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雅典娜與美狄亞的學生生涯學程即將結束，也就是進入四年級下學期時，神魔
學院的院長們開始頭大了。
雅典娜對於是否接受學校的聘書、繼續留在神魔學院服務這件事，遲遲無法下定
決心。而美狄亞則是一臉無所謂地聳著肩：「我跟雅典娜一起。」
「大部分學生打算畢業後留在學校混口飯吃的申請幾乎都被打了回票呢，而且校
方開給妳的條件也太優渥了吧？」雅典娜的同班同學這麼說。
神木學院四年級、年滿二十一歲的雅典娜，蟬連過去三年學生首席，最後半年若
未突然在戰鬥中陣亡，以目前的成績看來四年連霸大概是囊中物了；尤其是戰場領導
、戰鬥專精與醫學治療三大項目的表現，綠髮女孩甚至比大部份教職人員都還優秀。
學校開出了：就職後保證雅典娜第二學期由教授助理晉升為講師並提供高於平均
水準的穩定薪資，更重要的是，取得神魔學院所在國家之國籍。
一直以來，無法提出申身份證明的美狄亞是以境外人口身份在神魔學院就讀，雅
典娜則是以外國人身份留在這個國家，不管哪種身份，在屬於軍事單位的神魔學院就
讀的兩人，每年要接受身份審查。
如果能以「對國家有所貢獻」的理由獲得國籍，就可以擁有永久居留權並享受社
會福利了。神魔學院的外國教師們通常至少得達到助理教授甚至副教授等級才能累積
到足夠的貢獻點數申請國籍，學校開出了破例運作的條件，顯示對於雅典娜的去留非
常重視。
兩位女孩子了解學校的誠意，然而，雅典娜不敢忘了初衷：她仍舊想將所學的點
滴，帶回阿斯嘉特。
神木學院與熾火學院兩位院長針對留校服務的選項與雅典娜分別深談一次後，就
踩了剎車。
「狀況不大對，雅典娜怕是對神魔學院有點反感。」平時無所畏懼的費蕾雅難得
皺眉。這些年來神木學院院長認同了兩位女孩的實力足以成為讓人信賴的戰友。
「我談過後倒覺還好，妳只是太希望她們留下來而有點患得患失了。」提爾雖然
這麼感覺，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最後，求才若渴的院長們決定讓瑪格麗特醫師試試。
毫無疑問，雅典娜是尊敬費蕾雅院長的，但同樣在神學院附屬醫院治療學程上花
了不少功夫並取得相對應優秀成果的綠髮女孩，與溫柔的蜜蜂醫師的關係可能更好些。
某次醫院夜間例行巡房後，一杯有著蜜香的花茶遞到了在休息室小憩的雅典娜面
前。
四年級的女孩接過茶，朝著醫院負責人笑。
瑪格麗特在學生對面坐下來：「我想起第一次宿舍查房…」
「請別再說了。」立刻表達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雅典娜不好意思地。
神魔學院是官方軍事設施，針對一年級新生所施加的壓力形態與高年級生有所不
同。三、四年級生有著課業與作戰表現的審查規範與退學制度，甚至在實戰中有負傷
甚至死亡的風險；而新生則較偏向要求紀律與服從。
不定時對於宿舍的突擊檢查，不同樓層（不同年級）的標準的確存在著明顯落差。
譬如參與過多次以諾塔戰鬥的高年級戰鬥組學生在寢室或起居室大辣辣地掛上猙
獰的骷髏旗或誇張的血面具用以裝飾房間，負責檢查寢室的人員或教職員通常會睜隻
眼閉隻眼；少部分高年級學生都已經在戰場上與自己比肩而立了，名義上執行宿舍檢
查但實際上只是與年輕戰友們聊上幾句的教師們幾乎不會刁難找碴。而菜鳥們只是室
內桌椅沒擺整齊就可能被記上缺失。
老鳥們知道以在諾塔中碰上哪種戰鬥狀況該做什麼樣的反應，而一年級生光是在
演習中聽到衝鋒號角都還會有點遲疑。這就是差別所在。
那是瑪格麗特第一年成為教職後的第一次隨隊查房，也就是美狄亞與雅典娜剛成
為新生不久後的事。
由二位三年級與二位四年級、四個不同學院的學姊組成的查房小組，隨機抽樣檢
查一年級的女生宿舍，學校授予高年級學生這樣的管理權，蜜蜂醫師的隨隊角色只是
