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動心旋律》的奧斯卡封頂之路,將為串流產業帶來哪些影響?
https://www.thenewslens.com/feature/streaming/165153 賈小米
2022年落幕的第94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在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那一巴掌掀起典禮「
高潮」後,上演了一場近乎反高潮的結尾:Apple TV+發行的《樂動心旋律》贏得最佳影
片,成為歷史上首部獲得該獎的串流平台電影,象徵著小螢幕電影的一大里程碑。
儘管過去幾年包括Netflix、Amazon等串流平台砸下數千萬美金在獎季宣傳上,半路卻殺
來Apple TV+這麼一個程咬金,搶先成為第一個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的串流平台。當然,
2022年《樂動心旋律》充滿驚奇的獎季旅程,要是沒有各家前輩平台的鋪路,絕不可能迎
來今日的結局,讓我們來細數串流平台歷年來與奧斯卡的演進糾葛。
串流平台的奧斯卡之路
2015年,在《紙牌屋》、《勁爆女子監獄》等原創影集先行取得佳績後,Netflix推出了
首部原創電影《無境之獸》,由日後交出《無間警探》、《007:生死交戰》等作品的
Cary Joji Fukunaga,執導這部聚焦非洲武裝兒童軍團的電影,入圍了威尼斯影展主競賽
單元,並獲得了最佳新演員獎(又稱馬切洛馬斯楚安尼獎)。
當年,《無境之獸》在奧斯卡並未獲得任何入圍,而搭上當年#OscarSoWhite的爭議,片
中伊卓瑞斯艾巴(Idris Elba)精彩的演出未獲得演技項目提名也被視為是當年最大遺珠
之一。
2017年,Amazon成為史上第一個獲得奧斯卡主要獎項的串流平台,《海邊的曼徹斯特》抱
回最佳原創劇本以及最佳男主角獎,而由Amazon買下北美版權的《新居風暴》也贏得最佳
外語片(當年並未更名成最佳國際影片)。另一方面,Netflix以《白頭盔》贏得最佳紀
錄短片獎。兩家平台都在同一年度拿下各自的首座奧斯卡獎盃,標示著串流平台正式參戰
奧斯卡獎季競賽。
2018年,Netflix趁勝追擊,原創電影《泥沼》獲得了最佳女配角、改編劇本、攝影、原
創歌曲四項提名;另外,獲得柏林影展金熊獎的《夢鹿情謎》也入圍最佳外語片,而《伊
卡洛斯》與《堅強之島》同時入圍最佳紀錄長片,最終由《伊卡洛斯》獲獎。
不過,也在同一年,串流平台開始遭遇好萊塢傳統勢力的反擊,包括史蒂芬史匹柏(
Steven Spielberg)發表他至今仍廣受誤解的著名言論:「一旦你決定了小螢幕發行,你
就是電視電影;好的電視電影值得獲得艾美獎,但絕非奧斯卡。」
而美國影藝學會也在同一年,開始擬定針對串流電影的新規範,避免一部作品同時報名艾
美獎與奧斯卡。
隔年,2019年,傳統勢力的反擊並未撲滅Netflix的野心,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
)的金獅獎作品《羅馬》來勢洶洶,Netflix據報為《羅馬》砸下將近5000萬美金的獎季
公關預算(該片製作成本則僅有1500萬美金),《羅馬》的出現,也是史上頭一遭,眾人
開始認真看待這件事——或許Netflix真的會拿下最佳影片。
雖然最終由《幸福綠皮書》成為最佳影片得主,但《羅馬》一舉入圍10項大獎,並贏回最
