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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7世紀的歐洲,你問一位將軍,打勝仗的要素是啥,他會這樣回答你的:打勝仗的三要
素,就是:食物、食物、食物。
因不斷的強化中央集權、官僚制度的完善、財政的擴大,軍隊數量大大的增加了;以1600
年的紐波特之戰來說,交戰雙方加起來不到2萬人,到了30年戰爭,呂岑戰場上,雙方參
戰的兵力達到4萬1,光是瑞典方,就有1萬9800人;到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時,會戰中
雙方的參戰兵力上升到6-8萬,有時甚至達到10萬。但對國王或指揮官來說,這樣的現象
讓他們陷入兩難,基於戰略需要,它們必須擴大軍隊;但大量的軍隊讓他們的後勤陷入麻
煩,讓軍隊能吃飽變成一件麻煩事,歐洲的農業能力並沒有增加,道路的運輸方面也沒有
比100年前好上多少,但軍隊的糧食需求卻比以前增加了三到四倍。
人數的增加也讓指揮陷入困難;奧地利陸軍元帥拉依蒙多·蒙特庫科利(Raimondo,
Count of Montecúccoli)認為,一支軍隊有足夠的兵力,容易指揮,士兵們的素質能維
持某種水準,5萬人是其上限;但理論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當敵軍叫來了6萬人,你
還會只叫來5萬人,讓自己兵力處於劣勢?可以的話,你肯定是希望能兵力上超過對方的。
士兵的主食-麵包
供養一支17世紀的軍隊到底要花多少糧食呢?假如你有一支6萬人的軍隊,假如士兵每天食
用麵包是1公斤,那這支軍隊每天就需要消耗60000公斤的麵包,但這不是真正的消耗量;
在當時的歐洲軍隊,後面還會跟者馬車伕、農夫、工匠;他們作為輔助單位,協助軍隊運
轉,然後階級更高的人,比如老兵、騎兵、士官、軍官或將軍,口糧的標準也會更高,所
以你一天消耗的麵包量,一般來說還要乘以1.5倍,達到90000公斤。每一公斤的麵包,是
用3分麵粉加1分水做成的,所以90000公斤的麵包,需要67500公斤的穀物才做得出來[註]
。
註:為了方面計算,這裡假設出粉率是100%;出粉率指的是小麥磨成麵粉的比例,現在的
小麥出粉率約75~85%;如果你要磨得很細很精緻的白麵粉,出粉率只有50~60%。
軍隊每天會烤12萬份的麵包,這樣3天才能做出36萬份,然後再第四天發給大家。一個火
爐一天能烤2000~2500份麵包,這樣的烤爐就至少需要60個,共要240名麵包師傅來操作;
建造一個烤箱需要500塊磚,或同等數量的石頭,因此總共需要3萬塊磚;計算每塊磚的重
量為2公斤,每輛馬車的載重量是1000公斤,因此需要60輛車來運輸烤爐材料。
烤麵包還需要柴火;烤12萬份麵包,需要105立方公尺的木材,木材每立方公尺是570公斤
重,所以需要59850公斤的柴火,這需要60輛馬車來運送;一個月扣掉不烤麵包的7.5天,
則有22天在烤麵包,22*60=1320,一個月需要1320趟車次。
理論上軍隊的伙食應該包括鮮肉或鹹肉、培根、黃油、乳酪、煙草、魚幹和蔬菜,還有啤
酒;但是這些食物很少發放。並不是政府沒有意識豐富多樣的食物的必要性,但農產短缺
、運輸困難以及食物保存不易,改善士兵伙食是困難的。
現在1公斤小麥麵包的熱量是2200卡路里,但當時士兵手上的麵包含有20%到25%的雜質[註
],所以士兵每天的口糧最多只有1700大卡,外加40克的蛋白質,這樣的營養不足以維持
