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62

作者: Nashooko (N)   2020-05-24 01: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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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62
Beyond words. Behind words.
  在事態有變的情況下,瑞斗等人如今已經不能再像先前的預定路線一樣,
沿著既有的聯絡道路走,得改為取徑於森林內部,甚至不能接近夜精靈營地。
  希理絲的骷髏戰馬是非常明顯的靶子。任何部落只要看到她騎著這匹馬,
立刻便會聯想到原主人發生了什麼事。
  夜精靈營地也不安全。儘管艾波恩跟瑟凡西諾並未察覺假營地的陷阱,
但他們所有人都明白:那些由夜精靈主導的營地,很有可能已經事先收到烏
爾莎的通報,要所有夜精靈注意這四名旅人。
  他們當然不確定烏爾莎有沒有機會這麼做。但他們沒有任何對賭的本錢。
  因此他們只能往森林深處走,繞開所有聯盟,避開所有部落,躲過深陷
於這場戰爭的人的耳目,期望在這場血腥殘酷到荒謬的戰爭中找出一條活路。
  瑞斗忽然能夠理解瑟凡西諾老掛在嘴邊的「野生動物很可愛」這句話了。
  然而他們此刻的處境,已經嚴峻到連瑟凡西諾都不再有辦法說出這句話了。
  順著山壁,他們避開棲息有林精與古樹之靈的林中樹居,一路沿著夜道
谷北行。
  銀翼哨站跟碎木崗哨都太危險。他們打算往北走到薩維亞,再通過目前
仍由薩特把持的林歌神殿,接著直接切進中立的艾薩拉領地。聯盟與部落的
管轄權都還沒延伸到那裡,就算烏爾莎或部落軍隊已經將消息放出去了,範
圍也多半還只侷限於梣谷內。換言之,只要有辦法踏進艾薩拉,他們就安全
了。
  梣谷的路況原本就差。即使是先前順著聯絡道路行走的時候,地上的青
苔跟幾乎沒有修整過的泥濘道路,便已對他們造成不少困擾。然而當真正深
入森林後,他們才明白:這種森林地形究竟能麻煩到什麼程度。
  即使是大白天,陽光依舊會被層層樹蔭遮擋,陰暗得難以辨清前路。這
導致林間溼氣總是很重,終日鬱積著水氣,樹根與樹幹上攀附著滿滿的青苔
與地錢。無論哪個方向,放眼過去都只有深淺不一的綠,還有毫無特徵的地
被植物。冷杉與松木筆直挺立著,卻又間或夾雜有部分因潮濕而長出的闊葉
植物跟蕨類。饒是對方向感極有自信的瑞斗,也偶爾會陷入「這是哪裡?我
是誰?我在這裡做什麼?」的混亂裡。
  也因為這樣,他們前進的速度變得相當緩慢。而骷髏戰馬與恐懼戰馬在
這種地形上的不便,更使整體情勢雪上加霜。這導致當深入森林之後,他們
反而大多時候都只能牽著座騎步行,以免出現讓馬蹄打滑或卡進岩縫樹根等
任何問題。
  「繞這邊走,會安全很多。」
  拉著骷髏戰馬的韁繩,希理絲說。說話聲間,隱約夾雜著遠處傳來的豹
吼。
  「這邊沒有人,熊怪也沒有。大家都住路邊,有資源。這裡就是豹,跟
熊,跟老虎跟很多不是人的東西。」她說:「路很難走,但那些不是人的,
我們都打得贏。」
  「所以牠們會主動攻擊我們嗎?」瑟凡西諾緊張地問。
  「只要別落單,野生動物是不會貿然攻擊我們這種成群結隊的人的。」
艾波恩伸手,替瑟凡西諾穩住恐懼戰馬的腳步。恐懼戰馬不大習慣生人的碰
觸,焦躁地甩甩頭。術士輕拍牠的脖子安撫牠。
  瑞斗回頭,看向他們沿路撥開蕨類植物叢的痕跡。
  「那個很快就沒了。森林很噁心的。」希理絲說:「我自己不走這邊,
但現在沒辦法。所以先講好,這邊我也不熟,大家看著辦了。」
  「妳對這裡不熟?」艾波恩有點訝異。在聽過烏爾莎對森林的情感以後,
他一直認為夜精靈們應當都對梣谷的一草一木非常了解。「我以為妳是對這
邊熟悉,才會帶我們走這條路的。」
  「外面大路熟,這邊不熟。而且我又不是白痴,平日幹嘛走這種路害自
己?」希理絲冷笑,「用點腦好不好?如果我對森林熟,我幹嘛不當德魯伊?
