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下我又跑去剪頭髮了，雖然一直以來在這條道路上命運多舛，平頭的精神還是
讓我鼓起用氣走向一間全新的理髮店。
幾次剪髮的厄運之下，我已經身心俱疲，挑這間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它看起來最便宜
。
我是店裡唯一的客人，很快的一個大嬸依依不捨地離開電視幫我圍上塑膠布。
「今個兒剪啥頭？」大嬸咬著一口外省腔，慵懶地問。
「平頭。」我千篇一律地豎起三根手指：「三分。」
大嬸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接上電動剃刀的電源。
嗡嗡嗡……
理髮很順利地進行，我舒服地闔上眼睛。
其實我的要求沒有很高，只想平平安安地剪一次頭。
啊……今天真睏啊……
想著想著，我居然打起瞌睡，點了一下頭。
大嬸不耐煩地扶正我的頭。
「抱歉。」我不太好意思地道。
喔喔喔！就是這樣！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理髮啊！
我眼眶濕潤，內心激動不已。
為了避免類似的情形發生，我正襟危坐，回憶起高中時在補習班消除睡意的方法。
痛覺。
以前都是叫同學用橡皮筋彈我的手背，現在我要學會自立自強。
我塑膠布下的手緩緩移到大腿上，拇指跟食指的指甲輕輕夾住一塊大腿肉。
身為男子漢，沒有第二句話，我咬牙捏下。
幹！超痛！
劇痛中身體反射性後仰，直接剛猛無儔地撞向大嬸的鼻梁。
大嬸處變不驚，眼看閃避不及，剪刀一舉護在面前，要是我不收勢，後腦便自行撞向刀
刃。
當真應變神速，看來是身經百戰的高手，我不禁在心底暗暗喝了聲采。
問題是，大嬸，這不是武俠小說，我也沒有在跟妳過招啊！
妳不要這麼專業好不好！
心念百轉，頭已經迎向刀刃。
啪。
電光火石間，大嬸倒轉刀刃，我的頭最後一刻撞上刀柄。
頸動脈一陣冰涼，刀刃搭上。
「誰派你來的？」大嬸語氣森然。
幹！妳又是什麼來頭？
我是有沒有這麼衰小？
「妳……妳……妳不要這樣，我只是想剪頭啊！」我結結巴巴地說道，因為太緊張了不
小心說出少林足球的台詞。
「你不知道我是誰？」大嬸戒心很重。
「我真不知道，敢問您過去在哪高就？」我小心翼翼地問。
大嬸嘆了口氣：「唉，罷了，你是騙我也好，真不知道也好，我既歸正道，又怎忍心再
造殺業？」
嘴巴上這麼說，妳倒是把刀移開啊！
「我過去在對岸少室山下理過十幾年頭，後來犯了大錯，畏罪逃到台灣來。」
別說！我不想聽啊！
大家都誣賴我中二，我的人生已經禁不起更多誤會了！
等等，少室山？
那不就是傳說中的少林寺山腳下嗎！？
少林幾千佛家子弟剪頭髮原來也是一種商機嗎？
「您……真有生意頭腦啊！」我諂媚地笑笑，斜眼看著脖子旁的刀刃。
大嬸搖搖頭：「我年輕的時候在南海一代為非作歹，自恃武藝天下無匹，後來被少林寺
方丈收服，潛心改正，在少室山下為少林弟子剃度。」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我仍然竭盡所能地拍著馬屁，只求活命。
大嬸繼續娓娓道來。
「方丈慈悲，不僅饒我一命，還替我想了謀生的法子，於我恩重如山，只可惜……只可
惜……」大嬸喃喃說了幾次只可惜，眼眶慢慢紅了。
「痾……只可惜怎麼了？」
「只可惜江湖上人人恨我已極，欲除之而後快，常人又懼我面惡，我自從上次幫方丈理
頭後，已經十幾年沒有人願意讓我剪頭髮啦！我蒙此大恩，卻辜負了方丈一番苦心，真是