士兵的健康。在營養不良與營養不足的雙重打擊下,士兵們變得越來越虛弱,所以流行病
一來就會病倒一大片人。士兵厭倦了單調的食物,在野地裡亂找食物來吃,未洗淨或沒煮
熟的食物造成痢疾和傷寒的流行,奪去士兵的生命。
註:那時代的磨坊,小型的一天只能磨500公斤的麥子,大型的一天只能磨2000~2500公斤
,民間的磨坊產量無法滿足軍隊的需求,所以士兵常常是拿到穀物,在兵營裡自己磨麥子
,往往磨得很隨便,篩粉又不夠細緻,麵粉裡有很多雜質。
比如1632年8月,華倫斯坦率領5.5萬大軍(外加5萬隨軍人員)圍攻紐倫堡,10萬人擠在周
長16公里的營地與四周,每天產生4噸的人糞,外加4.5萬匹馬的排泄物,很快地就爆發飢
餓與傳染病,士兵減少到4.5萬人。
馬匹的草料
上面只是糧食的部分,我們還沒算上草料;在17世紀,一支6萬人的軍隊,組成極有可能
是2步1馬;意思就是6萬人裡面,有4萬的步兵與2萬的騎兵,而當時的習慣,一個騎兵有
可能配有2匹馬,所以需要準備的草料不是2萬份,而是4萬份。
首先,我們要先知道一件事,在當時的歐洲,一整年中的作戰時間只有6個月,春天與冬
天基本上是不作戰的;只有夏天與秋天才會打仗,原因後面會說明。馬匹的草料以極其複
雜的方式提供,可以分為四種方式:冬天的三個月,基本上只能吃乾草,只有沒乾草吃時
,軍隊才會發放燕麥。
其二是春季的放牧期,一匹馬每天要吃25公斤的新鮮飼料,軍需官會在一些草地上進行試
割,計算放牧所需的面積,一般來說,一公頃的草地可以養70匹馬,所以需要600公頃的
草地才能養活4萬匹馬。
春季的放牧是非常重要的;馬匹在冬季吃3個月的乾草,健康狀況是很差的,所以把馬匹
牽到牧場,吃春草來恢復健康;過去的人們不知道新鮮的春草具有極重要的營養,它能恢
復動物的活力。但基於千年的經驗,他們知道戰馬放養整個春季後,會變得健康又強壯[
註]。不管是歐洲人、土耳其人、甚至幾百年前的蒙古人,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這也是
為何歐洲人在春天不作戰的原因,戰馬需要休養。
註:從這因素來看,各位應該就能知道明軍為何缺乏大量的合格戰馬,因為環境的限制(田
地與牧地的互斥) ,官牧或民牧都因為草場不足而只能廄養, 利瑪竇曾說:「馬和其他馱
獸在個頭或樣子方面都比不上歐洲的,中國人不大 懂得訓馬和練馬。他們平日生活中所
使用的都是閹過的,因此很安靜,脾氣很好。他們有無數的軍用馬,但都退化得厲害並缺
乏勇武精神,甚至韃靼人的駿馬一叫就能使它們潰散,因此打起仗來實際上是無用的。」
其三是秋收的前6-8周,將未成熟的作物作為新鮮飼料。其四是秋收到秋天尾段,馬匹先
吃幹飼料(黑麥、小麥或乾草),再吃少量的新鮮飼料。軍需官也要對收穫的穀物、秸稈和
乾草進行估算;馬匹每天需要的幹飼料是新鮮飼料的一半,至少需要12.5公斤的幹飼料;
每天需要2000人在附近的田地或野地裡割草。
因為當時後勤的運力限制,倉庫事先儲存草料,日後再運送到軍隊手上是困難的,所以馬
匹的草料大部分都是軍隊就地收集。而且從遠端運送草料,一點都不划算,運送單位就會
先把運來的草料吃個精光;一輛馬車載80份的乾草(1份=12.5公斤),一輛車要6匹馬來拉,
一天就要吃掉6份的乾草,行車七天,80份的乾草就少掉42份。
17世紀軍隊獲得後勤的方法
以17世紀來說,軍隊獲得後勤的方法基本上有四種,其一是組織士兵打草穀。其二是由政
府事先建立的倉庫取得補給。其三,向隨軍的商人們購買糧食。其四,與附近的城市簽約
,由那邊的居民取得補給/金錢,古二爺稱之為貢賦[註];貢賦是美化後的說法,其實就
是強迫佔領區供養軍隊;這幾種方法常常是混合使用的。
