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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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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座森林都有不同的味道與聲音。
鄰近熱帶海洋的荊棘谷有潮濕的觸感跟鹹味,金翼鸚鵡熱烈的求偶聲中,
能聽到迷霧谷猩猩的遠嘯。橡木與山毛櫸叢生的辛特蘭鮮少有風,只在獅鷲
獸振翅或邪枝巨狼奔跑時,才能嗅見澱積在泥土上的樹木香氣。安戈洛環形
山有股獨特的焦油味,飽含硫磺臭味的高溫蒸汽燙得灼人,雷霆劍龍與魔暴
龍的競爭使那裡從沒有半分寧靜。銀松森林卻近乎一片死寂,只在乾枯而帶
著黃意的榆樹間,飄散著亡靈的腐臭與低語。
儘管對一般人而言,這些差異沒有太大意義。然而在德魯伊與薩滿眼中,
每株林木都有它獨特的故事,石頭的形狀也總有它的原因。不同的森林會吹
著不同的風,各自生養不同的生物,維持當地特有的平衡與循環。好的獵人
能很快與動物熟悉,即使是從未見過的生物,也能迅速得到對方信賴。同樣
的,一名好的薩滿也能聽出水流與溪石合奏的節拍錯落,或分辨微風與泥土
的觸感各有哪些不同。
而在那晚的夢境中,一枚葉片落進姆夏掌心裡。
周遭是整片紛飛的黃葉,漫生的野草交錯著枯黃與褐綠。林風強烈而清
爽,撲鼻時能聞見樹木的乾燥香氣和一點海水的鹹。褐泥與砂礫混合出粗糙
的觸感,踩在地面上時能感覺到陽光飽滿的溫度。
黃葉在姆夏的掌心舒展,而姆夏立刻看出了它的由來。
於是她明白了自己的方向。
離開營地後,姆夏化作幽狼,順著夜道谷往上游走。雖然她傷勢未癒,
但幽狼型態讓她得以輕鬆躲過部落與夜精靈軍隊耳目。儘管速度比不上座騎,
可某些程度上,這種移動方式反倒比先前帶兵時方便許多。
而姆夏仍然想念那些日子,想念輔佐她的沃斯塔夫與萊沙,想念吵架時
嚷著要她主持公道的小寇與邁爾德勒,以及所有與她共度那些日子的那些人。
奇妙的是:明明這一切也不過是短短不到兩個禮拜以前的事,那些吶喊
與殺聲也彷彿還在耳邊盤旋。然而現實中,那些戰爭與鮮血早已淹沒在林木
與雜草間,而森林裡也只能聽見貓頭鷹的啼聲與昆蟲的呤鳴。
一切都如此深刻,同時又如此遙遠,遙遠到讓她只能想念。
或許這就是這片森林的循環,是森林在他們這些外來者踏足這片土地後,
重新摸索出的新的平衡點,而對殺戮的麻木則是融入這個循環的必經過程,
否則便無法解釋為何明明戰爭如此殘酷,但所有人卻仍深陷其中,甚至樂此
不疲。
姆夏無法肯定。於是她循著流水的來向前進,追尋那些悲劇的源頭與起因。
她其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找到真相,更不確定找到後又該怎麼做。復仇
之火還在她胸口燃燒。而她也明白:即使那簇怒火終得熄滅,但失落的痛楚
將永遠都在,一如她身上被火焰紋下的鮮明傷疤。
然而如今,在那些虛幻又疼痛的記憶間,姆夏卻能聽見先祖與元素的呼
喊,飄忽不定幾乎被戰火的炙烈覆蓋。就像她明明許久未能踏足紅雲台地柔
軟的草原,但只要她願意抬頭仰望,那麼參天的古木依舊會垂落它們善意的
枝椏,讓她明白它們永遠都在。
它們不曾離開,只是她從沒意識到自己該回來。
於是,現在的她,只是順著先祖與元素的指示不斷往前,一如她在夢裡
隨著清風與流水的指引行走,接著在那些熟悉又深刻的痛楚間沉澱,積鬱,
沖刷,淘洗,碎裂,化解,消散,最終塵泥般融入自然的循環裡,與萬物一
同生息。
幽狼的爪子輕輕按在斷木與岩石上,像是夢中她踩著生命的水流往前進。
沿著河流,姆夏往東北前進。穿過濃密的蘆葦與水蔥,她迎著陽光在河
谷間瞇眼抬頭,接著看見法師與聖騎墜落的斷崖。
姆夏喝飽了水,順著河岸繼續往上游走。通往艾薩拉的聯絡道路只有一
條,其餘都是險峻的陡坡。那幾個人受了傷,理當不會冒險翻過山崖,而更
可能是想繞過碎木崗哨與戰歌伐木場,途經林歌神殿切進艾薩拉。
一路上,她不時停下腳步細心搜索。鮮血與火藥的餘味早被河水帶走,