該死！該死啊！」大嬸說著說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頸子旁的刀刃隨著大嬸肩膀起伏一顫一顫的，我嚇得屁滾尿流。
「大嬸！求求你！幫我剪頭髮吧！」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大吼：「拜託妳千萬一定要
幫我剪頭髮啊！」
大嬸破涕為笑：「真的？」
「發自肺腑啊！」要不是刀還架在脖子上，我就跪下來磕頭了。
雖然睽違十幾年的生疏手藝讓我不抱期待，但是髮型只是一時的，保住命要緊啊！
「好咧，那我們繼續剪。」大嬸挽起袖子。
「等等！」我大膽提議：「我突然覺得剪這樣就好了，這樣我就很滿意了！再剪就太短
了！」
「這樣就好？」大嬸失望地歪著頭。
我點頭如搗蒜。
很好，就是這股氣勢，結完帳趕快走人，今天就自認倒楣吧！
「那我們就去洗頭吧！」
三小！？
大嬸愉快地拎著我的衣領，把我提到洗頭台。
我完全不敢反抗，現在唯有順著她的意，為了保命，不管遭遇什麼事都得忍著。
大嬸握住水龍頭，內力催動下，鐵製的出水口都被燙成紅色。
然後她扭開水龍頭，逼近沸點的水澆灌而下，在我頭皮上燙出青煙。
「這樣水溫還可以嗎？」
「可、可以……」
可以個屁啊！
我命休矣！
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我雙眼翻白，身體觸電般開始抽蓄。
「瞧你開心的，別亂動啊。」大嬸笑呵呵地道，伸指往我肋下戳去，輕而易舉地封住我
的穴道。
她擠了些洗髮乳在手掌心，揉了揉。
「……」我依稀聽到她雙掌中傳來沉悶的風雷爆破之聲。
多麼雄渾的掌力啊！如果洗髮乳有生命的話大概也被輾死了。
我虎目含淚。
「怎麼啦？」大嬸疑惑地問。
「沒事，泡泡跑到眼睛裡了。」
「怪了，我還沒開始洗啊。」
「那是名為勇氣的泡泡。」
「勇氣的泡泡……跑到眼睛裡了嗎？」
「對，跑到眼睛裡，然後破掉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大嬸，妳說妳幫少林寺方丈剪過頭髮？」
「是啊，怎麼了？」
「方丈他老人家最近還安好嗎？」
要是少林寺方丈也受過這種酷刑，說不定有治療方法，不論今天遭遇什麼大難，只要留
得一口氣在，他日上山求救，方丈人這麼好，一定會醫好我的。
「唉。」卻不料大嬸又嘆了口氣：「我那次幫方丈洗完頭後，他老人家就圓寂了，想來
應是功德圓滿，榮登極樂世界啦！」
方丈啊啊啊啊啊！
難怪會逃到這裡來！妳這個殺人凶手！
我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怎麼又哭了？」大嬸奇道。
「泡泡跑到眼睛裡面了。」
「可是我還沒開始洗啊。」
「這是名為希望的泡泡。」
「希望的泡泡跑到眼睛裡了嗎？」
「對，跑到眼睛裡，然後破掉了。」
「真搞不懂你，那我開始洗囉。」大嬸抓上我的頭。
唰！
我雙目瞠大，頭皮瞬間多出十道血痕。
「這個力道還可以嗎？」
我不敢開口，因為我怕一開口就會流露出我的脆弱。
我屈辱地點點頭。
大嬸開始搓揉。
我瞬間咬破嘴唇。
幹幹幹幹幹！頭蓋骨要變形啦啊啊啊！
大嬸的指力源源不絕，前俯後繼，一層大過一層，直直透進我的腦袋裡。
這是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指啊！
方丈！
少林功夫發揚光大了啊！根本就發揚過頭啦！
感覺腦漿都要從耳朵裡發揚出來啦！
腦中嗡嗡一響，我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傳來。
