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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言:https://tinyurl.com/ycwnvfck
──暴風城‧運河區 P.M.9:32.──
約好隔天早上在礦道地鐵碰頭,一同前往皇座廳覲見麥格尼‧銅鬚後,
瑞斗‧漢尼拔‧萊克特與術士道別,垂頭喪氣地離開法師塔。
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鐵爐堡會低能到想把直屬皇室的機要任務,扔到
他們兩個頭上──瑟凡西諾就算了,好歹還有個初階冒險者執照。可他就只
是個偶爾會跑外務,完全沒有半點冒險紀錄的研究生而已啊?到底為什麼會
想找他啦!外面想刷皇室聲望的冒險者明明多得是!把事情扔給他們,放他
回塔裡快樂研究不是很好嗎?
想起那些千辛萬苦從燃燒平原帶回來,卻遲遲沒有時間整理,至今還只
能扔在研究室積灰塵的索瑞森石板,瑞斗滿腹委屈,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沮
喪地趿著腳步走向運河區。
「脆皮豬腳熱狗堡。」掏出身上僅有的幾枚銅板,他在路邊給自己買了
份遲來的晚餐。「芥末少一點。」
「也給我來一份。」一個男人在他背後插話,「酸菜多一點。」
瑞斗回頭瞄了對方一眼,看見馬迪亞斯‧肖爾正盯著他笑。
「晚安啊,萊克特先生。」他親切地說:「真是巧遇。」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94
Riddle and Puzzle I
──梣谷─艾薩拉交界 急彎河畔 P.M.5:48.──
「我的確想過,妳可能是那盜賊頭子派來的,但我很快就打消這念頭了。
說真的,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有問題。」
盯著希理絲,瑞斗的笑容依舊帶著一絲懷疑。
「妳是很會演,但妳那機掰天性可不是裝出來的。像妳這種攪屎棍,才
不會想在官方手下做事。」他篤定地說:「妳不可能是軍情七處的人。」
「那你又怎麼會跟軍情七處扯上關係咧?」希理絲回答:「你早就受夠
官僚體系,恨不得離暴風城越遠越好了。哪可能還這麼犧牲奉獻,真為了暴
風城的光明未來,乖乖接下馬迪亞斯‧肖爾給你的暗殺任務?」
瑞斗瞇起紫眼。希理絲淡然一笑。
「你能接外包,我當然也可以接外包。」她說:「只是我大概比你聰明
一點,沒搞到讓那傢伙想殺我滅口。」
「妳錯了。」瑞斗冷聲回答:「那傢伙根本沒有給我活命的選項。」
──暴風城‧運河區 P.M.9:51.──
「感謝您的招待,肖爾先生。」接過晚餐,瑞斗向盜賊首領欠身行禮。
「沒什麼。照顧年輕人,是我們長輩的責任。」擺擺手,馬迪亞斯‧肖
爾咬了口熱狗堡。兩人沿著運河一路走向法師區。「而且你可是即將接下鐵
爐堡皇室秘密任務的青年才俊。和你打好關係,是不會吃虧的!」
瑞斗正要拆開紙袋的手停了下來。馬迪亞斯哈哈大笑。
「吃吧,別客氣。」他拍下瑞斗肩膀,「總不是嫌棄我的好意吧?」
「……軍情七處果然名不虛傳。」法師苦笑,「我離開鐵爐堡還不到一
個小時,您就已經收到消息了?」