幹嘛不當獵人?拜託,林北盜賊,要偷的是錢,那些熊啊豹啊身上是有鑲金
包銀嗎?」
  艾波恩被這麼搶白一陣,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希理絲聳聳肩,拉著骷髏
戰馬繼續往前走。
  「你不滿意,可以回去。」她說:「這邊一樣可以開傳送門。」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艾波恩訕訕地說。「抱歉。」
  「隨便啦。」盜賊說:「德萊尼光明正大,連賊都沒有。到處水晶亮晶
晶,大家都過很好。不懂事很正常。」
  艾波恩不再回答。他知道這時繼續解釋也沒有用。
  尷尬了好陣子後,在馬蹄踏過岩塊跟樹幹的喀噠聲間,瑞斗開口了:
  「妳覺得那些部落多久會追上來?」他問:「他們的座騎除了這種骷髏
戰馬以外,還有很多替換選項。當初能那麼快追上那位──叫烏爾莎是嗎?」
他看了一下瑟凡西諾。後者點點頭。「能在森林裡這麼快追上有地主優勢的
夜精靈獵人,他們的追蹤能力不能小看。」
  他低下頭,看著恐懼戰馬在地面殘留的隱約灼痕與蹄印。
  「路徑能蓋住,但這種狀況是蓋不掉的。」他說:「否則妳當初就不用
叫我們改騎夜刃豹了。」
  「看他們整理的速度。」盜賊回答:「也看我們營地的人有多拼命。」
  艾波恩瞄了瑞斗一眼。他不認為這是個適合跟夜精靈提起的話題。但瑞
斗毫不在意。
  「確實是很拼命。」他說。這回連瑟凡西諾都譴責地瞪了他一眼。「那
回戰鬥給我的感覺,他們平均能力還不錯,起碼法師比暴風城的學徒要優秀
得多。」
  「我遇到那兩個都很笨。」希理絲回答:「就看指揮官腦袋吧。這我管
不了。但我們在村子休息那麼久,他們都沒追上來,顯然他們狀況也很糟。
只要能拖過這兩個禮拜,等切到薩維亞那邊,基本就沒問題了。」
  「我想也是。」瑞斗說。「我只是要妳說這些話而已。」
  希理絲的耳朵動了一下,不再說話,頭也不回拉著韁繩繼續往前走。
  入夜後,他們在帳棚內休憩。這回只鋪了基本的地墊,外頭罩著防水布
阻擋水氣。
  瑟凡西諾看著早早睡下,準備輪流守夜的法師等人,心情非常複雜。
  前幾天大家一同手忙腳亂地搭建帳篷,晚上點著提燈隨意閒聊,喝著菊
花茶聽瑞斗跟希理絲吵架,或是向艾波恩請教寶石工藝的日子,現在已經遙
遠得像是一場夢境,飄渺地彷彿從未存在過。
  她並不後悔繼續陪著瑞斗,也不是受不了路途的險峻。然而她至今依舊
不明白,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時,她是不是不該堅持拯救那名叫赫胥黎的男人呢?