佳導演等三個項目。而影藝學會執行委員也在當年謠傳,將制定新規,禁止串流平台日後
參加奧斯卡競賽。怎知隔不到幾天,一封來自美國司法部的公文寄至影藝學會的大門口,
嚴正警告影藝學會若是通過此新規,將觸犯反壟斷的法規。
Netflix的政治遊說團隊如何動用到司法部的直接下令,至今仍是引人入勝的謎底,不過
無論如何,影藝學會最終沒有通過該新規,使得各大串流平台在隔一年持續大爆發。
2020年,Netflix一舉獲得了24項提名,包括兩部最佳影片入圍《愛爾蘭人》與《婚姻故
事》,不過當年最佳影片得主是勢不可擋的《寄生上流》,《愛爾蘭人》與《婚姻故事》
最終僅有蘿拉鄧恩(Laura Dern)贏得最佳女配角獎。
至於Netflix另外還以《克勞斯:聖誕節的秘密》與《隻手探險》兩部作品雙雙獲得最佳
動畫片提名,最終敗給《玩具總動員4》。據報該年度,Netflix在獎季公關總共花費將近
7000萬美金,但是入圍24個項目僅抱回兩座獎項,似乎說明影藝學會成員對串流平台仍有
些顧慮與排斥。
2021年,在疫情的衝擊下,不僅僅串流平台市場大爆發,連傳統好萊塢大片廠也不惜一切
投入串流戰場。當年度的奧斯卡,Netflix獲得了35項提名,Amazon獲得12項提名,遠遠
超過不少好萊塢片廠的提名數,Netflix最終也贏得七個項目。
而當年最佳影片則是由迪士尼旗下的探照燈影業《游牧人生》抱走,因疫情緣故,《游牧
人生》採取戲院與Hulu(同樣是迪士尼的串流平台)同步發行的策略,某程度也預示了串
流電影終將贏得最大獎的未來。
2022年,獎季的尾聲成為兩部電影的頂尖對決:Apple TV+的《樂動心旋律》與Netflix的
《犬山記》。過去「串流對抗戲院」的聲浪早已是昨日話題,這場「串流對抗串流」的結
局,大家也都知曉了,《樂動心旋律》成為首部獲得最佳影片獎的串流電影,還取得了三
項提名全數拿獎的佳績,而《犬山記》入圍12項,卻僅為珍康萍(Jane Campion)贏得最
佳導演獎。
《樂動心旋律》的進擊之路
《樂動心旋律》的重大勝利,不只標示著串流電影終於贏得了影藝學會成員的心,該片同
時是首部獲得最佳影片的日舞影展電影、第一部由聾啞演員主演的最佳影片得主,也是美
國影史上首部以印上字幕發行的英語電影。
《樂動心旋律》首次進入大眾的眼簾要,回溯至2021年2月,這部成本僅1000萬美金的獨
立製作電影,在當時未有任何美國發行公司的情況下參加了日舞影展,並一舉獲得評審團
大獎、觀眾票選獎、最佳導演獎、最佳演出獎共四項獎項。
想當然爾,馬上成為各家發行公司的競標對象,最終財大氣粗的科技巨頭蘋果公司,送上
了一張所有發行公司都無法匹敵的支票,隔天各家媒體的頭條紛紛寫道,Apple TV+以
2500萬美金買下《樂動心旋律》的全球發行版權,打破日舞影展歷年來的成交紀錄,甚至
遠遠超過前一年由Hulu與Neon共同買下《棕梠泉不思議》的1750萬美金成交紀錄。
除了端上讓人無法回絕的開價外,Apple TV+也同時看上了電影的得獎潛力,製片
Philippe Rousselet在日後訪談回憶道,Apple TV+在寫下支票的同時,還提交了一份鉅
細彌遺的獎季計畫,詳細提案他們將如何執行公關、行銷、放映等細節,透露Apple TV+
已下定決心要動用所有資源,將《樂動心旋律》打造成他們的獎季主打片。
時間來到2021年8月,《樂動心旋律》以戲院、Apple TV+同步的方式,正式將片中的四位
Rossi家庭成員介紹給世界各地的觀眾。戲院的部分,當時電影在北美僅有約100萬美金左