「不過是事後打聽而已,只要勤勞點,誰都辦得到的。我們軍情七處真
正厲害的,是我們的預知能力──舉例來說吧:我現在就能預知,明天麥格
尼‧銅鬚會交給你什麼任務。」
說著,盜賊首領停頓幾秒,刻意營造戲劇效果。
「──我預言:他會要你跟蓋恩小姐兩人,一同潛入黑石深淵。」他輕
聲說:「為的是要尋找他的寶貝女兒:茉艾拉‧銅鬚公主。」
「……是您向鐵爐堡推薦我的?」
「哎,我哪有資格向鐵爐堡皇室推薦什麼呢?能獲得這份殊榮,全是憑
你自己的實力。我能做的,頂多就是修正些人事資料的疏失罷了──你可是
暴風城赫赫有名的天才法師。像你這麼出色的孩子,怎麼可能連冒險者資格
都不肯拿,半點相關紀錄都沒有呢?」馬迪亞斯笑道:「我只是把屬於你的
榮耀還給你而已,算不上什麼大事。」
瑞斗臉上笑容不變,滿心卻只有逃跑的衝動。「非常感謝您的幫忙,肖
爾先生。但我只是個潛心研究,除學術外一無是處的普通學生而已,實在不
值得您如此費心。」
「哪裡!我和詹妮亞交情不錯,照顧她的學生是應該的。」
聽見自己導師的名字,瑞斗紫瞳微微縮起。馬迪亞斯親暱地攬下他的肩
膀。兩人距離越發靠近。
「別緊張。你知道:能為鐵爐堡皇室服務,對你的履歷可是錦上添花。
未來若想去達拉然發展,甚至晉升議會成員之一,也絕不困難。」湊近法師,
盜賊首領親切地說:「我知道你有這份才能,萊克特。你缺的就是個機會而
已。」
「請別這麼說。」瑞斗低聲回答,已經明白了所有狀況。「這都要感謝
您的賞識,還有暴風城多年的栽培。」
「你這孩子果然機靈。難怪詹妮亞這麼疼你,成天把你掛在嘴邊。」馬
迪亞斯鬆開瑞斗肩膀,拉開距離笑吟吟地說:「你若能順利請調達拉然,她
肯定會以你為榮的。」
瑞斗想起詹妮亞壁爐裡的灰燼。「……您客氣了。」
「客氣的是你,萊克特──趁熱吃啊,別這麼拘謹。」馬迪亞斯指指他
手上完全沒動的脆皮豬腳熱狗堡。看著瑞斗咀嚼的模樣,他徐徐點頭,表情
竟然有些感嘆。「腦袋這麼靈光,你這孩子確實難得。若不是因為你用餐禮
儀不周到,否則我還真要以為,你是我們軍情七處出來的呢。」
「不敢。」瑞斗嚼著多汁的肉片,只覺吞進肚裡的全是苦澀的毒藥。「
像我這麼愚駑的人,怎麼有資格與聯盟首屈一指的情報單位相提並論?」
「是嗎?要我說的話,你只怕比我底下不少人都優秀呢。」盜賊首領又
咬了口熱狗堡,「畢竟看起來,你並不訝異我為什麼要找你談這件事,不是
嗎?」
瑞斗咀嚼的動作再次定住。馬迪亞斯還在細細品嘗烤得金黃的豬腳脆皮。
「繼續吃,萊克特,繼續吃……你這年紀的孩子還在長身體,需要補充
營養。」他優雅地說:「茉艾拉公主失蹤的事情還是秘密,但你卻已經跳過
這個疑問,直接掌握我們交談的理由了。這份大膽跟敏銳,我實在非常欣賞。」
望著手上的熱狗堡,瑞斗苦笑。「我只是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
「啊──你很能順應情勢嘛。我要的就是這種能隨機應變的人!」馬迪
亞斯咬下最後一口麵包。「這樣看來,你已經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了?」
他瞇著眼微笑。瑞斗微微躬身行禮。馬迪亞斯將吃剩的紙袋揉成一團,
隨手扔到運河裡。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他輕聲說:「聽好你的任務了,萊克特。」
