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學長姐蜷縮在這樣的空間努力,我只是很空洞地想著:「啊,每個人都有目標。」
而我,都已經大三了,卻還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想做什麼。
「學姊妳當初為什麼想念研究所啊?」有次值班時老師不在,研究室就剩下我跟筠珊學姐
兩個人,作風快、狠、準的學姐正好替老師訂完隔週飛中國的機票,老師有個兩岸論壇要
參加,而舉凡護照、旅館、和拜訪對岸重點大學等瑣事,都是由我們來處理。學姊在筆記
本上不知寫著什麼,一隻手在包包裡翻來翻去,停頓了五秒鐘,「考上了就來念啦。」
「嗯.......那、那妳有後悔過嗎?」預期中我以為不會是這麼直白的回答,舌頭突然打
結。
「妳說來這個學校,來念研究所,還是其他方面?有後悔的話呢?怎樣?」
「沒有啊,我就是想問一下當作自己的生涯規劃而已。」我乖乖轉回去替老師整理歷年著
作。自從不久之前聽說她跟品傑學長意見不合,當面爭執起來之後,我看到她都帶著敬畏
的心情。「我看妳如果不知道將來想做什麼,先考研究所當作跳板也不錯啦,進可攻退可
守,當助理還有錢領,有什麼不好?」筠珊學姐帥氣地把一張便利貼貼在老師的桌曆上,
「先進研究所,來考我們組啊,有林老師給你靠,怕什麼?而且林老師的助理有品質保證
,將來你出去,所有老師都搶著要。」
「哪有這麼順利的事啦。」我一向不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研究所不好考我知道,即便在
這裡被磨練得樣樣精通,出了學校我應該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傻氣大學生,最終庸庸碌碌
過一生。
「妳自己考慮清楚,林老師在這個領域算是翹楚,加上連老師、廖老師他們,妳說我們所
如果自稱第二,誰敢說自己是第一?而且研究生呢,可以思考很多事情,不忙的時候,妳
乾脆就想成妳領薪水在這裡發呆冥想,哪裡不好?」
「學姊,那......妳呢,妳念得如何?覺得好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學姐的聲音非常冷淡。
助理一做就是一個學期已經要接近尾聲,熬過適應老師找不到人可以瘋狂重撥電話將近二十次
的偏執,再熬過學長姐之間的低氣壓,我也算是成功抓準老師的心了。反正老師不會有錯
,老師說1+1=3也不要懷疑,秉持著這樣的原則,走跳江湖也就沒什麼問題。寒假開始之
後,社團要出隊到南投山區的偏遠鄉村為當地民眾提供法律諮詢服務,雖然不完全是去玩
,但光是可以遠離家裡、研究室,還有老師的目光,我已經謝天謝地又覺得充滿挑戰了。
這次出隊除了社團指導老師、還有一共四個以前也是我們社員的律師學長姐、五個分屬不
同法領域的研究生,還有社團幹部九個人,我們借住的青年活動中心稱不上豪華,但一群
人擠在一起倒也不覺得簡陋。入夜氣溫驟降,大家都冷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有人提議喝
點酒,大家也都同意了。喝了酒,話題也愈來愈開放,像這種一群不熟的人聚在一起的場
合,竟然也玩起真心話。帶過我們這屆民法物權課輔的沛揚學長突然抬起下巴「指」了我
一下,「學妹,妳,妳跟品傑在一起喔?」這是什麼跟什麼?「學長你喝醉了啦,這什麼
問題。」
「不是嗎,整個研究中心都知道啦。大家都說你們走得很近」我看向其他人,所有人都等
著我回答,「真的,真的沒有啦。我就是林老師的助理啊,學長是林老師的學生,我們有
時候會因為老師的事情常常要一起討論啦。」一陣混亂中,我以為這樣就蒙混過去,結果
我清楚聽見沛揚學長冷笑一聲。連著幾天的法律諮詢,我都刻意避免跟吳沛揚碰面,反正
我自己就是負責分組編制的工作人員,動動腦筋,我就不用讓自己去面對他眼神中那種「
你們一定有什麼」的訕笑。更何況我現在還搞不懂這個緋聞哪裡來的,根本無從化解誤會
。
我吃著蘋果,跟伊馨一起計算每天前來諮詢的民眾人數,所有的出隊資料經過整理後要交