但她卻在岩縫間,找到了幾片沾著血跡與藥膏的殘破紗布。儘管那些藥膏成
分粗劣,卻依舊能從顆粒與顏色看出熬製時的用心,顯然在這種只能就地取
材的困境中,對方也已經盡了全力。
姆夏在附近搜了一陣子,最後總算在灌木叢間,發現了一片由瘤根與巨
石環繞出的天然空地,以及留在空地一角的營火殘跡。
周遭很安靜。對方顯然離去已經有好陣子,甚至好幾天了。
黃昏餘暉逐漸黯淡,瘤根與營火殘渣中卻隱約有著異樣的光點。姆夏連
忙上前刨開地面,卻什麼都沒找到。
被她刨開的泥土摻著細粉,在夕陽中映著破碎的綠光,像是混在泥沙間
的點點星屑。
盯著這些似曾相識的光點,姆夏陷入沉思。夕陽早已沉入河谷另一端,
周遭已是一片黑暗。夜色中,那些細粉仍舊閃著光芒,摻在泥沙裡接連成串
零零散散,宛若銀河在地面映落一道微弱而細小的光帶。
於是在黑暗中,姆夏瞪著那些光點,慢慢地,訝異地睜大雙眼。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90
Gamblers
儘管費盡唇舌,但希理絲終究沒有接受回城養傷的建議。
艾波恩對此並不意外。姑且不論他有多厭惡瑞斗的作法,但法師說得確
實沒錯──如果連這樣都不能逼走希理絲,那也沒什麼方法能勸得動她了。
某些程度上,他甚至對盜賊的固執程度有點訝異。在他看來,這已經不
是負責,而更近似於一種執念。然而他也深知,自己絕不可能從希理絲口中
問出什麼。希理絲是名可靠的戰友,卻也向來都有她自己的一套作法,並恰
如其分地像個盜賊般地從不坦白。因此艾波恩最後也只能宣告投降。
但瑟凡西諾還沒有放棄。
她不明白那晚發生了什麼,不明白為何兩名當事人都對此避而不談,更
不明白瑞斗為何要調查黑石深淵,而這又和現在的一切有什麼關係。她有太
多疑問,卻連從何問起都不曉得,一如她過去接受術士訓練時那樣:明明竭
盡全力,卻還是理不出頭緒,甚至不明白問題在哪裡。
她只知道,她不想讓朋友的傷勢繼續惡化。希理絲曾為她豁出性命,拚
著自己墜崖也要把她推上去,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從谷底拉起來。
「──小希妳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
掛起長斗篷充當布簾,瑟凡西諾將兩名男士趕到外頭,並順理成章地趁
著換藥的機會,對夜精靈曉以大義:
「我知道妳不喜歡讓人擔心,但就是這種想法,才更讓人擔心喔?妳是
盜賊,最重要的就是這雙手了──啊也不是說其他地方不重要啦,總覺得這
樣聽起來好像不太對,可是妳應該懂我的意思嘛,對不對?所以妳不可以逞
強,也不可以頑固。因為這真的很重要喔!妳自己也知道,回暴風城得到的
治療一定會更好,那妳為什麼不這麼做呢?而且有些法術影響是要詳細檢查
才能發現的,就算瑞斗很厲害,但在這種時候,還是相信專業會更好喔!這
是會影響妳一輩子的傷,妳真的不可以這麼愛賭氣,一定要想清楚──」
「所以妳就想靠說話殘害我的精神嗎?」裹著薄毯,在換藥結束前完全
沒有逃跑可能的盜賊眼神都死了。「我還以為妳會有點消沉咧。」
「為什麼?」瑟凡西諾停頓半晌,「因為妳之前對我說的話嗎?」
撇過頭,希理絲沒有回應。瑟凡西諾盯著她的側臉,淡淡地笑了。
「我很難過啊。」她說:「可是我知道,妳說的都是實話。」
盜賊的尖耳微微抽動一下。瑟凡西諾拉起她的手,將藥劑小心地抹到傷
口上。
「我能力有限,很多事都做得不夠好。這是事實。所以我也知道,妳那
時不是在對我生氣,只是要告訴我狀況有多危險而已──我當然很傷心,但
我可以理解,所以很快就沒事了。」
伸手輕捏盜賊臉頰,她朝自己的朋友微笑。
「我難過,但不生氣。」她說:「因為我也是成熟的大人喔!」
仔細盯著她好陣子,希理絲再度扭過頭,還是什麼都沒說。瑟凡西諾也
不在意,托著她的手繼續包紮。
「所以我現在也懂了:妳是故意說成那樣,想逼我回暴風城的。」她的
笑容平穩而堅定,「我不可能那麼做的。」
「……是啊,因為妳要陪萊克特一起去艾薩拉。」盜賊的口氣充滿苦澀,
「妳是真的很喜歡他,對吧?」
「呃?不,也不是因為這樣──不是!所以為什麼忽然提到這個啊?」
