追到
她。但是他們結婚後，烏賊王老爸以事業為重，每日忙得昏天暗地，而烏賊王老媽在外面
認識了一位有錢有閒又帥氣的集團總裁，偷偷帶她坐噴射專機去各國玩，還送一堆名牌鑽
戒、服飾。幾年之後，烏賊王老媽就跟集團總裁跑了，還找黑道逼他老爸簽離婚同意書。
　　　　　　　　
　　烏賊王老爸受不了這種打擊，發瘋住進精神病院，到現在，烏賊王探望時，他老爸仍
認不出兒子就在眼前。
　　　　　　　　
　　從此烏賊王不再相信女人，決定要遊戲人間、情留各處。
　　　　　　　　　
　　「祝你今晚順利啊！」我終於畫好世界偉人的殺敵圖。
　　　　　　
　　「嗯！有校長的護持，當然囉！嘿！嘿！嘿！」烏賊王似乎口是心非。
　　　　　　　　　
　　「那……你還是不爽校長嗎？」我忽然想到烏賊王和校長之間的小小恩怨。
　　　　　
　　雖然在我心中，潛水社是全校最酷的社團，但有一個問題，它是地下社團，無法見光
。
　　　　　　　　
　　為什麼潛水社無法成立呢？關鍵就是在於濮校長。
　　　　　　　　　　　
　　三年前，烏賊王剛考進電機系，他和好友阿貴，興致勃勃，寫出料多味美的潛水社營
運企劃書，只可惜被校長駁回，說不准就是不准。
　　　　　　　　　
　　奇特的是，當初一堆怪怪的社團，如崩潰心法社、廢話研習社、挖鼻孔社、飯桶速成
社，什麼東西都沒準備，就能輕鬆通過審核，還得到不少補助。
　　　　　　
　　烏賊王和阿貴不服氣，找了一堆比基尼辣妹去校長辦公室理論，不過結局還是相同，
抗議無效。校長還派教官放狠話：「亂我校規者，必殺之！」
　　　　　　　　
　　校長是老好人，唯獨對潛水很感冒，他禁止學生參加潛水活動，抓到的話，就會得到
小過的禮物。但烏賊王不吃一套，他選擇地下化，偷偷招兵買馬，繼續魚兒魚兒水中游。
　　　　　　　　　　
　　「反正也沒差啦！我都習慣囉！校長不准我成立潛水社，也符合我低調內斂的個性。
」烏賊王似乎看淡了。
　　　　　　　　　　
　　「可是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麼挖鼻孔、崩潰都可以變成社團？像潛水社這麼健康、有
活力的，竟然無法成立？我們學校還是靠近海岸的哩！」
　　　　　　　　　　
　　「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也許是校長當年和蔣委員長遠渡重洋來台灣，裝金銀財寶
的那艘船沈了，校長心裡難過，所以叫大家不要潛水，免得喚起他痛苦的回憶。」烏賊王
摸摸下巴。
　　　　　　　　　
　　儘管潛水社不能光明正大，但對烏賊王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仍然有江湖豪傑來相助，
例如肥暮。
　　　　　　　　
　　肥暮小烏賊王一屆，他們國中就認識，當時烏賊王就是校園好學生的典範，拿了不少
獎狀，肥暮成績不好，常慕名請教他，烏賊王傾囊相授，甚至大考時還當槍手，讓肥暮順
利考上高中，與大學的電子系。即使到現在，有些考試烏賊王也會助拳。肥暮爸媽非常感
謝烏賊王的照顧，出了不少經費支持潛水社。
　　　　　　　　　
　　另外，小金也幫了不少忙，他現在是大傳系大三的學生，在知名報社當實習記者。當
烏賊王帶比基尼辣妹團向校長抗議時，小金曾經來訪問，兩個人也變成好朋友。
　　　　　　　　　
　　後來，小金從報社拿到許多民代胡搞的照片，握在大鬍子烏賊王手中，讓他們嚇得不
敢說話，自動匯進大筆的潛水社基金，為這項清新健康的水中運動，盡一份心力。
　　　　　　　
　　墨西哥人老莫則是烏賊王去國外潛水認識的，老莫非常熟悉全球各地的潛點，人脈也
廣，是潛水社最佳的世界導遊。
　　　　　　　　
　　「對了，肥暮下星期生日，我們替他慶祝一下吧！他可是我們的金主之一！」烏賊王
提議。
　　　　　　　　
　　「嗯！這樣的話，要不要去上次那家餐廳？你推薦的果然不錯……」　
　　　　　　　　　　　
　　「然後你順便去把她……」烏賊王大笑。
　　　　　　　　
　　烏賊王沒說錯，那位冰山美女，對我有莫名的吸引力，她應該還不會被老闆開除吧！
　　
　　　　　　　　　　
　　肥暮的慶生會，就像烏賊王說的，選在海鮮餐廳舉行，連老莫都飛來共襄盛舉。餐廳
的顏老闆親自招待我們，他滿臉笑容，還用小提琴拉生日快樂歌，在他野獸的外貌下，竟
藏著天使的琴藝，在場每個人都很開心，只有我東張西望。
　　　
　　「你在看什麼啊！」肥暮問我。
　　　　　　
　　「喔！沒什麼……」我從背包裡拿出薄薄的紙盒，「我差點忘了，祝你生日快樂！」
　　　　　　　　　　
　　肥暮打開紙盒，裡面是一幅小小的油畫肖像，大家七嘴八舌評論起來。
　　　　　　　　　
　　「畫得真像！」老莫微笑說著。
　　　　　　　　　　
　　「只有鮪魚肚，才能抓到我的神韻啊！」看來肥暮很滿意。
　　　　　　　　　
　　我的眼神還是亂瞄，她終於出現了，而且就在隔壁桌。她還是同樣的姿勢，將菜單丟
在客人面前。
　　　　　　　　　　　　
　　「就是她嗎？烏賊王有告訴我唷！要不要我替你查她的底細啊！」小金順著我的方向
看。
　　　　　　
　　「哈！多謝好意，我怕她有死亡筆記本，把你寫進去就不好了。」小金聽我一說，笑
了出來。
　　　　　　　　　　　
　　我們這桌的菜很快就現身了，老闆出馬就是不同，他的態度非常客氣，還會說笑話，
讓大家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隔壁桌完全相反，她依然冷酷，把菜重重放在桌上，發出「不要來惹我」的聲音。她
招呼完後，慢慢走到外頭，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樣，她望著漆黑的海平面出神。
　　　　　　　
　　「去找她吧！」說話的是老莫。
　　　　　　　　　　
　　這時，我感到身上發出神聖的光輝。我不能辜負大家的好意，於是站起身，慢慢走到
外面的露天平台。我放緩腳步，在她身旁停下。
　　　　　　　　
　　「哈囉！我上次有來這裡吃，不知道妳記不記得？」我小心翼翼。
　　　　　　　
　　「嗯！」她微微點頭，似乎沒有剛才的冷峻氣息。
　　　　　　
　　「妳覺得那張素描還可以嗎？」
　　　　　　
　　「你還滿會畫畫的嘛！」看來，她已經打開來瞧了。
　　　　　　
　　沒想到，她竟然會稱讚我，這似乎超出冷山美人的常用語彙。看樣子，我們之間的距
離，已經拉近不少，也許我會成功唷！
　　　　　　
　　「不過我已經丟了！」她一句話，把我推向深淵。
　　　　　　　
　　她又走回室內，留下滿臉錯愕的我。她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我的畫？　　
　　　　　
　　也許我現在就應該跳海，去拔拔真正的鯨魚棕毛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