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三十年前的事。
未婚懷孕的我為了避開家族的追捕,獨自一人來到這座隱身於山林中的小村落。
對於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村子內,村民們紛紛露出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
無助的我被他們帶到村長的家中,他招來村中三位耆老,商討著要如何安置我。
怪的是,他們不僅沒有詢問我來到這裡的理由,反而是非常友善地招呼我。
而且聽他們的談話,似乎在找尋適合我住下的地方。
不過,待在那裡看著他們的身影,卻讓我想起家族會議時、那些圍繞在我身邊指指點點
的長輩。
這樣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我再度害怕起來,其中一位老奶奶看到我身體不斷地發著抖,
面帶笑容的走了過來,將她那溫暖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示意要我放心。
「讓她來跟我住吧!我一個人,沒關係!而且,我還缺了個幫手哩!」
就這樣,我便跟這位慈善的老奶奶同住。
只是在離開村長家之前,村長將我拉到一旁,小聲地說,「別擔心,在這裡沒有人會
談論彼此來到這裡的原因,這是最初來到這裡的人訂下的規矩。或許也因為如此,這座
村子才會遠離人群、獨自位於深山峻嶺之中。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或是不想觸碰
的過去,不管如何,請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重新開始,展開妳的人生。」
村長要我安心地住下來,有任何問題隨時可以來找他。
聽到他這番話,淚水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我點點頭,向村長行了個禮之後,便跟著老奶奶離開。
一路上,她牽著我的手,像是帶著孩子出門的母親,深怕我走丟似的。
不知為何,這樣一個行為卻給予我相當的安全感與溫暖。
據她說,村落約有十幾戶人家,平常都是以農耕為業,彼此自給自足,生活相當平靜
和樂。
她自己平時以織布、修補衣物為主,藉以換取生活所需;在農忙時,則是幫忙照顧鄰近
村民的小孩。
由於她的家位在村子最尾端,在到她家之前,走在路上,不免碰到許多與她熟識的人。
老奶奶很受大家的敬重,每一個人都會用著恭敬的態度對她打聲招乎。
或許他們已經從其他人的口中得知我的存在,所以在見到我時,並沒有流露出太多訝異
的表情。
走了一會兒,終於來到她住的地方。
從外觀看上去,這是一間非常樸素的茅草屋。
一進門,便可以看到一輛非常舊式的紡織機擺在眼前,一旁的桌子上擺了針線與幾件
衣物。
她指著裡頭一間空房間說:「這是妳的房間,稍微整理一下之後,就安心住下吧。」
我本來打算將自己來到這裡的理由跟她說,但她只是笑著搖搖頭說不需要。
不過,我有提到懷孕的事。
她一聽,笑著很開心,由於她並沒有孩子,加上我也孤單一人,於是她決定收我為女兒。
就這樣,白天我就跟著老奶奶學紡織或是去鄰居幫點傭,生活倒也過得平順。
一天傍晚,我們自外頭返家後,我才一進門,她就叫我把大門關上。
接著她很神秘地拉著我進房,從她的床底拿出一個油布包裹的物體,神情嚴肅地要我
立下死誓。
雖然心中有點疑惑,但她平日對我很好,又將我視如己出,我也就依她說的做了。
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油布包,我一看,是好幾本外皮破舊的線裝書。
「我沒有子嗣,但見妳乖巧聰穎,對我如同親生母親般一樣,我決定破例將這本書裡
頭的東西傳給妳。」
當下我愣住了,對於她接下所說的,一時之間還無法會意過來。
「放輕鬆,妳只要把我所說的好好記住,或許現在的妳還不需要,但是將來,它一定
會對妳有所助益。」
雖然不懂她的意思,但我還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於是她翻開了第一頁,對著裡頭的字文與符號開始細心地教我。
當晚,她一直教我到油燈枯盡才休息,但我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孩子一樣,興奮地
睡不著。
「如果我可以好好利用這份力量,我就能保護我的孩子。」我是這樣告訴我自己的。
在確定了我的目標之後,我打從心理決定要好好將老奶奶教我的完全學會。
就這樣,在每天回家之後,用過晚餐,她就開始教我書裡的知識。
隨著日子過去,我學得越多,也懂得越多,肚子也逐漸大了起來。
不久,便在眾人的期待之下,我為這村子迎來一位新生命。
只是就在嬰孩滿周晬當天,老奶奶趁著雨停的空檔,正要出門採買東西。
但一時不注意,腳底一滑,身體往後一仰,後腦勺碰到了地。
在大家的搶救之下,老奶奶還是因傷重去世了。
村民們無不帶著悲傷的心一起安葬與悼念她,而我,像是失去家人般痛苦與難過,
好幾次常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發呆。
一天下午,我整理起她的遺物,結果竟然在床底下發現更多的古籍。
拿起其中一本書一翻,驚覺裡頭全是非常特別的法術,老奶奶並沒有教我。
再仔細一看,這些法術輕則可在無聲無息中傷人,重則可置對方於死地,甚至藉由擺下
特殊的陣法可以使役鬼神、扭轉乾坤!