註:雖然古二爺拿得是錢,但附近地區的糧食產量還是要足夠,軍需官才能買到足夠的糧
食,而且軍需官也不會跑去太遠的地方來收購物資。
打草穀是個技術活,首先參謀人員、軍需官要根據軍隊目前的狀況計算出需求,還要瞭解
附近的都市、鄉村分佈,規劃出打草穀的區域,派出採集隊們前往收集;此外,為了怕有
人逃兵,還要有獄卒和劊子手前去監督,他們可以立即處決違反規定的人。此外還要派出
掩護部隊,因為敵軍有可能派兵攻擊採集隊,所以需要掩護部隊的保護。一般來說,每次
收集的補給只會四到五天份,因為食物收集過多,放久了就會腐爛。派去的人往往任意燒
殺虜掠,破壞地方的經濟,打草穀是不得已為之的下下策。
在17世紀,只有法國與西班牙在國境內建立完整的倉庫系統;在沿途經過的城鎮,則會設
立倉庫,裏面存放物資供軍隊使用,不然也會找當地的商人當代理商,當軍隊到來時以提
供後勤,軍隊可以不帶吃食,在國境內任意移動。西班牙甚至把此制度延伸到神聖羅馬帝
國的某部分。
在三十年戰爭期間,古二爺在德意志地區局部建立了這個制度,尤其是有河流的地方,在
沿岸建立了倉庫,但覆蓋區域還是不夠廣泛;而且這些倉庫往往都是敵軍優先燒毀的目標
。
這樣的制度是由國王出錢,透過民間的承包商完成的。但當時的歷史學家往往對承包商並
沒有好話,總認為承包商總是要求過高的利潤,當然這只是部分的事實,因為國王總是事
後付款,承包商往往要事先貼錢,為了預防國王日後會賴帳(國王們總是如此),承包商會
要求比較高的服務費,以補貼日後的損失。其二是當代封建貴族出於對資本家的嫉妒,且
承包商的出現終止了政府採購,而政府採購正是官員們貪汙的來源。
最後一種則是貢賦;以當時的歐洲人口,不靠倉庫光靠地方產出就能養活軍隊嗎?我們缺
乏17世紀的統計資料,無法直接回答,但我們可以根據1823年,俄國軍委委員Kancrin在
聖彼德堡出版了《作戰》一書,來解答這個問題;書中提到,每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至少
要到35人,才能在沒有倉庫的情況下,供養一隻軍隊。下圖是18世紀,歐洲各地每平方公
里的人口密度。
每個人一年最低的生存需求是350公斤的穀物(平均1天1公斤),那在1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每平方公里有20人,總共有20萬的居民,他們一年至少能產生7千萬公斤的穀物,一個6
萬人的軍隊,一天只需要67500公斤的穀物,這個地區產生的糧食足夠讓該軍隊吃上1037
天。
問題是軍隊不可能毫無節制地在1萬平方公里的地區上移動,向地區的居民收取貢賦;因
為軍隊一日的行軍距離是20公里,為了自己的安全,在收取貢賦方面,只會在以一個半徑
為10-15公里的圓形區域內活動,面積為300至700平方公里,以平均500平方公里來計算,
這相當於10000平方公里區域的5%。假如糧食的種植普遍分佈在10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軍隊買/收到的穀物只有7千萬公斤的5%,以6萬人的軍隊來說,只能維持51天;但如果你
把軍隊分散成3部份,每支軍隊雖然也只取得相同5%的穀物,但能維持的天數就能增為3倍
。這也是為何17世紀的軍隊在非戰役期間,軍隊會被打散,分別駐紮到別的區域,就是為
了能獲得足夠的糧食。直到元帥們想要進行戰役,各路軍隊才會集結。但集結的大軍往往
無法在一個地區待上很久,待上一兩個月就要被迫解散,因為當地無法供養他們,任何可
吃的東西都會被士兵們吃光,天都會高上3尺。