沒料到話題突然轉向,瑟凡西諾頓時慌了手腳,連忙掀開斗篷往外望。法師
還在遠處研究石板,並沒有注意她們。她鬆了口氣,「嗯,那個,怎麼說……
這跟喜不喜歡無關,是因為瑞斗的詛咒一定要解決嘛。但小希妳傷成這樣,
也必須治療才行,所以當然只能……」
「行了,我懂了。」盜賊打斷她,「妳不用再說了。」
瑟凡西諾困窘地閉上嘴。希理絲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沒想過妳會認識萊克特。」她問:「妳為什麼會喜歡他?」
瑟凡西諾的臉紅得像吞了整碗龍息紅椒。希理絲看著手上扭曲的縫線,
以及底下隱隱抽疼的傷口。
「他不是妳想的那種人。」她安靜地說:「我實在不想講這麼白,但妳
不能相信他。」
「……我知道小希妳跟瑞斗不合,但他也不是妳想的那種人哦?」金髮
術士訥訥地說:「他──他是有很多小缺點沒錯。但他其實非常溫柔,也很
為我著想……」
「並沒有。」夜精靈說:「他從沒把妳放在眼裡過。他根本不喜歡妳。」
「才不是這樣!」術士聲音稍微提高了點,「妳為什麼要說這麼過分的話!」
氣氛突然變得非常尷尬。有好陣子,她們兩人都沒說話,甚至沒有對上
彼此視線,只是僵在原地各自沉默地呼吸。
繃帶已經重新纏好。瑟凡西諾鬆開希理絲的手。希理絲慢吞吞地活動手
指確認狀況。瑟凡西諾注意到她遲緩的動作,胸口忽然一痛。
「……抱歉,小希,我剛才這麼兇……可是我希望妳能明白:如果不是
因為瑞斗,我現在根本不可能坐在這裡。」她低聲說:「不管狀況有多危險,
他都沒有丟下我──我非常感激他。」
希理絲掰著手指沒回應。瑟凡西諾抓緊長袍。
「小希妳大概沒辦法想像吧……但我們那時,狀況真的非常糟糕……老
實說,我真的以為自己會被永遠關在牢裡,一輩子出不去……那真的很可怕。
……很冷,很餓。沒有光線,也沒有半個人。不管怎麼喊怎麼叫都沒有
回應,連回音聽起來都很恐怖,像有人拿刀在割我的身體,拿鐵鎚要把我腦
袋敲碎,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被聲音撞得好痛,感覺好像會被自己的聲音壓
垮。可是就算這樣,也還是會忍不住想大喊大叫,因為沒有聲音會更可怕,
因為那樣我就會想起自己是一個人,然後開始去想瑞斗為什麼會不見,去想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突然沉默下來。過去在牢中的那些幻象,至今仍歷歷在目:
陰濕的稻草堆、髒臭的尿水與糞便,還有蜷縮其中,斷氣多時的法師。
倒在地上的他,蒼白瘦弱,面容枯槁。原本細長優雅的手指瘦若枯骨,斷裂
帶血的指甲,則彰示出他摳抓牆面求救的無助。他的表情在恐懼中徹底僵固,
失去光芒的紫眼,還映著他死前的那份絕望與痛苦──
用力搖頭,瑟凡西諾捏捏臉頰,強迫自己將思緒從那些畫面抽離。
深呼吸幾下,她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獲救的那刻,接著立刻想起當初看
見瑞斗的喜悅,還有靠在對方懷中時感到的安心:儘管牢房冰冷陰森,但當
瑞斗摟住她時,她卻覺得自己待在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而他在她耳際輕喃
的話語,則成了支持她走出那個地獄的動力。
「沒什麼好怕的。」
摟緊她,瑞斗在她耳畔低語,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髮絲,在她臉頰上留下
淺淺的溫度。
「我在這裡。而且會一直都在這裡。沒什麼好怕的,瑟凡西諾……」他
說。「我保證。」
他會陪在她身邊。一直都在。
這句話是如此意義重大,直到現在,都還在她背後推著她不斷往前,讓
她無論摔倒多少次,都能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奔跑。
因為她知道,他會在前方等著她。
「──當時,是瑞斗救了我。」
瑟凡西諾按住胸口。透過掌心,她彷彿還能感受到瑞斗的體溫,輕柔繞
住她的心臟,隨著她的每次心跳起伏湧動。
