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臥室後，我在一片漆黑中開始動手整理我所需要的物品，連蠟燭都沒點。
我對各種工具擺放的位置了然於胸：短刀，鋼線，細繩，火石，鐵片和火種，
帆布和防水用的蠟塊，睡袋，還有幾條裹在蠟紙中，由碾成粉的穀物，油脂和
糖鹽混合烤成的乾糧，乾到需要兩杯水才有辦法勉強吞下一小口。
我打開草藥櫃後遲疑了一會，決定還是優先收拾醫療用的植物而不是毒藥。我
帶上了應對燒傷，蟲咬，割傷和瘀傷的藥，當然也沒有忘記可以用於疾病和寄
生蟲和藥水。同時，我還帶了可以用來淨化飲用水的藥劑。至於毒藥，我僅僅
攜帶四種：一種帶來劇痛，一種導致出血，一種造成麻痺，最後一種則無色透
明，略帶一點難以察覺的甜味，只要兩小滴就足以讓十人不斷下痢，嘔吐，隨
後迅速而激烈的暴斃。
置物箱裡保養得宜的的反曲短弓，弓弦和箭頭也進了我的背包，其中三枚被附
上了追蹤目標的魔法；這種箭頭相當不好用，持弓者必須獲取殺傷對象的身體
一部份，可以是血液或是毛髮，如此一來，這枝箭絕對會在七十碼的射程之內
擊穿敵人的心臟。據說有某種魔法可以讓箭矢射中弓手所看見的任何目標，但
我光是想像金額就直冒冷汗。
我拉開床頭櫃最底層的抽屜，裡面是裹在帆布中，整齊排列的鋼製小刀，一共
十四柄，長約四吋，不超過兩根手指寬，全部都被打磨得鋒利無比，可以用來
切割，穿刺，投擲，再柄的末端都有一個小圓環，所以可以拿來當作帳篷的錨
釘。我將它們全部帶上了。
「就這樣了吧。」我在打包完畢後看了房間最後一眼，一邊自言自語。即使我
已經住了快要半年，還是無法不把寬敞看成冷清。
在不斷搬遷的幾年間，我養成了一個壞習慣：我永遠不會打掃房間。我沒辦法
打掃不是家的地方，有誰聽過住旅店的人會打掃旅店房間？倒是唐尼曾經在我
們一起吃飯時說過，他住旅店時會會主動換洗床單和棉被枕頭套，不假他人之手。
我聽到這件事時可真是嚇壞了。當我問他為什麼這樣做時，他反而不可置信地
放下了叉子，反問我是不是認真的，接著叨叨絮絮地說著旅店是如何偷懶，而
床具是多麼髒，誰知道店家到底有沒有認真清洗，會不會在床單上吐口水云云。
然而在執行任務時，我們時常連續幾天無法盥洗，身上沾滿泥濘和血水，藏身
在灌木叢裡假寐，所以就算旅店沒有好好清洗床單又如何。當我提出這點時，
唐尼看起來有點不太高興。他說就算是旅店，只要能親手清掃，也能有家的感
覺。
但是我已經回不了家了，唐尼也一樣。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那棟在巷底的房
子，我過去的家，大概至今還沒有人願意住進吧。我從來沒有去看過。
我拎起行囊，鎖上房門，緩步走下樓梯。馬迪亞斯已然離去，胖老闆正在地撤
掉桌上的空瓶和酒杯，用抹布擦拭桌面。我向來覺得他不像是個術士，而是貨
真價實的酒館老闆。
「親愛的小姐！您要出門了嗎？在這種時間？等等，稍等一下，」他放下杯瓶，
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緊張兮兮地猛掏口袋，最後拿出了一枚信封：「肖爾先
生要我把這個交給您，說是在遇到任何『官方的麻煩』時可以使用，我不確定
他是什麼意思，不過這個一定很重要。」
「官方的麻煩？真是含混的說法...」所以這是某種身分證明？或者持有者可以
於聯盟的勢力範圍內游走法律邊緣？我接過了信封，同時避免觸碰到老闆帶著
汗水的手。
「所以你知道他的名字，」我仔細端詳著紅色的封蠟上的Ｍ.Ｓ.兩字，頭子名字
的縮寫。「那麼，你知道他是誰囉？」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是某個重要人士，代表暴風王國的當權者發言，
其餘的我一概不清楚。」胖老闆頓了一會，補充道：「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比較
好。」這番話說完後，他便換上了一附無可奉告的神情，轉身將杯瓶端回廚房。
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這就是暴風城確保術士（以及盜賊）不會亂來的手段：
監視和保密。讓受控管的對像知道自己可能受到監視，卻不讓他們得知監視者究
竟是誰，何種程度的行為是被允許的，以及越界會受到的懲罰。到目前為止，這
種手法相當有效。我並不是很確定術士們的想法，但是對暴風城的盜賊而言，他
們對軍情七處抱持著一種接近迷信的恐懼。這使我對自己身處的位置感到自滿，
彷彿我在某種隱型的社會中身居貴族階層，卻也讓我對諸多秘密覺得厭倦。
特別是唐尼的秘密。