而他接下來的每字每句,聽在瑞斗耳中,都宛若來自地獄的喪鐘聲,一
聲比一聲更響亮。
「──我要你潛入黑石深淵,殺掉茉艾拉‧銅鬚公主。」
──梣谷─艾薩拉交界 急彎河畔 P.M.5:50.──
「當聽見『殺掉茉艾拉‧銅鬚』這句話時,我就已經沒救了。」
沉著紫眼,瑞斗冷漠地說。
「刺殺盟友這件事太嚴重了。馬迪亞斯‧肖爾不可能留我活口。就算他
心血來潮想做點善事,真在事後把我送進達拉然,我未來也一輩子都只能當
軍情七處的狗。暴風城想要我咬達拉然的哪個人,我就得乖乖聽話去刷牙漱
口,確保牙齒夠利能咬斷目標喉嚨。」
「也對。馬迪亞斯‧肖爾就是個機巴人。」希理絲點頭同意,「而且他
其實本來就不指望你完成任務,只是意思意思畫塊達拉然大餅讓你聞香。會
把這件事扔給你,單純就是把你拿來當棄子探路,好讓那些真正負責刺殺的
菁英,能在動手前掌握更多情報,確保任務萬無一失罷了。」
「畢竟軍情七處的人力資源太可貴了,不能白白浪費。所以不如找我這
種沒興趣為暴風城上場打仗,根本稱不上即戰力的學者賣人情。」瑞斗冷笑,
「反正若我不聽話,那他隨時都能幹掉我,再找下一個人當免洗奴工。」
「但他完全沒料到,一個免洗奴工居然真能做得這麼漂亮──不只成功
幹掉茉艾拉,將罪名推到黑鐵部族頭上,自己竟然還全身而退,平安回到暴
風城。這根本是完美到不能再完美,太扯蛋了!」說著,希理絲噗嗤一笑,
「啊不過也不能怪他啦!畢竟光看你吃飯這麼沒規矩,就知道你是隻菜雞。
像你這種沒受過半點訓練的人,誰會想到你有這麼大的本事咧?」
「吃飯沒規矩是什麼鬼啦?你們盜賊到底是對用餐禮儀有多講究啦!」
法師嘖了一聲。夜精靈盜賊只是咯咯直笑。
「說起來,你也是運氣不好。」將頭髮撥到耳後,她嘴角依舊帶笑,語
氣卻有一絲同情。「暴風城現在就是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偏執腦。而你就
是單純衰小,明明本來沒你的事,卻被人打包扔上賊船整個跑不掉。」
「是啊,還真是托了他們這群成天只想搞權力鬥爭,做賊心虛又見不得
盟友好,被害妄想一大堆的機掰人的福咧。」瑞斗嘲弄地說:「妳對他們的
評語居然這麼友善溫柔,我都要嚇死了!他們給妳的錢,肯定是多到不像話
吧?」
「話不是這麼說囉,萊克特?如果不是因為知道暴風城背後這麼多小動
作,你當初也不會想到卡多雷竟然這麼不乖,居然還搞假營地坑盟友,不是
嗎?」夜精靈盜賊悠然回答:「暴風城是玩得很陰毒沒錯,可起碼就實際盤
面而言,他們防盟友防這麼緊是正確的──在戰爭已經被徹底合理化為正當
手段,人力資源完全追不上消耗的瘋狂狀態下,能比的就是哪邊下手更徹底,
哪方出手又更快而已。」
瑞斗默然不語。希理絲淡淡勾起嘴角。
「……你心裡明白:暴風城目前確實很慘,慘到只能不擇手段。」她說:
「西部荒野、夜色鎮、赤脊山,幾個主要城鎮的權力,目前全分散在地方民
兵集團手上。這對中央集權統治的皇室來說,是最不樂見的局面。」
「……雖然這裡頭有一大半得怪奧妮克西亞,但向一條黑龍追究責任根
本沒有意義。」法師嘆口氣,只能無奈同意,「就算她的頭已經被掛在暴風
城門口了,可在一般平民眼中,他們只會覺得搞成這樣全是因為皇室太廢。
這麼多年來,他們的信心已經轉移到地方民兵集團上,不會只因為掛了顆龍
頭,就立刻回去信仰國王的。」