  她不認為那時改將男人送回阿斯特蘭納,會讓情況變得比較好。瑞斗身
上還有詛咒,當然不可能折返掉頭。但事實上,她們也不可能繼續待在原地
照顧那個男人。如果她想救他,那麼將男人送到烏爾莎的營地,似乎是他們
唯一能採取的選項。
  可是到頭來,不只那個男人死了,自己的朋友也在一連串的巧合下被視
為間諜,成為同胞追殺的對象。
  看似合情合理的選擇,帶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瑟凡西諾認為:想救那個男人並不是錯誤,至少那份心情不該是錯的。
但若是這樣,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
  她當然明白,這裡頭有太多她無法控制的因素。她不可能事先知道部落
的動向,也不曉得烏爾莎會將這件事歸咎在她們身上。也因此,瑞斗才說這
不是任何人的錯。
  可是,就算是在明白事態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的此刻,她回頭思考自己
所做過的那些決定,卻發現自己到最後,仍舊無可避免地會做出一樣的事。
  她還是會想救那個男人,還是會把赫胥黎送到營地裡,還是會在琳西攻
擊希理絲時出手反擊。除了那顆留給男人的治療石以外,所有決定都沒有改
變的餘地,一切都如此合理,接著將她們推進這個合理的困境裡。
  換句話說,就算她們能避免被部落追殺,但烏爾莎等人對希理絲的仇恨,
卻怎樣都無法扭轉。
  ──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讓希理絲背上被同伴指責、追殺的命運。
  瑟凡西諾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希理絲睡在帳篷最內側,和守在門口的她離得遠遠的。
  僅著襯衣的她,歪著頭幾乎靠上法師的肩膀,紫髮散在不曉得是瑞斗還
是她的背包上,手臂與胸前還有腰上都纏著紗布,滿身傷疤鮮明得怵目驚心。
  瑟凡西諾不確定烏爾莎究竟知道多少關於希理絲的事情,也不確定她有
沒有機會將這些事傳出去。或許有,或許沒有。
  如果運氣好,烏爾莎並沒有掌握太多關於希理絲的事,或者沒能將她的
懷疑傳達出去,就在那場戰鬥中喪命,那或許希理絲今後依舊能回到達納蘇
斯。只要其它人不知道這裡發生過的事,那她還是能繼續待在聯盟裡。
  但如果有的話,她的朋友,希理絲,未來究竟要如何面對自己的同胞?
她還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瑟凡西諾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這裡頭有太多因素是她無法控制,也
無法確定的。
  然而無論如何,琳西跟烏爾莎的恨意都是既定事實。即使沒有人知道這
件事,但那份傷害依舊會沉沉壓在希理絲的心頭,宛如緩緩滲進傷口裡的鹽
分,分分秒秒都是刺痛。
  瑟凡西諾非常清楚那種感受。
  「──去吧,孩子。」
  握著瑟凡西諾的手,茉艾拉鼓勵似地點頭。脖子上象徵皇室身分的綠寶
石項鍊閃閃發亮,充滿希望的光芒。
  「成為我們銅鬚與黑鐵之間的和平使者。」
  從暴風城出發前,瑟凡西諾曾看見招募士兵的公告,看見成群士兵列隊
自她面前走過,準備站上鮮血般腥紅的燃燒平原。
  那些踏上戰場的士兵們,沒有人知道他們曾有過和平的機會。沒有人知
道,他們其實可能不用離鄉背井。沒有人知道,他們可能從來都不用拿起自
己拿不慣的刀槍。沒有人知道,他們或許根本不用死在戰場上。
  除了她和瑞斗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些事。而這個秘密實在太過傷人。直
到現在,瑟凡西諾想到茉艾拉溫柔的眼神,都還是會胸口發疼。
  確實,瑟凡西諾也明白:在茉艾拉被黑鐵部族以那樣殘忍的方式處決以
後,就算她跟瑞斗把茉艾拉的想法告訴麥格尼‧銅鬚,麥格尼‧銅鬚也不見
得會接受。很可能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戰爭,還是選擇恨著那些殺害自己
女兒的人,還是選擇將無數士兵往前線送,要黑鐵部族血債血還。
  但當夜深人靜時,深愛茉艾拉的他,也必然會想起自己女兒最後的心願,
並為自己不只無法拯救女兒,甚至連她的願望都無法達成的這件事痛苦不堪。
  瑟凡西諾非常明白這點。因為那正是她現在的感受。
  即使無人知曉,那些秘密依舊太過疼痛。日日夜夜在她的心頭流瘡,淌
著膿液,癒合之日遙遙無期,痛苦得宛如沒有盡頭。
  那就是她的朋友未來會走上的道路。
  「叛徒!」壓住盜賊,化作巨熊的琳西怨恨地說:「帶來部落的叛徒!」
  「我沒有!」希理絲大吼,手中匕首不住顫抖。
  即使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即使知道自己多半無力改變,即使足夠幸運