「他把我從牢裡救出來,卻不要我感激或道謝,只說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情。明明他在裡面也遇過很多危險,卻因為不想讓我擔心,所以從來不提他
發生過什麼,也不肯把詛咒的事告訴我。當我們被晨光小姐偷襲,不得已跟
小希妳分開時,他甚至還主動要我跟艾波恩離開,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會走得
很辛苦,而他不想拖累我們。
他平日雖然很愛抱怨,但他其實一直都把情緒藏起來,真的遇到狀況時
只會自己處理,從來不肯告訴別人他有多痛苦──他是個很好的人。他對我
的關心跟幫助不會比妳少。」
「他救了妳,所以妳感激他,甚至有點崇拜。」希理絲說:「這不叫喜歡。」
「感激跟崇拜也是喜歡。」瑟凡西諾回答:「而且我的喜歡,不只感激
跟崇拜。」
希理絲默然無語。瑟凡西諾卻在她的沉默裡,赫然聽清自己心底的聲音。
她的臉頰還是很燙,熱到讓她幾乎忘記此刻已是微涼的秋季。但她的聲
音卻不再顫抖,堅定到連她自己都忍不住訝異。
「瑞斗實力很強,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謝,也很崇拜他,也一直
以為就只是這樣而已。但我現在知道不是這樣……因為我想陪在他身邊,想
陪他度過所有難關,讓他知道:他可以不用自己忍受,可以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定睛直視希理絲,她清楚宣告。
「我喜歡瑞斗。」她說:「非常,非常喜歡他。」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平緩溫和卻極其有力,宛如林風悠然拂過森林,
撩起林間所有綠葉,用葉片的沙沙作響傳達風的訊息與愛意。
希理絲垂下腦袋,在林風的騷然輕語間默不作聲。長髮覆過了她的雙眼
與表情,像是要藏起她的所有情緒。瑟凡西諾伸手想替她撥開頭髮,希理絲
卻直覺瑟縮一下。瑟凡西諾默默把手縮回來。
「……我不知道,小希妳為什麼討厭瑞斗,但我不會追問太多,也不會
要求妳一定要跟他很好。妳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妳勉強自己。」她誠懇地
說:「可是,瑞斗也是我非常重視的人。所以雖然妳跟他合不來,但如果可
以,請妳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話,或至少不要當著我的面這麼說了,好不好?」
希理絲完全沒動,似乎不是很樂意。瑟凡西諾湊近想再勸解幾句,卻發
現對方正從長髮下抬眼瞅著她。
「──那妳就更應該讓我留下來喔!」眨著金眼,夜精靈臉上掛著得逞
的壞笑,「因為妳很重視他嘛!」
瑟凡西諾怔了半天,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臉頰瞬間又燒了起
來。希理絲咯咯直笑,笑聲輕快得彷彿方才的尷尬全是錯覺。
「好喔,我懂妳的意思了。」昂起下巴,她俐落地做個射擊手勢。「沒
問題!看在妳的面子上,我以後不會再說萊克特怎樣──妳意志堅定,那我
也沒什麼好講。但妳要知道:只有我,才有辦法保證你們大家順利到達目的
地。所以如果妳喜歡他,那妳就更不該送我走。」
瑟凡西諾紅著臉還想反駁,夜精靈揮手阻止她。
「妳知道萊克特狀況不能拖。比起只靠妳們自己摸,由我帶路,他才能
更快到艾薩拉研究他那狗屁詛咒。換句話說:我跟艾波恩也能越早離開這鬼
地方接受治療,而且完全不用有半點心理負擔。
而且反過來說啦,雖然妳說擔心我。但妳不會覺得:只讓我一個平安離
開,卻放妳們在森林裡迷路躲部落,好像對艾波恩跟萊克特不太公平嗎?他
們在妳心裡,難道就這麼沒份量嗎?」
「不是這個意思啦!」術士連連搖手,「我只是希望妳……」
「妳關心我,但妳也不希望他們出事,對吧?而我提出的,可是個不管
我、萊克特,還是艾波恩,大家都有機會平安的方法喔?」盜賊攤手,「妳
心裡其實明白:我跟艾波恩不管怎樣,肯定會有點後遺症的。黃金救援時間
過去,後面再救其實也差不多就那樣。但萊克特他那詛咒可就不一樣了喔!