右的票房,至於Apple TV+的部分,由於蘋果的財報,從未詳細列出各個訂閱服務的詳細
訂閱數,因此無法得知究竟多少人觀賞了《樂動心旋律》;不過鑑於社群網站在當時鮮少
有相關的討論聲音,可以推測電影並未獲得廣大觀眾的注意,雖說如此,但在當時已有不
少主流媒體與影評,給予本片相當優異的好評。
暑假結束後的秋季,就正式揭開奧斯卡獎季的序幕,率先登場的威尼斯影展紅毯上,《沙
丘》、《犬山記》、《史賓賽》等日後的獎季熱門片接連登場,搶盡媒體版面,《樂動心
旋律》似乎就這麼消失在話題聲量之中,而接下來的幾個主要獎季影展,也幾乎不見《樂
動心旋律》的蹤影。
然而,正當眾人一致公認預測《犬山記》能為Netflix奪下第一座奧斯卡最佳影片時,《
樂動心旋律》開始在檯面下醞釀著一股穩定的支持力量,電影也開始在幾個前哨獎項中開
始嶄露頭角,直到奧斯卡入圍名單公布,在獲得最佳影片、改編劇本、男配角3項提名後
,正式展開了Apple TV+逆轉獎季風向的奇蹟。
先前的另一篇文章我曾提到「《樂動心旋律》是史上第一部在畫面印上字幕放映的美國電
影…某種層度上,讓我聯想到《寄生上流》成為第一部非英語的最佳影片」,如今看來歷
史再度重複同樣的軌跡。
兩年前,當《愛爾蘭人》、《1917》、《從前,有個好萊塢》等大片廝殺激烈的時刻,《
寄生上流》在一瞬間扭轉了整個局勢,最終在奧斯卡破天荒拿下最佳影片大獎,那一瞬間
便是其在美國演員工會獎奪下最佳整體演出獎的夜晚。
《樂動心旋律》同樣在今年的美國演員工會獎奪下最佳整體演出獎,Apple TV+的獎季團
隊很清楚,《樂動心旋律》在藝術成就絕對無法與《犬山記》、《貝爾法斯特》等電影站
在同一個高度,比起這些電影一再強調自己是「年度最佳電影」,或是專注於電影被提名
的幾個主要項目,你會發現Apple TV+從未強調《樂動心旋律》的入圍獎項,電影的獎季
話題完全圍繞在在片中飾演一家人、戲外感情互動也猶如一家人的這四位演員,當然也強
調電影採用真實失聰演員的歷史成就。
2月27日,美國演員工會獎頒獎的前幾天,大西洋對面的烏俄戰爭正式爆發,當烏克蘭人
民被迫離開家園、與家人生死離別的新聞畫面發送各地的愁雲慘澹中,看著《樂動心旋律
》這對父母帶著兒子與女兒在台上歡欣鼓舞,毫無預料能奪下大獎的那一刻,絕對徹底征
服了影藝學會成員們的心。
從那一刻起,《樂動心旋律》成為人們口耳相傳的「年度必看電影」,口碑迅速竄開。對
比Netflix在洛杉磯為《犬山記》買下數不清的廣告看板,開車在著名的好萊塢大道、日
落大道上,幾乎每五分鐘都會有看板提醒你,《犬山記》是本年度最受好評的電影;至於
Apple TV+則僅為《樂動心旋律》豎立為數不多的看板,但每一個看板皆以四位家族成員
為主角,人們仰慕《犬山記》的藝術成就,但《樂動心旋律》才是真正讓人為之流淚、隨
後破涕為笑的電影。
Netflix在奧斯卡頒獎前幾週,為《犬山記》舉辦數不清的公關活動,演員、幕後團隊紛
紛積極的在活動上為自己的小金人拉票;另一方面,《樂動心旋律》的演員魅力持續發酵
,Apple TV+為數不多的公關活動上,所有人都搶著要跟這四位演員見面,他們彼此之間
互相扶持、彼此開對方玩笑的互動,任誰都看得出來四人猶如真實家庭成員一般的好感情
,一再地打動所有觀眾。
而在最關鍵的投票當週,《樂動心旋律》的溫情感染力在短時間內上升到最高點,此時《
犬山記》自去年9月便開始大動作散發的聲勢已經耗盡,當英國奧斯卡、美國編劇工會獎
、美國製片工會獎先後將頒獎給《樂動心旋律》後,任誰都看得出來,《犬山記》已後繼