如獲至寶般的我不禁大為震驚,這位老奶奶到底是什麼人!
我將這些古書重新整理、分類,白天,我帶著孩子幫忙縫補衣物,晚上等孩子睡了
之後,點起一盞小油燈,便開始自學起來。
「不可能!光靠讀那些書,怎麼可能就學會殺人的法術?」
「嘻嘻...」老婦人露齒而笑,沙啞的笑聲迴蕩在這無人的樹林之間,聽起來頗為嚇人。
「的確是不可能...。」老婦人意有所指的說:「當然還是得靠點『東西』才行。」
「東西?妳也不會告訴我是什麼,不是嗎?」
「的確如此。」
平靜的日子又過了半年,直到有一天,村子突然來了幾位陌生人,他們到處嚷嚷,
弄得雞飛狗跳,嚇壞了所有的村民。
村長跑去跟他們理論,但他們仗著自己人多勢眾,竟然把村長給打傷了。
「給我一家一家地搜!」其中一名像是領頭的壯漢喲喝道。
目無法紀的他們開始進到房子裡,遇到不合作的,就聯合起來痛毆一頓。
特別是婦女,他們會毫不客氣地撕去她們的上衣衣袖,確認在她們的手臂上頭是否
有道特殊的烙印。
「烙印?」
老婦人沒理會我,仍是自顧自地講著。
躲在屋內的我眼見情況不對,便抱起嬰孩,打算從後門離開。
但事與願違,我才打開門,便撞見那名領頭的人正與隔壁的王大嬸拉扯著。
他一看到我的出現,像是獵人見到獵物般驚喜。
我手抱著嬰孩,試著跑走,但腳底像是灌了鉛一樣地沉重,使不上任何力氣。
他一使勁,便將王大嬸給甩開,轉而朝向我走來。
恐懼襲上了我,我退到門邊,雙手護著嬰孩。
「找了那麼久,看來就是妳了。」那位領頭的不懷好意地說,臉上掛著詭笑。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認錯人了!」
他走到我眼前,伸出手抓住我的肩膀,往外一扯,唰地一聲,上衣自領口處頓時
被他撕開。
「這道烙印,就是最好的證明。」
被他這麼一說,我趕緊張手掩飾。
「妳就乖乖地跟我們走,不然...」
他反手自背後拿出一把閃亮亮的匕首,在手裡晃呀晃:「我們就幫妳挑個好風水。」
知道自己已無退路,淚水不爭氣地流下...。
「你殺了我吧!跟你們回去,即使活著,也跟死了沒兩樣。」
「好吧,那就如妳的意。上頭有交代,得帶個東西回去交差。」他上下打量一下,
「就妳手中的嬰孩吧!」
接著他伸手過去,準備搶走我懷中的嬰孩。
突然間,他慘叫一聲,身體倒向一旁,我驚見王大嬸手裡正拿著一把鋤頭。
「妳快走!快!」
滿懷感激地謝過王大嬸後,才轉身跑沒幾步,心中突然湧起莫名的不安,我一轉頭
過去便發現,他閃著寒光的手一揮,王大嬸的喉嚨活生生地在我眼前被切開。
她雙手按壓著喉嚨,身形不穩地往前走了幾步,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鮮血自她的
指縫流了出來。
目睹這一切的我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接著他甩了甩匕首上的殘血,向我一步步
走近。
看著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王大嬸,我知道接下來就是我了,但我不能死在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後,一手抱著嬰孩,一手腰上的暗袋抽出數張符紙。
「哦?」他停下腳步,用著狐疑的眼神、不解地看著我。
我口誦咒語,四周便捲起了漫天狂沙,將他團團圍住。
接著我將符紙拋出,剎那間紙張滿天飛舞,隨即被捲入旋風之中。
這些符紙猶如鋼刀般毫不留情地將他割著遍體鱗傷,猶如他對王大嬸做的一樣。
不一會,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風沙之中。
我停下咒語,旋風漸趨合緩。
到在地上的他,身體沒有一處完整,遺骸散落各處。
其他壯漢聞聲而至,見到如此的場面,嚇得落慌而逃。
說到這裡,老婦人低下頭,語氣變得非常柔和:「那是我第一次殺人。不過,並不是
使用了老奶奶教我的法術,全是我從那些古籍自學而來的。」
不久,負著傷的村長與村民一起過來,他們看到倒在地上的王大嬸與呆立在一旁的我,
一時之間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村長!王...王大嬸死了!」
「死了?」
村長一聽,連忙趕到王大嬸的屍體旁。
「喉嚨被劃了一刀...。」
「村長!這裡還有一些...一些...」一位村民滿臉驚恐地指著散亂在四周又紅又白的
物體。
「別動這些東西!這是屍塊!」
一聽到屍塊,所有的人紛紛縮起腳、慌亂地看著自己的腳底。
「有手,有腳...還有一些器官...」村長看了看,神情嚴肅地自語道,「這些...到底