到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卻依舊得在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時,獨自面對自己的
罪惡感。在當初的那個眼神跟那些詛咒的折磨下,拼命思考到底哪邊出了錯。
  而她,作為希理絲的朋友,即使再來一次,依舊會選擇將希理絲推入這
種困境裡,推進和她一樣反覆自責的罪惡感中。
  「我是成熟的大人喔。」
  盯著她,希理絲臉上帶笑,金眼裡卻充滿複雜的情緒。
  「我難過,但不生氣。」
  希理絲確實沒有責怪她。從她的眼神跟態度,瑟凡西諾能肯定這件事,
也對自己沒有失去這個朋友的這件事非常慶幸。
  然而,正因為希理絲完全沒有對她生氣,直到此刻都還在照顧她的心情,
所以瑟凡西諾才更難原諒這個無論幾次,都只會做出同樣決定,讓朋友得遇
上這些事的自己。
  道歉之所以有必要存在,前提在於:如果重來一次,她不會選擇做出這
種選擇,所以此刻做了錯誤選擇的她,才會為自己當初的選擇道歉。然而,
如果一切都不會改變,她還是會這麼做,那她的道歉便毫無意義,只是在對
方的傷口上反覆踏踐。
  從這個意義上,瑞斗說得確實沒錯:她不需要道歉,也沒什麼好道歉的。
  因為她的道歉毫無意義。只是為了要讓自己好過點,便反覆挖開那道傷
口,在上頭輕浮地踏踐。
  而也正因如此,瑟凡西諾其實是希望希理絲能對她生氣的。因為,只要
希理絲能明確地向她表示「她受傷了」這件事,那她就能確知自己當時做的
是錯誤的決定。她可以向希理絲道歉,可以分攤希理絲的痛苦,可以竭盡全
力幫助希理絲,設法治癒她的傷口。
  但希理絲沒有這麼做。
  她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些事,理所當然接受自己被同族追殺的可能
性,理所當然接受不知何去何從的未來,理所當然地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想
法,只把所有情緒留給自己。
  瑟凡西諾突然又想起過去在凍石農場遇到希理絲的事。
  那個時候,她在崖邊拉住她,讓她靠在她的肩上痛哭。接著,在亞爾琳
小姐豢養黃紋兔的農場裡,她坐在壁爐旁,聽希理絲說了整個晚上的話。
  她告訴她:黃紋兔平日蹲著小小一團,站起來時腳其實比頭上那對耳朵
還長。她告訴她:仲夏節的仲夏之魂會隨著火焰溫度不同,變換十四種不同
的顏色。她告訴她:莫高雷的土撥鼠會觀察自己的影子,好確定到底要不要
繼續冬眠。她告訴她:被遺忘者之所以把蟑螂當成寵物,是因為只有蟑螂能
忍受他們的屍臭味,又不會像蒼蠅一樣在他們身上產卵。
  用夾雜著各種怪異腔調,偶爾還間雜有達納蘇斯語的通用語,希理絲整
個晚上都在拼命說話,比手畫腳講個不停。即使說到她已經語不成調,連呼
吸都緩不過來,都還是死命地死命地說,彷彿聲音與聲音間的空白會將她帶
走,彷彿要把自己看過聽過嗅過嘗過碰觸過的所有一切全部吐出來。
  然而,即使她說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彷彿要將她看過聽過嗅過嘗過碰
觸過的一切全部吐出來,希理絲依舊沒有告訴她:她是為了什麼而笑,又是
為了什麼而哭。
  同樣身為冒險者,她跟希理絲原本就很少碰面。而在那之後,她也從沒
再見過希理絲那副模樣。
  她只是理所當然地讓她叫她小希,拉著她和她聊天陪她玩鬧。而當她們
碰在一起時,小希總是笑,然後胡說八道,接著又因為自己的胡說八道而大
笑。
  然而直到此刻,瑟凡西諾才終於明白:這個理所當然地笑著跟她胡說八
道的小希,從頭到尾都沒有變,一直都是那個在懸崖上無聲哭著無聲笑著,
卻不讓任何人知道原因的希理絲。
  她沒辦法分享「希理絲」的悲傷。甚至沒有機會讓她好過一點。
  低下頭,瑟凡西諾看見正在她身旁睡著的艾波恩。
  將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艾波恩卸下大半鎧甲,蓋在軟毯底下的左腳微
曲,右手則橫過自己的胸膛。沉睡的模樣看似放鬆,打磨仔細的斧頭卻依舊
放在伸手可及之處。
  艾波恩是個能深切體會他人難處與苦楚的好人。無論遇到什麼事,他總
會主動關懷他人,或試圖用最溫和的方式提出建議。偶爾擇善固執,卻也願
意修正自己的觀點。長年在外遊歷的經驗,也讓他在面對事情時總是處變不
驚,即使突然遇到狀況,也能當機立斷做出決定,而不會困於一時的情緒。
  瑟凡西諾很喜歡這樣的艾波恩。
  儘管在跟艾波恩重逢以前,她並不對和艾波恩重逢一事抱有期望,但就
算是這樣,至少在和艾波恩相處的那幾天,她確實很喜歡他展現出的這些特
質,也對此懷有憧憬,認為這是她應該努力學習的方向,甚至開始覺得當個
冒險者也不錯。
  而這樣的艾波恩,就跟她一樣,在那個晚上堅持要將赫胥黎送去營地,
甚至不惜與希理絲起衝突。
  既然如此,他會後悔當時的決定嗎?他會認為,是自己做了這種決定,
才導致希理絲要遇上這些狀況嗎?
