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夜。燈【八】慈母

作者: zerozooz (Fool_Liu)   2014-06-09 01:38:20
這個奇異的地下集會,比我想像得更加不可思議。
我甚至可以將它形容為「城市」;因為進入殺生街之後,通往中心的道路似乎永無止盡,
長路漫漫。
街道仍然車水馬龍的熙攘著,Pei領在前頭帶領我向核心走去;而我手上提著兩盒包裝精

的「大禮」,光是想像裡面可能裝載著什麼東西就讓我感到一陣悚然。
街道依然熱鬧喧嘩著,仍舊充滿荒誕與乖戾;然而隨著她的引領,我們越往核心走去。
我開始發現街道裝扮的「主題」開始因為越往深處而越令我感到陌生;起初一開始我還認
得出,像是一看外觀就知道是老鼠或者狐狸的種族。
但是越往裡面走,裝扮越加匪夷所思。我們拐過幾個彎後,熙攘的人群也跟著改變,我開
始發現身邊來往的人們身上都穿著破布,血腥與肅殺的獄卒漸漸被許多看起來眼神無辜的
孩童取代;他們身上穿戴破布,光著髒兮兮的腳丫子,孩子們似乎像是在排隊,當我們經
過的時候,幾雙無辜的小眼珠子發亮的盯著我瞧。
以他們身上穿著的破布來看,孩童們似乎扮演著貧窮;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孩子們身上
的破舊衣著似乎來自於幾年前富裕的家庭,感覺好像原本光鮮亮麗的衣裳,同一件穿了好
幾年而變得髒舊的感覺。
其中一個雙眼發亮看起來頗聰明的小女孩似乎瞧見了Pei,她短促的叫了一聲我聽不懂的
話語,所有的孩子們便殷切地轉頭,他們嘴裡喊著各種不同的單字,一個個伸出骯髒的小
手一古腦兒往Pei那兒擠了過去。
那雙眼銳利如刀鋒、腦子裡老是打著鬼主意的古靈精怪,面對孩子們卻像個天真的小女
孩。她友善的伏下身子,伸出雙手溫柔的輕觸每一雙骯髒的小手,而孩子們就像朝聖般地
擁簇她;Pei彎著腰牽著孩子們的手慢慢地前進,她把孩子們帶到我身邊,盡可能在孩童
吵雜的叫喚聲中對我說話。
「等等帶你引薦兩位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可都是大有來頭的唷!」
她一臉正色地叮囑著。
「你一定要保持尊重的態度聆聽她們的問題,然後謹慎誠實的回答,知道嗎?」
難得Pei臉上閃過一絲擔心的神色,這不免令我好奇了起來。
「這聽起來像是某種考試?」
「唉唷,也不是啦……就聊聊天啊。」
她微笑著說。
顯然非常可疑。
「總……總之你一定要切記我說的話喔。」
Pei抱起一個小孩子逗弄著玩,底下響起一片歡呼。
我開始注意到這女孩擁有某種特別的尊貴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要愛戴她,不過誰不會呢?
我們似乎到達了目的地;孩子們歡呼的從Pei身邊跑開,聚集著擁簇著另一個人,那人應

就是Pei口中所說的好朋友了吧?