「偏偏在暴風城旁邊,還有鐵爐堡這個優秀到不行的對比──同樣是要
對付燃燒平原的黑鐵跟黑石,同樣是要派兵去東西瘟疫之地處理天譴軍,同
樣是要調動物資協防安其拉之門,別人家的小孩就是做得很漂亮。
底下有各氏族集結的參議院,卻沒什麼貴族干政派系鬥爭的問題。跟蠻
錘的關係也修復得不錯,甚至還有餘裕接納諾姆瑞根難民。無論外交、國防
或內政都穩到不行,根本就是童話故事裡的夢想國度。
而當只要搭個礦道地鐵,就能看到其他人的安居樂業時,平日還得擔心
監獄暴動的暴風城人民,自然會對自家那些蠢到被奧妮克西亞賣去部落當奴
隸,放個小孩子坐了整整兩年王位的皇室成員非常不爽。」希理絲雙手一攤,
「這就叫做:沒有比較,沒有傷害。」
「但暴風城不可能不跟鐵爐堡比較。最要命的是:它太需要這個盟友了。」
瑞斗安靜地說:「海運得靠米奈希爾港,空運得靠鷹巢山培育訓練的獅鷲獸,
連最基本的陸運貿易管道,都還要靠人家蓋的礦道地鐵。所有運輸手段跟經
濟命脈,全都扣在別人手上。相較之下,能靠全體聯盟幫忙擋刀的部落,根
本就只是小意思。」
「所以暴風城才急著想蓋暴風港囉──」盜賊搖搖頭,發出感嘆的嘖嘖
聲。「雖然這主意爛到有剩,不只腹地不夠大,債務翻倍加,哪天要是部落
從海上攻過來,旁邊那個近到不行的暴風要塞就等於是站在前線等人打。可
若不硬著頭皮蓋下去,那也沒別的辦法了。」
「如果他們對地方政府有點信心,那可能還有救。但對現在的暴風城主
政者而言,這是絕不可能考慮的選項。」瑞斗說:「說白點,他們現在就是
左右為難:想把資源下放,就怕養出第二個迪菲亞;不把資源分出去,不斷
往主城跑的難民就沒地方安置,還在當地蹲點的民兵集團也會越來越不滿。」
「所以你就明白,當暴風城發現:明明銅鬚公主都在黑石深淵待那麼久
了,但鐵爐堡卻完全沒向盟友求援,駐地的巡山部隊也沒動靜,甚至還極力
隱瞞消息,放著徹底清掉奈法利安餘黨的機會不管,白白讓同樣住在黑石塔
的黑鐵部族坐大時,他們心裡會有多緊張了。」
希理絲豎起食指,在空中輕輕一劃。
「銅鬚、蠻錘、黑鐵,這三方要是重新結盟,可是直接就佔了東部王國
版圖一半以上。」她慢吞吞的說:「你一個連自己運輸通路都沒有,還被人
把地鐵直接開到主堡下的暴風城,以後是有什麼資格在談判桌上跟人家平起
平坐?」
「是啊,但對他們來說,要解決這煩惱倒也不難。因為只要銅鬚跟黑鐵
還是互看不爽,那鐵爐堡跟暴風城就能繼續當好朋友了。」
說著,瑞斗攤開雙手,無奈地笑了。
「──而我,就是那個臨危受命,負責讓聯盟友誼長存的和平使者。」
──梣谷─艾薩拉交界 水車小屋 P.M.5:07.──
抱著外頭撿的乾柴,瑟凡西諾回到木屋。
儘管長久以來,她已經有太多等待的經驗,然而無論經過多久,她都無
法習慣這件事。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在這種時候,那份空虛感更令她
煎熬不已,讓她不由自主想起小時候坐在孤兒院門口等待冒險者的那些日子,
還有那唯一一個將她送回孤兒院,卻不曾就此離去,而是於多年後再度回來,
遵守當年承諾的冒險者。
瑟凡西諾將乾柴扔進火堆,看著火焰爬上柴薪,像是爬上艾波恩的身體。
她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
她掃起地上的髒繃帶跟紗布,解下已經烘乾的長斗篷,準備修補上頭的