是誰...?」
由於屍身散落各處,實在是不好辨別這是誰的身體。
「是剛才那位發號施令的人!」一位村民指著房屋角落處一顆圓滾滾的物體大喊。
「的確是他...怎麼會死得那麼淒慘?」村長走了過去,看了看,點頭說道。
「會是...她做的嗎?」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投向我身上,我只是呆立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殺得了一名壯漢?更何況...也沒看到她使用任何武器...。」
「那會是誰做的?」
村民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發聲。
「村長,怎麼辦?」
「沒辦法了。」村長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說,「你們幾個幫忙把這裡散落的屍身撿拾
起來,連同王大嬸一起抬到村外的墓地給埋了。王大嬸一生辛苦,原本可以來這裡
安享晚年,誰知道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是啊...。村長,我看我們一起為她治喪吧。」
村長點點頭,隨即轉過身對我說:「妳先帶孩子回去,其他的事我來處理。」
我默默地抱著孩子、不發一語地離開,臨行前,我回頭看了一眼王大嬸,心中除了感謝
還是感謝,只是,她可能聽不到了。
回到家,安置好孩子後,疲倦的我將身體靠在床頭,稍作休息。
閉上眼睛,想起方才的事,如同作夢般,那麼虛幻,卻又那麼真實。
那晚,我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隔天一早,我懷著坦忐忑不安的心,決定將事情的經過向村長說出。
就在我準備出門時,才打開大門,就看到村長與那兩位曾有一面之緣的長者彼此交談著。
他見我出來,便不再與他們談話,直接向我打了聲招呼。
我也禮貌性地點點頭,轉頭看向隔壁王大嬸的家,並沒有靈堂之類治喪的擺設。
「昨天在墓地已經祭拜過王大嬸了,大家也決定不再佈置靈堂。至於那位無名屍...」
村長走了過來說,「我們另外處理了。這件事就這樣吧...。」
不知為何,聽到村長說的話,我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我...想向王大嬸上個香...。」
「還是不要...吧。」村長皺著眉說,「等過幾天再說...。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話說完後,村長就跟著那兩位者者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下,我只覺得村長不想多提昨天的事,而且言談之中,他似乎對我有所隱瞞。
雖然對王大嬸感到愧疚,村長既然是這樣打算,那我也不想對他說出實情。
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我若說出真相,只會帶給自己更多的麻煩。
說來也對,這裡的人本來就是不想因為涉入太多的俗事才聚集在一起,今天發生這樣
的事,會有如此的反應也不為過。
一想到村民竟然如此低調,心中不禁竊喜起來。
不過,天底下並沒有如此順心的事。
昨天那幾位逃走的人一定會回去告訴他們的同伴,甚至是那位我所害怕的人,他們一定
會再來的,而且會作好應對的準備。
「果然不出我所料,七天之後,他們帶來了至少三十名壯漢再次『造訪』這個村子。
每個人身上都攜有短刀、斧頭之類的武器。」
有別於方才柔和的語氣,這一次老婦人卻是露出詭異的笑容:「那一天,我讓一群不知
天高地厚的傢伙徹底知道死亡的恐懼。如果你有看到他們那求饒的眼神,你一定會覺得
可悲又可笑。」
「妳殺了他們?」
「是啊...是啊...一個也不留!」
「一個也不留?!」心中一驚,「難不成...妳...妳...」
「嘻嘻嘻...你答對了,是『所有的人』!」
眼前這位老婦人面露兇光,渾身散出出肅殺的氣息。
「你們白天所經過的某個地方,就是他們葬身之地的其中一處。」
我一聽,全身的寒毛豎起,腦海裡憶起千尋告訴過我的,那處自地底冒出許多如枯枝般
的亡靈之手。
「其中一處?妳!為什麼?!」
「因為他們做了件該死的事...。」老婦人轉頭看了在輪椅上的乾屍,幽幽地說。
下回,
『厄夜鬼衣』:第三章,黑衣怨(十三)
《小雅的人生咨詢》
胖子:何時我才能上場呢?
小雅:在我之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