我向孩子們奔跑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美婦蹲坐在一張小桌前,似乎在為孩子們編織著某
種東西,而那名成熟的女子,竟有著讓人印象難以抹滅的美麗容貌。
婦人肌膚雪白如凝脂,穿著一襲柔軟的純黑色絲綢,領口大膽深V直開至小腹,肩頸上有

蓬鬆的黑色鳥羽,隨風翻滾著映襯著白淨的臉龐;特別是鳥羽後的背部,有著八隻彎曲的
勾狀裝飾,看起來有些像是天鵝的頭部,鵝的頭上還有黑得發亮的絨角。
婦人擁有著美若天仙的容貌,但遺憾的是,她姣好的面容卻沒有任何愛意與喜悅,取而代
之的卻反而令人感到死亡與逝去的哀傷嘆息;她面帶愁容,深紫紅色的雙唇緊閉,雙眉微
蹙的眼神弔祭著無法回頭的過往。
「好姑姑,Pei來看您了。」
女孩淘氣地笑著,似乎不受婦人的愁苦氣氛影響。
「誰是你姑姑,別沒大沒小的亂叫。」
婦人漫不經心地摸摸小娃兒的頭,緩緩地站起身子,黑羽絨禮服非常的貼身,站起時更顯
露出美婦窈窕的身形,一襲黑色的長髮緊貼著背部和羽絨衣融為一體,尊貴而優雅。
如果說Pei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那這美婦應該就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成年女子,我心裡
讚嘆地想著。
「我其實還想叫你媽媽呢,好媽媽,女兒好想妳唷。」
女孩刻意嘟起嘴裝可愛,好像要刻意營造歡樂氣氛似的。
「你這麼輕挑,將來若為人母,如何作為族中表率。」
縱然美婦面如寒冰,仍能隱約看得出與女孩故友相逢的喜悅。
「我的族人崇尚自由,輕挑便是我的表率,好姑姑一見面就說教。」
女孩故做淘氣的吐了吐舌頭。
「妳也別再消遣我了,比起姑獲,我還是比較喜歡九鳳這名子。」
姑獲……九鳳……怎麼好像在那裡聽過?
「姑姑這麼懷舊,那女兒以後便改叫九姑姑,您瞧女兒是不是很貼心呢。」
女主人邀請女孩入座,Pei一邊拉著我坐下,一邊打趣地回答。
接著她打開了準備的其中一盒禮物,果然豪不意外地,那是一個死人頭無誤。只不過拿出
來的並不是香氣四溢的食物,而是淋上瀝青風乾後的頭顱模型,下方依慣例繫著白布條用
血書寫到:
「狩獵同族幼子,蒙禍生財,降予天罰。」
不是我族,而是同族?
女孩小心翼翼地擺在桌上;容貌已經模糊不清的頭顱在燈光的映襯下,反射著妖異的光
芒。
但美婦看見禮物卻不見開心,反而原本稍稍露出的喜悅神色瞬間轉為更深沉的陰霾。
美婦用纖細的手指輕撫著頭顱,似乎每一次的觸碰都牽引著內心的痛楚。
「任何讓純潔孩童蒙受苦難的罪惡靈魂,就算將其囚禁於永世的牢籠中也不足以洗淨他們
的罪惡。」
她輕柔而緩慢的吐出每一個字,卻能令人感受到其中沉重的深惡痛絕。
「他們應該囚禁在永不見天日的牢籠中,好好的服侍著母親。」
女孩手拖著下巴漫不經心的回答著。
「呵,我才不承認他們是我的孩子,他們甚至沒有資格成為食物。」
美婦小心翼翼的將瀝青頭顱放置在一旁的櫃子上方,此時我才發現上面有一整排頭顱……
「所以,乖女兒來找我,總不是為了討糖吃吧?」
美婦一邊安置頭顱一邊說著。
「好姑姑,我是來聽故事的。」
「故事?我還有什麼故事是妳沒聽過的?」
女主人先是疑惑地向Pei瞧了一眼,然後終於瞧見了旁邊不重要的我。
「他是?」
她的眼神一瞬間充滿著防備與質疑。
「好姑姑,他是我的新男朋友!」
Pei調皮的挽起我的手臂微笑著說,好似企圖解釋女主人心中的疑惑。
「哈,一個上班族?妳這學不乖的壞女兒。」
美婦似乎心中釋疑,表情趨轉柔和。
「如果這裡不是殺生街,我還以為妳和那些不成材的後輩一樣學壞了,帶便當下來呢。」
她挑起一邊眉似乎很不屑的說著。
「他可是和我一起喝過草薊酒一步步走過來這的呢。」
女孩不甘地反駁。