確保低年級學生不會被學姊們「過份管教」而已，雖然不是很認同高年級的學姊對學
妹們一些不必要的冷言酸語甚至刻意翻箱倒櫃，不過既然這是讓新生保持緊張感的方
式之一，從頭到尾保持沉默的醫師不打算干預自己也經歷過的傳統。
所幸今年的新生還算乖，除了有幾個私藏化妝品保養品而將被罰勞動服務的案例
，倒是沒什麼重大違規。
最後被挑到的是走廊最末端的房間，房間所有者是今年最晚報到、最出名的兩位
新生。
進房照了面後，蜜蜂醫師悄悄地朝規規矩矩站好的女孩們眨了個眼。
機靈的兩位女孩當然不會笨到在此時回應醫師，兩人像木頭般站定等著學姊們的
檢查結束。
雅典娜與美狄亞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憐，剛正式開學幾週，連第一個月的零用錢都
還沒撥下來，除了學校統一發放的課本文具外，兩人各有一雙爛得可以的私人鞋子與
有著破洞的老舊大背包，剩下的就是幾套貼身衣物與校服了。
抱著憐惜的心情看著神木學院四年級的隊長打算收隊的蜜蜂醫師，聽到了隊中一
位三年級學生的質疑：「這是怎麼回事？」
學姊們往敞開的冰櫃旁圍去：「這些食物…這不是學校的供餐嗎？」
一個大袋子從冰櫃中被拖出來，裡面滿滿的食物。
「這不是昨天中餐的漢堡嗎？還有前天晚上的紅豆餅。」
「包子我記得是上禮拜菜單裡出現的東西吧？」
「還有好幾球白飯耶，這到底是怎麼搞的？」
「妳們為什麼有這麼多份重複的學校餐點？」一位學姊嚴厲地質問。
「我們向別的同學要的。」一臉不知發生什麼事的兩位女孩這麼回答。
「這得往上報。究竟是偷竊還是勒索，會有人查清楚的。」隊長下了決定。
「什麼勒索偷竊！我們才沒做那種事！」現在才搞清楚自己與好友居然被當成竊
賊了的美狄亞大聲反駁。
「誰准妳說話了？！」兩位三年的的隊員同時朝新生狂吼。
優秀的學生可能涉及操行方面的問題，學院院長出面了。
看著被帶進神木學院院長辦公室的兩位女孩，兩週前才公開在新生魔法練習場教
訓過紅髮菜鳥的辦公室主人沒好氣地：「又是妳們兩個！」
熾火學院提爾院長也難得來到了費蕾雅的辦公室。
「院長！我們沒有偷東西！」一見到自己學院的院長，美狄亞急急地解釋。
「肅靜！新生請注意自己的言行！」四年級的查房隊長大聲訓斥。
「美狄亞、雅典娜，妳們能說明這些食物的來源嗎？」這種狀況，查房的旁觀者
瑪格麗特醫師是重要的證人，她必須證明這袋食物的確是出自兩位女孩的房間、查房
小組並未栽贓嫁禍。而這種事情不該勞煩院長訊問，醫師主動接下這個工作：「或請
提出妳們是使用正當方式取得這些食物的證明。」
「我們是在同學們用完餐後，向她們要的。」雅典娜不疾不徐地說：「我們並沒
有從供餐櫃偷取食物。」
「反正她們端著盤子就要往廚餘桶倒了，這些食物一口都沒吃，那不是很浪費嗎
？」美狄亞繼續說：「我還記得呢，包子與鬆餅是瑪莉曼給的。飯與白麵是跟新月要
的。我是不懂啦，她說她不碰澱粉。」
雅典娜也補充了幾個學生人名，立刻找相關學生來證實的結果，洗刷了兩位女孩
的不白之冤。
紛紛擾擾壓下來後，神木學院院長室僅剩三名師長與兩名新生。
「這些肚子不會餓的小妮子們是在訓練時偷懶嗎？」神木學院院長酸了句：「食
物還給得出去呢！」
話雖這麼說，有著優美身段的費蕾雅自己在熱量攝取與身材保養的平衡上倒是自
我苛求得緊，其實她很清楚剛成年的女孩子們愛美的天性。
「虧妳們記得這十幾樣食物是誰給的，只要有一項沒有相關人證，事情就麻煩了
。」鬆了一口氣的瑪格麗特苦笑。
「從小到大，給過我們食物的人，我們都不敢忘了對方的名字。」美狄亞認真地
回答。
「其中有很多人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就在我們快餓死的時候。」雅典娜誠摯地表
示。
三位師長語塞了。
飢餓是生命中最恐怖的、攸關生死的大敵，兩位新生如同小松鼠般蒐集食物的行
