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好不容易放假，在房間裡看動畫時，卻被父親叫出去罵了一頓。
　　「你的腦袋裡都裝著什麼啊！」
　　「我說你也沒必要這麼大聲吧……鄰居都在聽耶。」母親在旁緩頰。
　　「走開！女人懂什麼！」這回父親換朝著她罵。母親也只好默默離開客廳。進廚房前
，她似乎對我投了一個體諒的眼神，不過還來不及用任何表情回答，她便走出客廳了。
　　三十而立。這是某個長鬍子老人曾說過的哲理名言之一。這句話明明本該是他自己人
生安排的準則，但可能是因為他很偉大的關係，此後的人們都以 30 為標準值，藉此判定
出剩女、敗犬的存在。
　　幸好，這樣的價值觀通常只套用在女性身上。男性因為經濟能力上的優勢，就算歲數
較大也不需要擔心。五十幾歲的畫家和二十幾歲的年輕女性交往等等，這些都是時有所聞
的事。
　　但是我的父親則不那麼認為。由於他那驚天動地大嗓門實在要震破耳膜，我大概只記
得昨天的罵聲中，他提到自己很想抱孫子之類的事。母親雖然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事，
但她本來就是害羞的人，我想她應該也默默對此懷著希望吧。
　　其實如果願意的話，我應該很容易就能物色到好的對象。現在所屬的公司在國內小有
名氣；年資不淺的我也多少當了個部長。薪資是能夠負擔起家裡每個月的開銷，又存下一
些錢的程度，應該算是能獨當一面了吧。但是因為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與其早早成家立
業，不如像電視上那些男性一樣，晚點再結也未嘗不可。
　　可是，現在看來，我一直逃避的事好像已經到了。
　　「今天六點半有場聯誼酒會，是我朋友辦的。你就去參加吧。有很多高級的女性，應
該都配得上你才對。」父親終於冷靜下來，坐到沙發裡對我平淡地說。
　　酒會舉辦在父親朋友公司的宴會廳。老實說得知地址時真的嚇了一跳。這可是間規模
遠大於我們公司的企業，光是宴會廳就要比我們公司總部還大了。說出現在這個場合的女
性配得上我，我還會有些心虛。但報上父親名字之後，還是順利進了會場，甚至受到主辦
人的熱烈招待。
　　「唉唷，這可不是 M 嗎。真是好久不見了呢。」一頭象牙白髮、身上西裝筆挺的社
長，也就是主辦這次酒會的父親友人，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
　　以前這位社長曾經來老家拜訪父親過幾次，應該是那時和他見過面的。
　　「你好，社長。父親請我代他向您問好。」
　　「哈！」社長爽朗地大笑，「他還是沒變啊，一如往常地多禮數。謝謝吶，我收到你
父親的心意了。」他點點頭，微微側身向周遭賓客介紹，「各位，這是 M，是敝人長年好
友的兒子，年輕有為，可別錯過了這個機會呀。」
　　周圍的男性、女性大多都是員工，毫不吝嗇地陪笑。老實說被這麼有能力的人稱讚真
的是很可怕的事……
　　社長似乎和我父親認識很久了。父親自年輕務農，我很難不好奇鄉下農夫怎麼和這樣
的大社長搭上線。很久以前就向親戚和鄰居問過，但是每個人的說法都不一樣。母親則是
因為當時還沒結婚，所以不甚清楚的樣子。
　　比較多人支持的說法是某個阿姨的版本。據說社長年輕時遭遇到什麼變故，流浪到父
親居住的鄉下地區。又餓又冷的夜晚，被父親邀進家裡請了一頓飯。那時候社會普遍貧困
，所以像父親這樣願意分享的人更是難能可貴。此後就成為了感情很好的朋友云云。那個
阿姨愛看日劇，我覺得還是不要太相信比較好。這套路真的太夢幻了點。
　　「啊，K 先生來了嗎？我知道了。」社長對旁邊的部下交代了幾聲，然後轉頭回來，
「那麼，就先這樣囉。今晚要玩得愉快耶。」
　　「謝謝您。」
　　社長離開之後，周遭的人開始和我聊了起來，對於社長推薦的人都很有興趣；不過似
乎是因為三腳貓功夫容易被看穿，馬上就只剩自己在原地了。果然是等級不一樣的人……
　　於是只好漫無目的地在會場裡閒逛，偶爾看見認識的人再打聲招呼。不過大家似乎都
忙著和上流人士攀關係，沒有對我多作搭理。
　　要走嗎？宴會廳門口大開，隨便找個藉口就能離開了。待在這種明顯不適合自己的場
所，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過想到一回去又要給父親一個交代就覺得頭痛……只好拿
了杯酒，隨意坐到角落的休息區。
　　因為酒會也才剛開始，休息區除了我以外就僅僅一個女性坐在那裏而已。她似乎也和
我一樣，對自身深陷的囹圄感到無可奈何。
　　我拿著酒走到她旁邊，「晚安，女士。介意我坐這裡嗎？」
　　女性搖搖頭，沒有說話。我坐了下來。對方的穿著並不高貴如他人，只是簡單的酒紅
色貼身禮服，看起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狀況可能和我差不多，被嚇著了吧？
　　稍微觀察過後，我投出了第一球，「這場宴會真的很豪華呢。妳知道這家企業嗎？是