「能夠通過嘔吐並不代表什麼,等藥效退了……終究還是要面臨抉擇的。唉……好女孩,
你該不會是想學習我們那另一個不成材的壞女兒,每次去上頭玩耍都把上班族的歷史搞得
亂七八糟,搞得我們每次都得幫她收拾殘局吧?」
美婦嘆了口氣故作擔心的說。
「別把我跟那蕩婦混為一談啦。」
Pei氣溜溜的甩了甩馬尾,皺著鼻子說著。
看得出她們交情匪淺,Pei在這女主人面前就像個面對母親責備的小女孩,而女主人說話

是輕柔中帶有半分威嚴,我好奇地觀察著女主人,試著理解他在這所扮演的角色。
「猜猜看吧。」
我以為我只是像旁觀者一樣,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從旁觀察她,誰知這美婦就像看透了我
心思似的,瞬間轉過頭來與我四目交會。她用沉靜如湖泊般的眼神捕獲住我,那瞬間我的
心差點跳出胸腔。
「Pei說你在上頭……恩,一般維生的職業是個說故事的人,那你一定對這裡的一切感到

常的新鮮。你無法抑制探索這一切秘密的慾望,是吧,你一定很好奇這裏的故事是哪來
的?又是誰寫的,這是每一的說書人天生的好奇心。」
又是一個可以看穿人心的女人。
「說書人,告訴我你都編織著什麼故事呢?」
女主人堅定而溫柔地看著我,似乎有著某種慈祥與威嚴,就像……
「呃……一些比較通俗的小說啦……還有一些……呃一些……」
「唉,一些難登大雅之堂以及某些不堪入目的故事吧。」
哈……妳根本會讀心術吧。
「孩子,如果你打算要用說謊說服他人,至少要直視對方的眼睛。」
我感到無比慚愧,就像被母親訓話的小孩子。
對了!就是母親,女主人令我有一種母親的感覺!
儘管她長得和我母親一點都不像,我卻能很深切地從她眉宇眼神間感受到母親的慈愛與嚴
厲;我終於明白為何看這婦人如此美麗而我卻不曾動心,因為這樣溫暖的感覺是如此熟
悉。
女主人輕輕一笑,也許在享受著我內心微妙的變化。
「你知道我們家的好女孩,不是很常帶陌生男子下來,還稱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喔。」
……還說不是考試。
「所以……說書人,告訴我你是不是想知道這裡的秘密呢。」
不可置否,我在這地底世界待的越久,越是對他們扮演的主題感到著迷,起先我把這些人
視為無法理解的一群,但我開始慢慢地了解,他們所扮演的主題都有著某種邏輯上的聯繫
,我越來越懷疑這地底存在著一個荒誕偏離的故事;而這故事串連著地底每一個角色,他
們各自扮演著其中一個拼圖。
而我越是這麼想,對這故事就越加好奇,故事是誰寫的呢,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地底的人們
如此的熱衷?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而我越發好奇,卻又不敢多
問,現在女主人卻給了我一絲契機,令我好奇心更加強烈。
「猜吧。」
「咦?」
「試著猜猜看,你猜對一些,我便講一些我所扮演的角色故事。」
她在暗示我某些設定是我應該會知道的,也就是和現實的知識有所關連?
不論是恐懼、驚奇還是其他的情感,都被強烈的好奇心佔據;我渴望得到答案,想要知道
女主人口中的故事。
我努力思索著我進來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這時好像配合劇情下一幕似的,有個看起來像是侍從的傢伙帶著一群小孩走進來,小孩從
門口魚貫而入,而侍從的頭部是個尖嘴烏鴉,但頭的兩側卻有一整排共九對眼睛。
此時我才注意到我進來的這個空間,除了靠牆的書櫃擺放著一排排乾涸的瀝青骷髏之外,
鋪著羽絨的柔軟地板上散落一地奇特的小飾品,稀奇古怪,大部分是由骨頭製成;而我卻
現在才意識到也許這些東西是小孩的玩具,這個房間是個巨大的育兒房!