超級莫名其妙完全無法理解耶!雖然他怕妳緊張所以不講,但妳難道不擔心:
那傢伙會今晚睡下去,接著就半夜暴斃爬不起來,直接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
陽嗎?」
「不、不會有這種事啦!那個,小希妳不是術士,所以可能不太明白,
但詛咒不是這樣運作的……」
「妳敢保證嗎?」希理絲瞇起金眼,「那可是連他都處理不來的詛咒。
面對這種法術,妳真的想拿他的性命來賭嗎?」
瑟凡西諾臉色瞬間刷白。
「──妳非常、非常喜歡他,對吧?」夜精靈柔聲問道。
原本騷然的風聲沉寂下來。先前充滿生氣的森林,此刻只剩一片死寂。
掀開充作布簾的長斗篷,瑟凡西諾抱著繃帶走出來。她臉色蒼白,步伐
不穩,彷彿隨時都會倒下般虛乏無力。幾片染血的紗布從她懷裡落下,但她
渾然未覺,只是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離開。
而在斗篷後面,希理絲正躺在地上,對著半空抓握雙手活動手指。她的
手有點發抖,表情卻平靜得出奇,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無比冷靜。
「──妳確實是位成熟的小姐。」
確認術士已經走遠,艾波恩步出陰影,端著治療藥劑在希理絲身邊坐下。
斗篷畢竟沒有隔音效果。來送藥的他,自然也在外頭,將這段女人間的對話
聽得一清二楚。
「……而且,也是位狡猾到可怕的小姐。」他嘆道。
「廢話,你第一天認識我?」夜精靈回答。
德萊尼沉默片刻,「……我很感謝妳,沒有向她解釋太多。」
「都發現有人偷聽了,我怎麼敢跟她講太多女生的小祕密?」希理絲嘲
弄地說:「如果你只是來謝謝我照顧她的粉紅泡泡少女心,那拜託你快點滾
蛋。我今天聽的蠢話已經夠多了。」
放下手臂,她翻身背過艾波恩。艾波恩看著她寂寥的背影,擔憂同時又
有股深深的無力。
情感上,他非常同情希理絲一路走來的遭遇,也對瑞斗的不擇手段大為
光火。但理智上,他又明白這是不得不然,畢竟考慮到夜精靈軍方的態度,
希理絲此刻處境確實不妙,逼她離開卡林多,的確是最能保全她性命的辦法。
「──我知道妳受了很多委屈。」猶豫好陣子,他小心地說:「瑞斗的
作法確實惡劣。無論他有什麼理由,他都不該採取這麼極端的手段。這是會
影響妳一輩子的傷。我對此非常憤怒。」
希理絲毫無反應。艾波恩有點不知所措。
「至於瑟凡,她和瑞斗共同經歷過很多事,會這麼說是正常的。但我也
明白,這些話對妳來說有多麼刺耳……妳不只顧慮她的心情,甚至還不計前
嫌繼續幫忙,這份氣度當然高貴,卻也非常讓人心疼……我很擔心妳的狀況。」
夜精靈一動也不動,顯然是連回應都懶。艾波恩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辦。
和天真單純的瑟凡西諾不同,希理絲性格極其複雜:表面坦率大方,直
來直往,心思卻百轉千迴,捉摸不定。艾波恩從來都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希理
絲,更別提要安慰她了。
「……等到艾薩拉後,我會請瑞斗送我們去艾克索達治療。到時我會替
妳引介我的朋友,妳未來有什麼需要,也都能儘管開口。」他歉疚地說:「
我知道這不能彌補什麼,但我是真心為妳感到難過。」