離開待宰羔羊後，我快速無聲地穿過大街小巷，前往會合地點。雖然以現在的
狀況來說，走幹員專用的地道可以避開任何可能的麻煩，但我實在無法忍受那
股濕氣和長年燃著燈的油臭。況且，我也可能在那兒和某些討厭鬼不期而遇。
我可不想在只有一個半人寬的隧道裡和安蓋這種敗類擦肩而過。
這個想法讓我先前的疑問再度浮現。唐尼究竟和安蓋有什麼樣的交易？倒不是
我無法理解，因為許多幹員私底下交易很稀鬆平常，但是唐尼臉上的神情和他
迴避的態度著實讓我感到受傷。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唐尼身邊最接近他內心的人，
結果，這可能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這就像是被一隻自己每天餵食的野貓給抓傷
一樣令人難受。這些情緒和即將遠行的緊張交織在一起，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卻
沒有得到絲毫的舒緩。
雖然我抵達地鐵站時時間尚早，唐尼看起來已經在那兒等後多時了。他似乎正在
思考些什麼。我一言不發地走到他身邊，同樣滿腹思緒。
「真奇怪，來到暴風城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唐尼忽然說道：「我到現在才驚覺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時間過的很快，不過你也還是一樣難懂。」我完全沒有意思掩飾自己的憂鬱
「坦白說，這一切都很難適應，」他似乎沒有聽出我語氣裡的不快：「明明一樣
是人類的王國，但是氣味不同，腔調不同，效忠的國王也不同。當我第一次走出
道門時，」他朝著地鐵入口揚了揚手：「圍觀的人讓我感到驚訝。我太習慣身處
於滿心絕望的人群裡，而眼前這群豐衣足食的人們幾乎讓我以為我經歷過的恐怖
的事情都是假的。」
他轉頭望著我，說道「我想妳一定也有察覺，我不怎麼提到那些事。」
「我以為你不想說。」這句話的語氣是如此冷硬，連我自己都感到訝異，也讓我
擔心這是否會使唐尼開始疏遠我。
所幸唐尼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已經起了頭，這樣就中斷
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我說到了壁爐谷，我的故鄉，我會從那裏開始說起，要是
妳願意聽的話。」
我花了點時間想著要如何回答，最後低聲說：「旅途很長，總是要有人說點什麼。」
「我可以當作妳願意囉？」他傻傻地問，而這個問題不知怎麼地讓我耳根一熱。
「唐尼，你真是個傻瓜。」我用力推了他一把。
「我也差不多相信我是了。」唐尼將背包拎起，接著仿彿嗅到了什麼，神情專注
地四下張望。「是誰在那裡？」
我的手伸向短刀刀柄時，安蓋粗啞的嗓音從街角的黑暗處傳來。「不用掏傢伙，
小妞兒，我可不是來找麻煩的。」他走到了油燈底下，懶洋洋地說：「除非妳想
要麻煩，那樣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奉陪。好啦，唐尼小子，我們得好好談談。」
「你有什麼事嗎？」唐尼皺眉問道，從他的語氣聽來，他也不喜歡見到安蓋。這
令我感到安心了不少。
「有些你可能感興趣的情報。你現在不聽的話，看你身上的裝備，可能就得等到
幾個月以後啦，前提是你是站著回來，而不是裝在骨灰甕裡。」安蓋不懷好意地
笑了笑。「要就快，我可沒一整晚陪你瞎耗。」
唐尼和我交換了眼神，我點點頭，唐尼便快步走向安蓋，而後者搭著他的肩，在
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過了不久，安蓋轉身離去，唐尼走回了我身邊，示意我該出發了。
我留意到他的神色和先前截然不同，似乎有點...激動。他發現我盯著她看，說道：
「沒事，依涅絲，他替我帶來了好消息，前提是他沒有說謊。」
「你信任他？」我好奇地問，畢竟信任安蓋就像是把頭塞到獅子的嘴裡一樣。
「不，一點都不，但是安蓋沒有欺騙我的理由，但是話說回來，他也不需要理由。
看來我只能向聖光祈禱了。唉，我真的打從心底不喜歡跟他接觸，他是一個...一個...」
我忍不住笑了。唐尼向來不擅長罵人。「是一個雙頭食人魔養的狗雜種？」
「依涅絲！」他對我的粗口感到震驚，畢竟我從未在他面前用這麼難聽的字眼過，
但是接著他也笑了。
「妳說得對，安蓋確實是個狗雜種。現在，讓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