鳥頭侍從禮貌的向主人鞠躬,女主人簡單的回禮,魚貫而入的小孩們很有默契的排成一
列。我赫然發現那些孩子與先前進來的小孩們有很明顯的不同,他們身上裝飾著黑色羽
絨;有些甚至雙臂還是油亮的烏鴉翅膀,有些頭上還翹著像鸚鵡羽毛般的裝飾。
侍從示意小孩們排成一列,一個跟著一個到女主人面前;這時我才看清楚在我們近來之
前,女主人正在做的事情。
羽毛小孩和先前我們看見的邋遢小孩共成兩列,每次總會有兩個孩子向前站到女主人面
前,女主人總會摸摸她們的臉頰,親吻他們的額頭;而我發現鳥羽小孩通常各個眼角泛
淚,相反的邋遢小孩總是面露喜悅之情。
然後女主人就會開始幫他們更衣,就像在進行某種儀式,女主人巧手的將鳥羽小孩的羽毛
退去;她溫柔地撫摸孩子的身體,所到之處羽毛就像會乖乖聽話般的自動脫落。鳥羽小孩
聽話的低著頭,直到褪去剩下一身白淨,接著又是一個不可思議;只見女主神輕輕撫摸,
孩子的臉頰、頭髮或小小身子,鳥羽小孩原本的容貌,便開始逐漸地變成邋遢小孩的模
樣,一下子的功夫便和另一端的邋遢小孩不論容貌或體態都變的一模一樣。當女主人溫柔
地替鳥羽小孩進行儀式時,邋遢小孩便脫下自己骯髒的外衣,當儀式結束,鳥羽小孩便穿
上邋遢小孩的衣服,變成了另一個邋遢小孩;女主人會親親原本是鳥羽小孩的額頭,小孩
便會離開與其他沒在排隊的邋遢小孩一塊玩玩具。接著女主人會給脫光身子的邋遢小孩一
件黑色的鳥羽蓑衣;小孩開心的披上蓑衣,身上便像魔術般的長出鳥羽,便逕自與其他也
化做黑羽鳥的小孩玩耍去了。
儘管對這的底發生的驚喜已經感到麻痺,仍會對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女主人轉過頭
來,給了我一個神祕的微笑。
「猜猜看我的故事,說書人;運用你的觀察力猜猜看我在這地底世界所扮演的角色。」
女主人繼續進行神奇的儀式,不一會兒孩子們都對調了衣服。
「這次來了幾個?」
「二十有九,主人。」
「都是些不負責任的父母。」女主人嘆息的說。
侍從將孩子們帶離,鳥羽小孩開心雀躍地跟隨著侍從,邋遢小孩則是離情依依的看著女主
人。
我看著這一幕,腦中忽然浮現女主人與Pei的對話。
妳也別再消遣我了,比起姑獲,我還是比較喜歡九鳳這名子。
「姑獲……姑獲鳥!我想起來了,一種神話中的怪物,妳扮演的是姑獲鳥!」
一身黑色的鳥羽,還有背後的鳥首裝飾,我早該想到是姑獲鳥了。
「唉……姑獲鳥,你所知道的姑獲鳥是什麼呢?」
「一種在東方神話流傳的怪物,有些傳說姑獲鳥是難產的孕婦的怨念所化,在深夜會偷竊
別人的嬰兒;而某些更久以前的傳說稱這種鳥怪為鬼車,這種鳥原本有十個頭,其中一個
被天狗咬掉,於是有一個斷首不斷地在滴血,被血滴到的人家會有災厄出現。」
「很糟糕的妖怪呢,不是嗎?」
女主人面露哀傷的神色,連我都不禁為他難過起來,但是……
「但是……我仍有許多疑問,我疑問的是剛才那些小孩,還有那儀式……為什麼他們要交
換?為什麼鳥羽小孩換成邋遢小孩會哭泣,而邋遢小孩畫作鳥羽小孩卻開心愉悅?」
「因為我是個不合格的沒用母親,只能用他們的悲傷換取自己苟延殘喘地活著。」
Pei假裝若無其事地捏捏我的手,看來我明顯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需要為我的傷悲感到擔心,好女兒。」
女主人卻微笑地說到。
「你猜對了一點,那我就說一些,你們所熟知的神話,和我們的故事有所區別,恩……應
該是說,做了一些修正。」
果然,是一個不同的版本。
而這令我更加的好奇。
「能告訴我更多嗎?」