為，原來是擔心斷糧的關係。養成了這樣習慣的她們，一直以來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
人生啊？
「神魔學院的財政還過得去，不會讓妳們挨餓的，妳…妳們以後，別再…」瑪格
麗特停了下來、嚥了一口唾沫，她怕別人發現自己開始哽咽的語氣。
「拜、拜託，就算在冰櫃裡，那包子也放了一個禮拜，妳們不怕吃壞肚子嗎…」
費蕾雅緩和下來的臉色參雜著關心。
美狄亞毫不在乎：「比起餓死，吃壞肚子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陣亡士兵的隨身
軍糧…」
「夠了！」從頭到尾一直沉默著的提爾搥了椅子的扶手大聲中止了對話：「妳們
兩個跟我走！我帶妳們去青木鎮最好的餐廳！」
「實在很難相信有人會害怕餓死，而且我沒聽說國家目前有什麼戰事呀？什麼陣
亡士兵…」望著兩位學生離開辦公室的背影，費蕾雅的語氣表露了同情與疑惑。
「院長，她們是來自阿斯嘉特的孤兒。」瑪格麗特看著從小衣食無缺、臉色轉為
驚訝的神木學院院長：「她們相依為命在戰亂中長大，甚至連下一餐在哪都不知道…」
「那段回憶不是很好…」替記憶下了註腳的雅典娜看到蜜蜂醫師似乎閃過了提起
話題的歉疚神色，急急補充：「我們的肚子鬧了兩天，在提爾院長請我們吃飯後。」
「咦？」
「那時我們的身體還無法完全適應精緻食物，這也是我後來學了醫療相關知識才
懂的。」綠髮女孩苦笑：「我們還以為是餐點不乾淨呢…。」
瑪格麗特從學生首席口中聽到了餐廳名稱，那可是接待政府中樞高官視察神魔學
院時才會去的餐廳。要說三個人一餐吃掉提爾院長一個禮拜的薪水都有可能。
「妳懂的，妳們的情況…提爾院長就是捨不得…」瑪格麗特決定單刀直入了：「
就像妳們捨不得阿斯嘉特一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麼辦…」聰穎的雅典娜立刻知道醫師想說什麼，她
微撇過頭：「我在心中發過誓要回去的，但這學校一切都那麼美好，我也還有很多東
西要學。可我很清楚，在神魔學院多待一天，我離阿斯嘉特就越遠。」
「妳一定要回去。」瑪格麗特握住雅典娜的手。
「我以為醫師是要勸我…」
「是的，費蕾雅與提爾兩位院長的確要我想辦法留住妳們。」蜜蜂醫師語氣堅定
地：「我也去過類似的國家，居民就倒臥在街邊，雖然還沒死，但是連驅趕身上蒼蠅
的力氣都沒有！雅典娜，阿斯嘉特的確需要妳們的幫助。可是…現在還不行。」
面對一臉疑惑的學生，醫師反問了：「如果當時妳們留在阿斯嘉特，告訴我，最
後會怎麼樣？」
雅典娜想開口，但雙唇微微顫抖著，好一會兒：「我們在準備動身前往神魔學院
時遭到伏擊，雖然我們成功逃脫…就算當時繼續留下幫助別人…」雅典納忍不住雙手
掩面：「我們會死的，我知道的，我們最後一定會死的…。」
瑪格麗特起身坐在雅典娜身邊，摟住她的肩膀：「因為妳們的能力還不足以完成
這件大事。即便妳與美狄亞現在回到阿斯嘉特後無人能敵，但妳們能確實地給人們更
好的生活嗎？我知道妳修過幾門提爾院長與阿波羅副院長關於經營與經濟方面的學程
，妳一定了解到，一個國家的健全，重要的是政治、經濟、外交甚至在教育醫療各種
環節都需要進行改革。妳們當然具備了基本的自保能力，但更需要的是學習經營、學
習如何帶領組織與拓展人脈。而這些知識正是在妳成為教師後，能逐步累積的重要經
驗。」
蜜蜂醫師啜了一口蜜茶：「我們會老、會死，或許妳回到阿斯嘉特後找不到合適
的人學習妳的魔法技能，但應該可以找到與妳有相同抱負的人學習妳想改變阿斯嘉特
的相關知識…」
這個晚上，蜜蜂醫師沒有從雅典娜口中得到任何留校的承諾，她只能寄望今天植
在綠髮女孩心中的小小種子，會在未來半年的某一天適時地萌芽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