破損,卻不小心踢翻了盜賊的背袋,裡頭的乾燥雨燕草、閃光粉,還有一大
堆莫名其妙的工程道具一下全灑了出來。瑟凡西諾連忙重新收好行李,心底
卻突然不安起來,有股難以言喻的討厭預感。
她將希理絲的背袋推到一旁,打開自己的行李,在沉默中繼續尋找縫紉
工具。
背包裡塞滿了未完成的珠寶學加工品,還有未打磨的原石跟寶石粉塵。
瑟凡西諾心煩意亂,乾脆直接將背袋倒過來,接著在殘布、線軸跟閃亮的寶
石粉末間,發現一張似曾相識的卡片,以及那只畫在角落的毒藥罐。
撿起馬迪亞斯‧肖爾送給她的慰問卡,瑟凡西諾盯住那句意義不明的
「動手不如動腦,困惑不如思考」,歪頭思索片刻。過去聽聞的鄉野傳說,
還有關於軍情七處的種種傳聞躍入她的腦海。她連忙靠近篝火,滿懷期待地
將卡片放到火上烘熱。
卡片毫無改變,一樣是張普通的慰問卡。瑟凡西諾撇下嘴角。
她轉頭望向盜賊的行李,猶豫許久,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心,滿懷
罪惡感地取出藥盒,將毒藥滴上卡片小心烘烤。卡片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只
稍微模糊了毒藥罐的圖樣。瑟凡西諾失望地垮下肩膀。
嘆了口氣,她盯著卡片,默默懷念著當初在暴風城的那些日子,還有那
些聽見她住院後,紛紛前來探望她的可愛人們──想起「鑲金玫瑰」的奧里
森小姐捧著蘋果派,坐到她床邊陪她聊天的笑容;想起克勞斯老師才坐下沒
幾分鐘,就忍不住開始叨唸她不夠小心的氣惱模樣,接著理所當然地想起當
艾波恩推開房門,走進病房對她微笑時,映入房內的那道燦爛陽光。
她的心又痛了起來。
扔開卡片,她望著搖曳的營火,像是在追戀那抹自她生命中永遠消失的
陽光,接著緩緩縮起身體,將臉埋進膝間,在幾乎能殺死她的孤獨中,繼續
安靜等待同伴。
──梣谷─艾薩拉交界 急彎河畔 P.M.5:54.──
「以結果而言,馬迪亞斯‧肖爾挑你當和平大使是挑對了。但他還是太
低估你了。」
將手背到身後,希理絲微微一笑。
「你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既然知道自己會被滅口,那為了保命,接著
當然就是要找其他大腿抱囉?」
「難不成還乖乖蹲在家裡等人暗殺嗎?」瑞斗聳肩,「暴風城是很威,
但再怎樣都不會跟鐵爐堡明著幹。只要我能從麥格尼‧銅鬚手上撈個名譽頭
銜走,那起碼在明面上,暴風城就不能隨便動我。就算想安個罪名抹黑我,
判刑時也得賣鐵爐堡幾分面子。」
「但這招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而軍情七處向來不怎麼紳士。」希理絲
說:「然而暴風城的敵人一向很多,而你當時剛好就有跟其中一方深入交流
的機會。」
「而且完全合情合理,絲毫不會引人懷疑。不管我想查什麼,都可以大
大方方,甚至還能報公帳。」說著,法師狡猾地眨下眼。「這算是那張最高
階冒險者許可證的最大用處了。」
「沒錯沒錯!人家都坑你坑這麼兇了,不用他給的資源反坑一把,怎麼
對得起自己咧?而且為了生存,本來就該無所不用其極,有利用價值就要盡
量用嘛!」
拍著手,盜賊開心大笑。瑞斗也笑著看她。夕陽逐漸沉落,黃昏餘暉照
在他們身上,將他們臉上愉快的笑容,拉出了長長的陰影。