回法務部,每年我們都領取補助來執行計畫,總要給部長一點交代。「啊!真捨不得走。
」我是真的喜歡這個純樸美麗的小鎮,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感受到人情味了,手上的蘋果
是有個阿伯來諮詢,回答他的問題之後,過沒幾分鐘他又出現在鎮民活動中心,提著一大
袋的水果硬塞給我們,「給你們吃啦,謝謝你們幫忙,沒什麼,你們吃啦。」我握著那個
蘋果,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一點什麼,我好像知道我想要什麼了。
於是下山之後我又像勁量電池那隻兔子一樣有用不完的精力,為了要找齊下學期來值班的
研究生,動用所有可用的關係。「本來就會比難找,下半年有國考,這時間研究生都不太
願意來。」我們指導老師看很開,但是也要求每個時段都至少要有一個研究生才可以。我
跟伊馨說好她去拜託系辦助教幫我們寄群組信,我則是在自己既有人脈裡東翻西找,看會
不會撿到寶。
然後「劉宇齊」三個字映入眼簾。這是我同家學長,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不問他,雖然
我們每周至少在線上聊天三次,每次見到面他總要涼涼地刮我一下,可是,就因為我知道
他應該會拒絕我,我就突然不怎麼想被拒絕了,在這件事情上我已經不太順利,如果要被
拒絕,還是等過幾天吧。
開學的第一天我就跟老師約好在研究室等她去,老師如果不笑又板起臉一點也不慈眉善目
,「許雲杉,妳怎麼回事?整個寒假都不見人影?跟陳品傑生氣?不是老師要說,就算吵
架,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啊。」
「老、老師,我放假前就跟學長說我不能來,我有事情啊。」
老師往椅背一靠,「妳學長就是太寵妳了,整個假期都不出現這種事,他竟然也允許,老
師跟妳說,男生有時候是要哄一下的,妳這樣耍脾氣,把人家嚇跑了你就知道。」等一下
,這是什麼邏輯?「老師,我跟學長沒有什麼啦,真的!」「蛤,陳品傑有什麼不好你跟
老師說說看,我都跟人家掛保證你們兩個非常適合了,我不會看錯的啦。」原來......緋
聞的源頭就在這裡,我一邊打字一邊唉聲嘆氣起來,「老師妳等一下不是要開會,妳先讓
我把這一堆信件處理完啦,不然我們就沒時間了。」
老師去開會之後,我仍然留下來與她要我建檔的考題孤軍奮戰,「表決權平等原則,一股
一表決權......」「碎念什麼?」品傑學長進來了,外面風大,學長的臉被刮得紅通通,
我看見他就忍不住抱怨。
「學長,妳太不夠意思了,放假前我就跟你說我不能來的嘛,你不是說可以幫我cover,
居然害我被老師念......」學長只是苦笑,沒有多說,「妳在弄考題?記得存檔。」說完
他停頓很久,我知道這應該是還要說些什麼的空白,但學長就這樣高深莫測地想了很久,
「沒事,妳繼續忙吧!我要去一趟社資,妳沒什麼事就等我回來再走吧,我沒有鑰匙。」
我盡量不動聲色地看了一下手表,五點十五分。
學長交代完就離開,一點都沒有幫我考慮我可能有課,想吃飯, 還是想回家的心情嗎。
嘆了一口氣,我終於知道筠珊學姊那句「林老師的助理品質保證」是什麼意思,不是因為
助理耐操,而是這研究室從上到下就沒什麼人性,我低聲咒罵著。
「只有你在啊?脖子扭到的妳們林老師呢?」啊?脖子扭到?說話的是在我們系上非常受
歡迎的廖老師。廖老師幽默又平易近人,很喜歡跟學生開玩笑,每年在大學部開課都會爆
滿,「老師現在不在,老師您有事的話,我幫您留話好嗎?」
「不用啦,不用啦。」林老師踱步進來順手拿起我正在看的資料「這誰整理的?分析得不
錯喔!妳啊?不錯不錯。」
我一點都不知道老師在不錯什麼,可是能讓廖老師稱讚,虛榮心滿到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
。
嗚嗚嗚,為什麼以前沒人問我要不要當廖老師的助理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