「曾經……在很遙遠的過去……姑獲也曾是母親……呵,不是什麼難產怨婦所化成的妖
怪,而是真正的母親。一切一切子民的母親。」
「一切的一切阿……這聽起來不像是妖怪,而像是某種……」
「神明。」
女主人望著遠方,像在眺望某種不可追憶的過往。
「將專門獵殺小嬰孩的鳥妖改為孕育一切的神明,這改動真是特別的……」
「諷刺,對吧。沒錯,但在祂還是神明的時候,並不叫姑獲鳥這個名子。」
比起姑獲,我還是比較喜歡九鳳這名子。
「九鳳?」
女主人點點頭,似乎期待我多說一些。
「我知道九鳳,是山海經記載的一種神鳥,祥瑞的化身,但是在山海經之後便斷絕了記
載,爾後有關九頭鳥的記載,就是姑獲鳥之類的鳥妖。」
「所以在妳們的故事裡,尊貴的九鳳最終淪落成為了姑獲鳥,這是多麼悲慘的故事啊。」
「不,在我們的故事裡,九鳳永遠都是九鳳,是她的子嗣們將她變成了姑獲。」
我內心的疑惑輕易的被看穿,她微笑地繼續說著。
「孩子,我告訴你我扮演的故事吧,在很久以前,九鳳曾經是尊貴的母親,是人們崇敬的
神鳥;直到經過了數百年,她的子嗣彼此征戰,他們互相仇視,就連信仰的神祇都要劃清
界線,另一方甚至捏造了虛假的神祇;終於,戰爭撕裂了彼此,拋棄九鳳的孩子們獲勝
了,便將原本孕育他們的母親徹底妖魔化;成了晝伏夜啼、鳥首人身,會滴血作記,在深
夜奪人嬰孩的怪物。」
「說書人,而你一定以為,強大尊貴的神祇就算被妖魔化成為鳥妖,應該也無損其神性
吧?我再告訴你另一個有關這個世界的有趣設定。」
「不論是神還是妖,都無法沒有信徒而獨立存在的,也就是說,人們心中相信的形象就成
為你具象的化身。」
「我似乎有點懂了,若人們視你為慈母,你將化為慈母;若人們視你為妖魔,你則生出獠
牙利爪。」
我弄懂了某些事,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痛苦與憤恨卻沒任何喜悅。
「所以當九鳳成了姑獲,縱然心中仍是九鳳,也只能行妖魔之事;因為在人們心中只存著
姑獲鳥,所以世上必然只有姑獲鳥。」
「偷人子嗣,法力低賤的妖魔,只能怪當初還是九鳳時,教導無方。」
女主人看起來無比痛苦,令我也感到內心難過不已。
「剩下一個謎語,你不很想知道那些孩子的祕密嗎?」
「我……」
「告訴我,說書人,當你身為所有人的母親,但是你所能做的,只剩下奪走他們的孩子,
那你會怎麼做呢?」
我甚至不忍心猜測,如此殘酷的答案。
「你奪走他們的孩子……跟自己的做交換?」
「很接近,孩子,但你忘了姑獲鳥是不能生育母親的怨靈,我是無法孕育自己的孩子
的。」
在這裡,似乎故事越接近答案,越令人悚然;我一直以為我快習慣了,但其實卻沒有。
「母親」緩緩走向擺滿一排排瀝青人頭的架子前……
「你知道這些代表什麼嗎?」
她輕輕端起其中一個,緩慢的輕撫著。
「人口販子的頭顱。」
這時侍從走了進來,已經不再是鳥首人身,而是一個面帶凶相的男子……那個Pei送的頭
顱……
背脊莫名的涼意又再度竄起。
「是的,我們取而代之。」
專門綁架小孩勒索父母的人口販子。
就我所知,至少在中國大陸,就有許多人因為長久實行一胎化政策,造成墮胎或丟棄嬰孩
的惡習;而保留下來的那一個往往成為被過度寵愛的寶貝;但也因此產生許多綁架小孩勒
贖的人口販子集團。
他們殺死人口販子,然後偽裝成人口販子把調包的小孩……
「那些孩子……鳥羽小孩……」
我強忍著恐懼問著,無論如何也想知道……
「是被父母拋棄,剛死不久的孩童嬰靈,我用我的血肉餵食他們,等到他們成長茁壯,再
送回他們的父母身邊,享有他們原本應得的幸福。」
多麼悲傷的故事,悲傷而殘忍……
「但為何……為何被綁架的小孩們快樂,而即將回到父母身邊的孩子們卻悲傷?」