國內排行前幾的，在國外生意也做得挺大。不過實際來到這裡才真正覺得嚇人呢……」
　　她潤了潤嘴，表情平淡依舊。
　　「不穿褲子出門會怎樣？」
　　我差點變成宴會廳中間那個魚的雕像，用嘴巴噴出酒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我
剛剛真讓酒噴出嘴的話，那可要連父親的田都給賠上了。腳下這一大片淡金色絨毛地毯看
起來就貴死人，踩著都會發抖啊。
　　「蛤？」
　　「不穿褲子出門會怎樣？」身旁女性一臉自然地重複道，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呃……啊哈哈哈，」這時我開始懷疑她並不是等閒之輩。高級企業都會需要一些具
備創意的員工，這位女性可能是那樣子的人。動畫裡也常出現這種角色，嗯。「啊哈哈，
這是什麼新流行的玩笑嗎？我很少來這種場合，所以不太清楚……」
　　「不是。」女性回答，「只是我剛剛想到的問題。不是玩笑。」
　　「啊、抱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啊？對方應該現在心裡非常努力地在忍笑吧？這是怎樣？這是在
把我當鄉巴佬欺負嗎？上流社會的人有夠難理解的啦。好想回家。
　　可是就這樣讓場面僵著也不是好辦法，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我只好順著這個話題
繼續下去。這裡就乖乖當個笨蛋，反正很快她就會「哇」地一聲然後指著我大笑了。也好
，這是一個還可以的彼此認識的開始。我可不會在這裡就認輸。
　　「呃……」我做出思考貌。我是真的很努力在思考，「會很冷？」
　　「不是感覺。」女性冷淡地回答，「我說，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穿褲子出門的話。」
　　是怎樣才會對剛見面的人問這種東西啦。而且還一副很平靜的表情，講話也沒有任何
情緒。可惡，有夠會忍笑的這傢伙。
　　我苦笑著搔搔頭，只好繼續思考，「唔嗯嗯嗯……啊！」
　　這樣說起來，最近有個關於褲子的笑話，不是流傳很長一段時間了嗎。而且還正好符
合這種上流人士通常愛談論的東西。就是這個了。
　　「妳該不會是在說政治的事吧？」我戲劇性地對她彈指，另一手搖晃著酒杯，擺出偵
探的架式，「海水退了就知道誰沒穿褲子……對吧。如果想談政治的話，雖然不多，敝人
還是多少知道一點的哦。」
　　女性冷冷地搖頭。
　　「只有男人才會一天到晚想政治。」
　　突然覺得我剛剛彈指的動作有夠像白癡。
　　我決定了，就叫這個女的 T 吧。Trouble 的 T。遇上這女的真的是我今天最大的麻
煩了。
　　「嗚嗚……」我已經沒有任何想法了。「會被警察抓走啊。不穿褲子出門的話，不就
只是個變態嗎？」
　　T 聽完，沒有像之前那樣馬上回答，而是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大概快一分鐘後，我
在她眼前搖搖手，準備要去叫服務生請醫護人員過來時，T 才回答我。
　　「你手上那杯酒，能讓我喝嗎？我懶得去前面拿。」
　　「呃，好。」
　　我沒有口水病。如果對方不介意的話，那應該是沒差吧。
　　然後 T 把酒一飲而盡後，忽然起身。
　　「怎麼了嗎？」我也禮貌性地站起身。總不能只看著她離開，而且酒杯還在她手上。
　　「變態。」
　　「蛤！？」
　　我真的是火了。這個女的是怎麼回事，完全搞不懂耶。問奇怪的問題，喝我的酒，然
後直接朝著我鼻頭罵。這是什麼意思？說到底，她是哪家野雞公司來的沒禮貌的怪咖？雖
然我不是出身什麼大企業，但自己工作的地方也是有所謂職場交際禮儀存在的。今天在這
裡不止 T，對於其他人我也保持禮貌對待。平時在職場，即使和女性相處我也盡量一視同
仁。可是夠了，這是我的底線了。
　　「妳……」
　　「不穿褲子的話，難道就不能穿裙子嗎？」T 依然用那副平淡的語調說，「令人噁心
耶。你的腦袋裡都裝著什麼啊？」
　　總覺得好像在那裡聽過這句令人打自心底反感的問句。於是我也管不了音量了，就對
著她生氣地說，「那是因為我是男生，所以沒想到可以穿裙子吧。這是男女之間根本上就
不同的地方，妳要我怎麼回答？這樣就罵我變態什麼的，那種字眼，說真的我可以告妳喔
？」
　　附近的賓客都看向這裡。
　　「男生就不能穿裙子嗎？」她接下來說出了一句我此生永遠難忘的骯髒字眼，「沙文
主義的變態公豬。」
　　我簡直氣到無法說話。T 丟下那句話就走了，我氣忿忿地瞪著她的背影。礙於場合，
不然我真的會大吼一聲以洩憤。什麼鬼啊這女人。
　　「嗚哇……」
　　有位賓客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
　　「社長的女兒、今年一樣不手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