「你把歪腦筋動到黑鐵部族上,這招確實不錯。但既然馬迪亞斯‧肖爾
是個靠北郎,那他當然也知道要防這步。」盜賊的笑容依舊燦爛,聲音卻突
然沉下來。「……所以他才把瑟凡放到你身邊。」
「他這招的確夠狠。但她倒也不是沒有半點用處。」瑞斗淡然道:「畢
竟若不是因為她,我也沒機會在黑石深淵裡活下來。」
──黑石深淵‧黑鐵酒吧儲藏室 P.M.22:10.──
「──對,我是能幫你弄個跟索瑞森見面的機會。但既然你是來救公主
的,那無論成敗與否,勢必都會牽扯到現在安排你跟索瑞森見面的我。但這
邊可以研究的東西還很多,我目前並不想走。」
咬著羽毛筆前端,普拉格意味深長地盯著瑞斗。
「聰明人通常都死得很快。」他慢吞吞地說。
望著對方眼中的惡意,瑞斗捏緊床沿,克制情緒,緩慢而悠長地吸了口氣。
「……我可不這麼認為。」
接著,緩緩吐出。
「至少就我所知,礙事的人才死得更快。」
他的表情意外平靜。普拉格轉著羽毛筆,歪頭有趣地盯著他。
「──你的祕密似乎比我預想得還多呢,萊克特先生。」他說:「可對
一個酒吧老闆而言,鬧場的客人當然是最礙事的了。」
「但比起酒吧老闆,你更想當個研究者。」瑞斗精準回答:「對研究者
來說,研究中斷才是最惱人的,而這世上根本沒有多少地方,能讓你盡情研
究元素領主。所以真要說起來,你大概是全世界最熱愛黑鐵部族的人了。」
「哎呀!沒想到居然是由你這個外人,來肯定我對黑鐵部族的忠誠。人
生可真是充滿驚喜。」地精笑道,手中羽毛筆換個方向,繼續悠閒旋轉。「
但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很喜歡這個能就近觀察元素領主,三不五時還能和祂
當面聊天的黑鐵部族──規模不大,卻要什麼都有,對我而言非常方便。」
「這可是所有研究者夢寐以求的環境。」黑髮少年掌心朝上,像是在介
紹某樣新產品。「因此我猜:那些膽敢破壞平衡,打擾這座研究殿堂的人,
肯定才是最礙事的傢伙了?」
普拉格眼底掠過一絲訝異。法師微笑回望他。地精術士轉轉眼珠,突然
失笑出聲。
「──哦,原來如此!」他盯著瑞斗,眼神像在看著某種稀有生物。
「所以你不只是鐵爐堡皇室指派的冒險者,同時還是暴風城的秘密使臣?」
「而且肩負和平使命,力求聯盟友誼長存。」瑞斗大方攤手,笑得非常
愉快。「我很遺憾:聯盟對拉格納羅斯的態度,向來不是很友善。」
「哦,沒事。跟那些官僚保持距離,反倒讓我方便不少呢。」地精術士
笑道:「否則若為了別人的友情,卻要犧牲我的研究,那我不是很委屈嗎?」
「人就該慎選交友,不能來者不拒,可惜有些壞朋友就是會不請自來。
像這種時候,當然也只能採取極端手段了。」
普拉格「嗯」了一聲,將頭歪向另一邊,挺起身子審慎打量瑞斗。瑞斗
歛起笑容,正面迎上對方目光。地精術士點頭,一臉若有所悟。
「……這樣啊,看來暴風城的確是被逼急了。」他喃喃自語:「我就覺
得奇怪:為什麼這陣子想闖進酒吧的老鼠變多了……對,只想掃雷的話,用
普通人一樣有效,而且還沒法追查,又很省資源。馬迪亞斯‧肖爾這招確實
夠狠……」
他突然低下頭,嘴唇貼著羽毛筆羽尾細細思索。瑞斗沉著等待:他已經
提出條件,而對方也已經懂得他的用意。接下來,就看交易能不能成立了。
「……回答我的問題,萊克特。」低著頭,普拉格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