「阿密陀佛……」
我睜開眼，一個身穿袈裟、頂上無毛卻滿臉虯髯的魁武老者對著我雙手合十。
我認得這張臉。
「達摩老祖！請你救救弟子吧！」我撲到老者腳邊，痛哭失聲。
沒錯，眼前的老者就是數千年前遠赴異鄉，弘傳佛法的達摩祖師。
是少林一派的創建者，也是七十二絕技與易筋經的創始人，中國武學的起源。
「祖師爺！請您教我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鐵頭功吧！」我涕淚縱橫：「弟子再也忍受不
住剪頭髮的時候任人欺侮了！」
「佛祖慈悲，我顯靈就是為此而來。」達摩祖師摸摸他的光頭。
「少林七十二絕技乃我從佛道中悟出的鍛體法門，其中鐵頭功自我以下從無少林弟子真
正練成，箇中原因，你可知曉？」
「弟子不知，請老祖開示！」
「頭髮。」達摩祖師指指腦袋：「武學之道，人體無一處不可為武器，所謂鐵頭功，乃
頭髮與頭皮頭骨的完美結合所延伸而出的修習法門，髮型對鐵頭功的影響是巨大的，唯有
搭配最適合的髮型，才能發揮出鐵頭功百分之百的威力。」
「然而佛道所求，終與武道相異，我佛慈悲，為求斬斷世俗苦惡，佛門子弟皈依前需行
剃度，是以千年過去，少林無一人真正學會鐵頭功，你是俗家弟子，無此滯礙，於武道可
登峰造極，成震古鑠今之天下第一人！」
我聽著內心激盪不已，沒想到剪個頭髮也可以剪出絕世神功。
「那麼，請問鐵頭功要搭配什麼髮型呢？」
達摩祖師笑笑。
「一切盡在佛道中。」
佛道？
我的腦袋裡閃過一個髮型。
一個陽剛與柔美結合，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髮型。
那已經超越了人的髮型，是佛的髮型。
釋迦摩尼頭。
原來如此！要剪成跟釋迦摩尼佛一樣的髮型才可以練成鐵頭功！
「這……這也太潮了吧！」我顫聲道。
練成後別說鐵頭功了，根本就是電光毒龍鑽啊！
達摩老祖見我神情了然，知我明白箇中道理，捻鬚微笑：「髮型既成，鐵頭功進展即可
一日千里，我現在傳你鐵頭功口訣，記好了！」
老祖的形象愈漸模糊，只剩下念誦口訣的聲音在我腦中迴響。
我悠然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口中不住唸著口訣：「少林功夫好耶，真的好耶，我是鐵
頭功，鐵~頭~功~……」
「好啦！」大嬸終於停止蹂躪我的頭皮。
佛祖庇蔭下，我順利度過此劫，將來也將擁有自保的能力。
現在只等大嬸替我解穴，還我自由。
當我走出這間理髮廳，就是我名震天下之時！
可是大嬸遲遲沒有解開我的穴道。
「小兄弟……」她扭扭捏捏地道：「說起來今天還要謝謝你，給了我信心，讓我知道我
頭髮也減得挺好。」
別傻了大嬸，您還是重操舊業比較有前途啊！
雖然想這麼說，畢竟受制於人，我還是擠出笑容：「千萬別這麼說。」
「那個……」大嬸臉上閃過一絲靦腆：「其實……其實最近生意清淡……為了糊一口飯
吃……我有在做那個……」
「哪、哪個？」我情不自禁地開始發抖。
「哎呀……就、就是那個嘛……」大嬸吞吞吐吐。
「大嬸……您再開玩笑吧？」我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光看著您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樣子我就想自廢斷奇莖八脈了，簡直不敢想像您對我扭扭
捏捏吞吞吐吐的樣子啊！
大嬸端詳著我動彈不得的胯下。
達摩老祖！
弟子不學鐵頭功了！弟子要學降魔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