  瑟凡西諾突然很好奇:假若當時,接受鐵爐堡密令潛入黑石深淵的是艾
波恩,那當他聽見茉艾拉的想法與意志時,他會做出跟她一樣的決定嗎?他
會願意相信茉艾拉的意志,與茉艾拉一同期許和平到來;還是選擇強硬地將
茉艾拉帶走,放棄和平的可能性呢?
  而如果,他也選擇接受茉艾拉的決定,那當他後來聽見茉艾拉的遭遇時,
他會將茉艾拉的心願如實稟報給麥格尼‧銅鬚嗎?當他看見暴風城那些不斷
被送往前線的士兵時,他會有罪惡感嗎?
  瑟凡西諾當然很慶幸:艾波恩不用面對這些問題。然而她也很想知道:
如果是艾波恩這種比她更有智慧,也經歷過更多事,擁有更豐富的生命經驗
的人,會做出什麼選擇?或者,當他發現事後得出的結果竟如此令人痛苦時,
又該如何與自己的歉疚感共處。
  或許這就跟她因為無法向希理絲道歉,反而因此更加愧疚的心情是一樣
的。
  因為,只要她能知道自己在哪一步做錯了,那她雖然會痛哭,雖然會愧
疚,雖然滿懷罪惡感,然而最少最少,她能知道自己該改正哪邊,她能知道
自己該彌補哪些人,對自己該做些什麼有些方向。她會跌倒,然後爬起來,
永遠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但,如果所有正確的選擇,最終都只會導向錯誤的結果,那她到底該怎
麼繼續選擇?
  她有太多問題,卻找不出答案,連該從哪邊開始下手都不明白。
  如果可以,瑟凡西諾其實很想找人討論,甚至傾吐這些事。
  然而她也明白:小希自己的狀況已經夠糟糕。黑石深淵的任務與希理絲
的過往,則不適合讓艾波恩知道。至於瑞斗,他原本便已對茉艾拉一事抱有
罪惡感,繼續拿這件事問他,只會讓他更痛苦。而在關於希理絲的事情上,
他則顯然跟她沒有什麼共感。至少瑟凡西諾能清楚感覺到,每當提起希理絲
時,瑞斗總是擺出一副明顯的厭煩態度,甚至不希望她或艾波恩跟希理絲太
過接近。
  更何況,她現在對於跟瑞斗單獨相處的這件事,其實是有點猶豫的。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望向瑞斗。
  瑞斗側著身子,鼻尖蹭在夜精靈髮間,護著法術書的左手緊貼盜賊腰際,
夾在希理絲跟艾波恩中間安靜沉睡。在他已經剪短的頭髮下,露出的大半截
脖子有點蒼白,甚至比瑟凡西諾這個常往外跑的人還要白皙。
  瑟凡西諾不認為現在是思考自己對瑞斗想法的好時機。包括部落接下來
的動向,還有路途本身的艱困,眼下要面對的狀況實在太多了。
  然而她也意識到:如果現在不面對這件事,那等瑞斗平安到達艾薩拉,
開始跟在克希雷姆身邊學習之後,她大概不可能再有什麼機會見到這個人了。
  瑟凡西諾的胸口突然有些酸澀。
  明明當初在暴風城,得知瑞斗要前往艾薩拉進修時,她是沒有這種感覺的。
  瑞斗無論如何都得去艾薩拉。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既然如此,他本人是
怎麼看待和她分開的這件事的呢?又是用什麼心情邀她一起同行的呢?
  瑞斗當時說:他會想找她,是因為除了她以外,沒有人能與他共同面對
茉艾拉公主死去的事實。但除此以外,他之所以會這麼堅持,其中是否還存
有任何一點其它的心思呢?