冷酷。「瑟凡西諾知道這些事嗎?」
「多半不知道吧。」瑞斗謹慎回答。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她正義感太
強,腦袋又很空,絕不可能容許這種小動作,只會想盡所有最蠢的方法破壞
計畫。那個賊頭會把她丟在這,除了認為她不需要擔心以外,大概也是為了
牽制我吧。」
「我想也是。這孩子就不是做壞事的料。」地精輕聲嘟嚷,「既然如此,
你打算拿她怎麼辦?」
瑞斗猶豫一下。普拉格發出冷笑。「哎呀,看來這對你來說是個棘手的
問題呢?那我就不為難你,先准你回答下一個問題吧──找我合作,是你自
己的意思,還是軍情七處的指示?」
「我自己的意思。」法師暗叫不妙。剛才的遲疑,已經讓他扣了不少分
數。「軍情七處只想踩著我的屍體前進,當然不會給我指點生路。」
地精術士頷首,「合理。但你怎麼知道能找我談條件?」
「我不知道能找你談條件。我只知道這裡肯定有人對銅鬚公主有意見。」
黑髮少年很快回答:「茉艾拉失蹤這麼久,鐵爐堡卻完全不敢有動作,顯然
他們根本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情況。換言之,你們沒有向鐵爐堡提出任何交易
條件。
黑鐵部族不會白養銅鬚公主這麼久,暴風城的擔心大概八九不離十。但
黑鐵跟銅鬚敵對了幾百年,總不可能所有人都想跟聯盟當朋友。」
「所以你是談到一半發現狀況不對,才乖乖亮出身份的。」普拉格又冷
笑一下。「如果我沒逼你,那你就是正義的公主救援隊;如果我想動你,那
你就是友善親切的暴風城秘使──你這雙重身分,操弄得可真是得心應手啊,
萊克特先生?」
「談判前,事先預備多種方案是基本概念。」
「說得好,我的確很喜歡握有選擇權的感覺。但你就不一樣了。」地精
術士尖銳地說:「你會換陣營換得這麼快,是因為你根本不在乎銅鬚公主,
也不在乎任何政治情勢、理念、信仰或任何人。你唯一關心的,就只有自己
的利益──你無從選擇,只好見風轉舵,看我選什麼,你就跟著選什麼。」
「配合度高的人,對你而言不是更有利嗎?」
「當我們是合作夥伴時,確實如此。但等你出了黑石深淵,就不是這樣了。」
瑞斗不動聲色,背脊上卻爬滿冷汗。術士手裡的羽毛筆又轉了一圈。
「──所以,怎麼樣啊,萊克特?你想好怎麼處理瑟凡西諾了沒?」他
慢悠悠地說:「還是說,在沒確定我的態度前,你也不敢挑明到底要不要殺
她呢?」
凜緊紫眼,黑髮少年抿唇不語。普拉格昂首睨視他,兩條短腿懸在矮凳
上不住晃蕩,像是在享受對方的焦慮與掙扎。
「──很好,我決定了!」他突然露出微笑。「我就跟你合作吧,萊克
特先生。但我有一個條件,而你完全沒有能力拒絕。」
黑髮少年眼角輕輕抽搐一下。普拉格啣著羽毛筆,還是那副興味盎然的
表情。
「放心,跟你的小命比起來,這條件根本不算什麼。」他愉快地說:「
──我要你保護瑟凡西諾,即使未來離開黑石深淵,你也絕對不能傷害她,
或讓她遭到暴風城的任何迫害。」
瑞斗飛快眨眼。普拉格臉上笑意更深。瑞斗蹙緊眉頭,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
「……這是要我一輩子當她保母的意思了。」他的聲音充滿厭煩。「我
知道我不能拒絕,所以我只問:為什麼?」
「因為我欣賞她:她法術天賦不高,卻是個想法有趣的孩子,以前還激