無力,最終的結果也如眾人所見,《樂動心旋律》也因此寫下輝煌紀錄。
《樂動心旋律》拿下奧斯卡帶來的啟示
眾所皆知,奧斯卡公關相當講究電影問世的時間點以及話題聲量,這也是為何絕大多數獎
季電影,都選擇以秋季的威尼斯影展、多倫多影展等作為首映場合,讓其討論聲量一路累
積至隔一年的奧斯卡獎季。
而當代這樣的獎季公關守則,還得回溯至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仍在影壇呼風
喚雨的時期,哈維溫斯坦雖因「MeToo」事件在演藝圈已成過街老鼠,但他對於奧斯卡獎
季的影響永遠無法抹滅,正是他將奧斯卡獎季打造成今日的模樣,溫斯坦影業激進的公關
策略,也將奧斯卡提升至總統大選等級的競賽,而事實上,哈維溫斯坦真的曾聘請美國總
統大選的操盤團隊來進行奧斯卡獎季競賽。
也因此,每年在2月舉行的日舞影展,雖然偶有《小太陽的願望》、《海邊的曼徹斯特》
、《猶大與黑色彌賽亞》、《夢想之地》等片在奧斯卡獲獎,但鮮少有那種聲量大到足以
問鼎最佳影片的電影,在《樂動心旋律》之前最有機會能奪下最佳影片的作品,恐怕要回
溯至2014年的《年少時代》。
雖然這麼說有些事後諸葛的味道,但《樂動心旋律》不再遵守傳統秋季影展的發行策略,
或許也是為何本片能在眾多獎季電影中脫穎而出的原因,Apple TV+與《樂動心旋律》這
回證明了,秋季獎季發行的既有模式是有例外的可能,而在未來的獎季,我們也許能看到
其他電影持續突破此固定時間點的框架與限制。
《樂動心旋律》拿下奧斯卡之後,2023年的日舞影展也勢必會迎來一陣創作熱潮,進而吸
引更多發行商進場買片;仍舊渴望拿下首座奧斯卡最佳影片的Netflix,歷年來確實不是
很積極參與日舞影展,明年是否會因此分配更多資源至日舞影展呢?
此外,Apple TV+在剛結束不久的2022年日舞影展,再度出手以1500萬美金買下觀眾票選
獎得主《Cha Cha Real Smooth》,預計今年6月將會上線Apple TV+,此片又會在接下來
的獎季帶來何種效應?都非常值得影迷與產業人士關注。
再來,根據蘋果幾天前發布的新聞稿,在《樂動心旋律》獲得奧斯卡勝利的當週,Apple
TV+的訂閱數成長了將近25%,而《樂動心旋律》的收看率也比前一週激增300%,說明許多
觀眾確實因該片在奧斯卡獲勝而慕名而來,Apple TV+也在這週將《樂動心旋律》於北美
超過500家戲院重新上映。
其實,Apple TV+原創影集一直以來都有驚人的好口碑,幾部影集在近幾年艾美獎、金球
獎等大型獎項也都獲得主要大獎,但《樂動心旋律》的激增還真是前所未見。
不過,前面提過,蘋果的財報僅列出其訂閱服務的用戶數,從未詳細列出Apple TV+、
Apple Music、iCloud等服務的分別數字。但是,在去年9月工會與各大片廠重新談判的報
告,就曾不小心將Apple TV+全球用戶低於2000萬的秘密攤在陽光下。
另外,我們也更無從得知,這群被《樂動心旋律》吸引而來的觀眾,是否會持續觀看
Apple TV+的其他內容,還是在免費試用期過後馬上退訂?這些都是蘋果經營串流未來的
隱憂以及努力方向。
最後,目前要預測明年度的獎季,各家平台會端出什麼作品參賽仍言之過早,但可以確定
的是,Netflix、Amazon Prime、Disney+等平台的串流戰爭將會持續上演,競賽場也將從
股價與訂閱數一路延伸至獎季競賽,因此,若是明年再度上演串流電影抱走最佳影片的景
象,也別太感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