比如1632年8月,華倫斯坦率領大軍圍攻紐倫堡,並切斷四周補給路線 ,故意逼迫古二爺
集結大軍防守紐倫堡,然後餓死他們,但這套飢餓戰術傷敵1000,自損也1000;在這10個
星期的死亡靜坐中,瑞典軍逃跑了1.1萬人,有2.9萬人病死在營地中。而帝國軍自9月中
離開紐倫堡時,6.5萬人只剩下2.4萬人。
讓軍隊一次性帶上一個月的糧草可不可行呢?這方法在當時是不現實的;光是糧食加烤爐
的運送就需要2876輛大車(60 *22 + 68*22 + 60),如果馬一天還要吃2公斤燕麥,一個月
的草料還要多上2400輛大車(2 *40000 *30 / 1000),光是駕駛的馬車伕就需要10552人。
一輛馬車是6匹馬,馬車總長度算10公尺,每輛馬車距離6公尺,光是這些後勤隊伍就能排
上84公里,這是部隊一日行軍距離的4~5倍。這還沒算上運軍火大砲的、運其他必要物資
的、幫貴族運行李的,車子的隊伍只會更長;敵軍只要任一攻擊後勤隊伍的一個點,軍隊
根本來不及救。
後記
富勒在西洋世界軍事史這本書上曾說,17世紀的軍隊只會在地圖上不斷的移動,避開決戰
,想辦法在敵國吃白食,直到吃垮對方。克勞賽維茲也有類似的觀點,認為17世紀是戰略
學的倒退年代,當時的軍事家不想辦法進行絕對性的會戰,只想慢慢地消耗對方國力,他
們這樣的說法有失公平。
在那個年頭,軍隊深受後勤所苦,食物的欠缺往往讓軍隊的戰略無法實現;指揮官也想發
動多次會戰,但食物取得的限制與收集的困難常讓他打消念頭,堡壘還進一步限制軍隊的
移動,雙方深怕後勤路線被堡壘掐斷。古二爺的機動方向常沿者河流移動,因為河流可以
送來物資,還能運送大砲;古二爺的一個名言能作為這篇文章的註腳;我的戰略極限,來
自我後勤的極限。
結論
明軍在晚期不向軍隊運送糧食,而是給他們銀子,讓他們在地方上自行購買,往往網友嘲
笑這是懶政、便宜行事、 還會引起地方上的物價通膨,還會擾民,造成軍民緊張。朝廷
不是不知道後果,但往往考慮到後勤壓力與困難,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運送銀子的馬與
人力,只需要運送糧食的1/400[註],古人並沒有現代人想像的這樣沒見識;所以後世某
些網友談起古代軍事,往往不顧後勤的在地圖上隨意開疆,真的有點傻。
註:假設一支部隊有兵1萬人,馬三步七(明末常見的比例),那麽這支部隊每日消耗掉的
600石糧秣當中,米糧是150石、草料則為450石,一個月就要消耗掉糧秣18,000石,需要
馬12,000匹來載運。相對的,如果後勤提供的不是糧秣而是銀錢,則完全不一樣。
同樣是部隊1萬人、馬三步七,步兵月餉銀一兩、騎兵月餉二兩計,一個月得支付士兵萬
人16,000兩白銀;而一匹馬可以駝載白銀五六百兩,16,000兩白銀只需要32匹馱馬、百餘
人護送足矣。
參考資料
Army Provisioning, Logistics and Strategy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17th
Century
西洋世界軍事史
The Army of Flanders and the Spanish Road 1567-1659 The Logistics of Spanish
Victory and Defeat in the Low Countries' Wars
1560-1660年間的“軍事革命”一個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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