「──所以剛才瑟凡說的,你都有聽到吧?」夜精靈突然開口,語氣疲
憊異常。「你聽了那些後,就只有這種感想嗎?」
德萊尼遲疑一下:他當然知道,這三人目前關係有點微妙。然而作為旁
觀者,他實在不好對此發表意見。「……我不確定妳指的是什麼。」他謹慎
地避開話題,「但我非常肯定,瑟凡是真心重視妳的。她並沒有要為了瑞斗
和妳對立的意思。」
「而且你也沒有,對吧?這就是最糟糕的地方。因為在你們看來,每個
人都超級可愛,所有人都值得信賴,整個世界就沒有賤人存在!」
裹緊薄毯,夜精靈蜷起身子。她的尖耳微微下垂,從背後看上去,就像
隻藏在枯葉堆裡的兔子。
「──你們就是群白癡。」她的語氣簡直心灰意冷,連低哼聽來都像啜泣。
艾波恩猶豫很久,終於伸手笨拙地拍拍她的背。希理絲在薄毯裡縮得更緊了。
「……你跟萊克特討論過狀況吧?」過了很久,悶在毯裡的她總算再度
開口:「什麼時候走?」
「預計三天後。」隔著毯子,艾波恩還在替希理絲拍背,像是在給兔子
順毛。「雖然我想多休息幾天,但瑞斗認為我們應該快點離開,不能再拖了。」
「很厲害嘛!同一招玩得這麼順。」盜賊冷笑:「……對,他說得沒錯。
部落那邊又不是沒聖騎跟法師。我們現在活跳跳,他們肯定都知道。」
「所以妳認為,他們會繼續大規模搜捕我們了?」
「絕對不會。但只要一個過來,你們這群白癡就死定了。所以你要盡量
治療我,能治多少算多少。」希理絲停頓一下,「這是你們唯一的活命機會。」
「我當然會這麼做。」望著她露在毯外的尖耳,德萊尼溫柔地說:「所
以妳就別再逞強,放心依賴我們吧。」
然而希理絲並沒有領情。
「嘴巴閉好多用腦吧,大叔。我不想聽你說蠢話,更不想聽你講遺言。」
將耳朵藏進毯裡,她輕聲嘟嚷:「……太可悲了。」艾波恩只能苦笑以對。
留下藥水跟魔法麵包,還有明顯不想再搭理他的夜精靈,艾波恩起身離
開了。比起關懷或安撫,希理絲目前更需要的是時間和自己的空間。而另一
方面,被迫做出決定的瑟凡西諾也同樣需要勸慰。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艾波恩其實曾想過:或許讓瑞斗去關心瑟凡西諾,
對此刻的她而言會更適合。然而下一秒,他便又想起瑞斗的極端性格,以及
雖然冷靜明晰,卻偶爾尖銳到簡直殘忍的說話方式。
──就是群孩子。他感嘆地想。
營火邊,術士與法師正在交談。即使隔著這麼段距離,艾波恩依然能清
楚看見瑟凡西諾縮著肩膀的背影,瑟瑟發抖著像是在茫茫風雪中行走的旅人,
蒼白而無助。而瑞斗則坐在她面前,雙手抱胸,臉色相當凝重。
踩著枯葉,艾波恩走向火堆,很快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而在他背後,在那襲長斗篷後頭,希理絲只是躺在薄毯上,定定望著艾
波恩離開的方向。在她面前,瑟凡西諾的斗篷還掛在那裡,單薄而沉默地將
她與外頭三人隔開。然而她依舊筆直望向那裡,望著遠處那簇溫暖營火的方
向,彷彿她的視線能穿越斗篷,穿越所有阻隔與迷霧,月光般清明澄澈,在
黑暗中照見所有真相。
「到現在還想著要大家好。成天虧欠這個擔心那個,不是關心就是責任感。」
她的金眸閃爍燦亮。
「沒救了。」
接著,緩緩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