  ──啊呀,真是有趣。
  倏地,在帳篷外待命的魅魔安格利亞娜的聲音出現在她心裡:
  ──所以我親愛的瑟凡主人,現在開始在意起旁邊那個男人了?啊──
說起來,妳也到這年紀了呢。哎呀哎呀,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太讓小安
我傷心了……
  ──不不不不不不,等一下!不是那樣的!瑟凡西諾有點慌張:我不是
那個意思!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後會很難見到瑞斗,所以一下子有點難過,
忽然捨不得……
  ──真的只是「有點」嗎?安格利亞娜竊笑:真是的。要我說呀,瑟凡,
那傢伙可不是什麼好對象。常人碰不起的!但妳若真這麼喜歡,我也不是不
能教妳幾招。戀愛要有策略──
  ──小安!我真的會生氣喔!瑟凡西諾在心裡大叫。
  魅魔不再說話。只有她的格格輕笑還在瑟凡西諾的心底飄盪。
  瑟凡西諾深呼吸幾下。瞪著裙子上打磨到一半的綠寶石,她托著臉,對
自己這種突如其來的怒氣有些不快。她不該這樣的。
  ──抱歉,小安。她在心底輕聲說:我不該對妳發脾氣的。
  ──哦,沒事。安格利亞娜回答得很快:人類嘛,本來就會有點小糾結。
而且我就喜歡瑟凡妳坦率這點。多可愛!
  ──我也喜歡小安很溫柔的這點哦。瑟凡西諾微笑。
  ──是呀,我們家瑟凡主人就是這樣。安格利亞娜突然嘆了口氣:人家
對妳溫柔,妳就對人家好。這樣下去還怎麼得了?
  ──小安?
  ──唉唉,我們家瑟凡才剛要長大。成長的道路可是很艱辛的啊。安格
利亞娜又故意嘆了口氣:反正嘛,若那傢伙又對妳打什麼歪腦筋,或是妳想
對那傢伙動什麼歪腦筋的話,就來找我吧。我隨時都在這裡。
  ──沒有啦,什麼歪腦筋……沒有那種事啦!瑟凡西諾急急分辯。安格
利亞娜輕聲低笑。瑟凡西諾頓了一下。
  ──謝謝妳,小安。用自己的心,她說:謝謝妳一直陪著我。
  她的聲音在整個心靈空間迴盪。
  安格利亞娜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但瑟凡西諾知道她能聽見這句話,能
感受她的感受。術士與惡魔的關係便是如此:不管在哪裡,它們永遠都會伴
著她。
  艾波恩等人還在瑟凡西諾身旁沉睡。
  然而,瑟凡西諾已經明白:跟總是伴在她身旁的惡魔們不同,這種時間
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即使她們能平安度過這次危機,但接著,瑞斗將在艾薩拉開始他的研究,
艾波恩會繼續踏上冒險的道路,希理絲則不知何去何從,甚至可能得就此從
聯盟內消失。
  就算她還是有機會跟其中的一、兩人維持更久一點的關係──或許是與
艾波恩一同到其他地方遊歷一陣,或許是陪著希理絲,設法替她找到未來的
出路。但四人一同於濃密的森林裡輕鬆地漫步前行,在雨夜的帳篷中點起提
燈,捧著菊花茶閒聊的日子已經永遠消失,徹底不再,彷彿只是場從未存在
過的夢境。
  過去沒意識過的,那些分離的可能性,還有對這份可能性的情緒,隨著
時間推移以及情勢轉變,正在她的心裡緩緩堆積,一如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
可能對瑞斗抱有這種心情。
  希理絲發出了細微的呼吸聲,鼻息吹在瑞斗的脖子上。瑞斗皺起眉頭,
在睡夢中扭了下身子,左腳撞上艾波恩的小腿。艾波恩微微睜眼,確認似地
瞄了周身一圈,接著看見瑟凡西諾依舊坐在原地,又重新閉眼睡去。
  看著他們三人,瑟凡西諾有好多好多話想說。
  然而那些話實在太多太長太複雜,她完全不明白該如何說起。正如她至
今依舊不明白,為何事情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森林裡有貓頭鷹的啼聲,似遠若近,飄忽不定。
  夜晚圍繞在她們身旁,寂靜無聲,卻如此危險,如此漫長。
  隔天早上,他們四人收拾好營地,繼續啟程。
  而同時,新分配到祖賽克底下的搜查小組,正在討論要不要直接清掉夜
精靈廢村中的梟獸與熊怪。
作者: soulknight (冷風輕拂花殘缺)   2020-05-24 10:33:00
創作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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