女主人悲痛的抱著頭顱,像是弔祭死去的孩子。
「那些孩子以為我從綁匪的手中救了他們……」
母親苦笑著繼續說著。
「顯然在我的呵護下,這裡遠勝於現實中那無聊的灰色世界。」
「而披著鳥羽的孩子,他們原本並沒有機會被生下來,向我哭喊著想回到母親身邊……」
「直到他們長出健壯的肉體,已經習慣把我當成母親的時候,我卻要再次拋棄他們……」
好悲傷的故事……我甚至希望我不曾聽到……
「所以九鳳終究是個失職的母親,即便過了幾千年。」
「不……九鳳仍是個值得尊敬的母親。如果不是,孩子們是不會因為離別而悲傷的。」
「你難道不覺得恐懼憤怒嗎?只有姑獲鳥才會強擄別人的小孩,那些穿上鳥羽的孩子,永
遠都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呢。」
女主人的眼神似乎像在質問著我。
「恩……這就像你為了某個好的目的做了一件壞的事情,因此你具備了一半的好與一半的
壞。」
「然而當我無法分辨一件事情的好壞時,我寧願去相信好的那一面。」
女主人面色和善的笑了,她似乎對我的回答感到興趣。
「明知道有一半的惡,卻選擇相信良善的那一面,你的回答很有意思。」
「你聽懂我的問題了嗎,男孩?」
「咦?」
「願意相信良善那一面的小說家,你聽明白我的問題了嗎?」
女主人瞧了一眼Pei,然後再看看我。(Pei也很識相的別過頭假裝看不見。)
「……我似乎明白了,剛剛才明白。」
我看著故意轉過頭看風景的Pei,開始明白她帶我下來的理由,也理解女主人細心編織如

殘酷的神話故事,就為了讓我理解一件事。
我眼前的這女孩,她也許有部份並不符合世間對良善的定義。
她的某部份也許是邪惡的。
她之所以會帶我到這裡,之所以會夜燈的約定,都是為了讓我理解她不屬於良善的那一部
份;但是這種邪惡,也有可能如女主人所說的,只因世人的曲解或偏見的扭曲所導致的。
所以最終夜燈下的抉擇,我必須能讓自己有機會去選擇,選擇願意相信她屬於良善的那部
分。
女主人幽幽的嘆口氣。
「唉,好吧。我承認妳這不成材的女兒,看男人的眼光比另一個不成材的女兒好太多
了。」
「哼。」
Pei皺了皺鼻子不甘心的做起鬼臉。
「愛聽故事的孩子,你願意接受母親的祝福嗎?」
Pei聽到這句話立刻興奮的爬起來,期待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似的。
「呃,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女主人像是變魔術般的對手掌輕輕地呵了口氣,細小的羽絮慢慢地變大,直到變成一根發
亮的黑色領羽。
「如果孩子在受到壞女人誘惑時,想起囉嗦的老媽子,就一定能禁得起誘惑。」
女主人將領羽放入我手中,羽毛柔軟溫順。
「這也許幫不上你什麼忙,但也許能讓你保持冷靜思考。」
「呃……謝謝妳。」
「謝謝九姑姑,好女兒最喜歡九姑姑了!」
Pei似乎很開心呢,也許我是做對了某件事。
我們離開時,又有一個鳥頭侍從領著一群孩子進入,我目送他們微笑對我揮著手遠離。
「呃……Pei……我在想……」
「沒錯!」
「……妳又知道我想說什麼了!」
「你想問我說,我們接下來要見的朋友,是不是就是那位『不成材的女兒』。」
「哈……妳的朋友們總是伴隨著危險。」
我並沒有說出口,默默朝下一個目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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