發過我的靈感。這算是還她的人情。」
「若是這樣,那保她平安離開就夠了。有必要把她顧得這麼周全,還要
我為她未來所有人身安全負責嗎?」
「的確沒必要,但我開心。」普拉格輕快回答,「而且你好像誤會什麼
了,萊克特──你以為你是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跟伶牙俐齒,才能坐在這邊
跟我討價還價的嗎?」用筆尖指住法師眉心,他傲慢地說:「對我來說,你
們兩個就只是聯盟的入侵者。若不是看在瑟凡面子上,我根本不會讓你們活
過晚餐時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該對她心存感激。」
瑞斗沉默半晌,「……我懂了。但你要怎麼對她隱瞞我們的計畫?」
「這你不用擔心。我剛好有個辦法可以處理這件事,還能順便跟茉艾拉
公主搭上線──雖然這對瑟凡來說非常嚴苛,但她也該長大了嘛……所以,
你意下如何啊?萊克特?」
放下羽毛筆,地精術士朝黑髮少年伸出手。瑞斗搔搔頭髮。
「我應該也沒有拒絕的選項吧?」他無奈地說:「──成交!」
燈光搖曳下,他們的雙手穩穩交握。
──梣谷─艾薩拉交界 急彎河畔 P.M.5:56.──
「──瑟凡西諾不會站在黑鐵那邊,更不會認同刺殺公主的行動。不管
我有什麼理由,都不可能接受。」瑞斗說:「馬迪亞斯‧肖爾會把她扔過來,
就是當成一個清白好用的第三方證人,專門拿來牽制我。」
「如果你有意勾結黑鐵,那她一定會拼命阻止你。否則若你心一狠直接
投敵,反而讓黑鐵抓到暴風城的小辮子,那對暴風城而言也不是好事。」希
理絲說:「然而現在,你卻完成了刺殺任務,甚至帶著她平安離開黑石深淵,
這裡頭一定有問題。而若軍情七處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第一個要調查的
對象,當然就是瑟凡西諾。」
「她的確什麼都不知道,卻也因此完全不曉得什麼能講,什麼不能講,
嘴巴一點都不牢靠。」瑞斗淡淡地說:「馬迪亞斯‧肖爾不是白癡,只要知
道她的經歷,很快就能拼湊出所有狀況,接著弄出一個漂亮的說法,把所有
罪名推到我頭上。」
停頓一下,黑髮少年仰天長嘆,像是終於得以一吐鬱積心底的悶氣。
「……實在是,太麻煩了。」望著天空,他發自內心地說。
黃昏餘暉在他們身上染出整片燦金,遙遠的天邊已經抹出了夜晚的淡紫。
站在逐漸被夜色吞沒的夕陽下,希理絲的金眸定定望住瑞斗,望住他無
機質的邃紫晶瞳,像是映落淡紫夜空的金色月光,清明澄澈直要洞穿黑夜中
的所有秘密。
「……你都要逃亡了,隨身行李當然是越輕便越好。」她說:「所以你
才把瑟凡西諾拐到暴風城管不到的卡林多。」
說著,她垂首歎息,眼神突然變得很疲憊。
「──只要在這邊徹底解決她,那你未來不管逃到哪邊,都可以毫無後
顧之憂,永遠不用擔心被人發現黑石深淵的小秘密了。是吧?」
她的語氣極度平淡,像是在講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實。而瑞斗沒有回答,
只是定睛望住她,牽起嘴角,無聲地笑了。
落日還在往地平線不斷推移,夕陽的燦金正逐漸黯淡。
黑夜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