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回一點與此板主旨較遠的內容。
對於本主旨也算是離題了。
只是因為某友人轉給我這篇,
他覺得與其我跟他扯不如拿上來貼,所以就貼上來了。
倉促打字,內容雜亂無章。請見諒。
單純只是挑少數東西回覆。沒興趣的朋友請←離開即可。要噓也不妨。
若本篇在此板有不妥也請板主砍文別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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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先提點個人感覺,然後再提一點我覺得可商榷處。
我個人的感覺,
臺語除了做為語言本身有其趣味外,
其可資考據中古乃至追溯上古漢語的功能相當不錯。
(但某些地方是稍間接的,
例如臺語白話音某些音其實也跑音了,
然而可以看得出上古漢語演變的痕跡,而擺脫中古漢語的窠巢。)
而我個人也喜歡漢語官話。
一方面這是我自己的母語,
另一方面這也是偉大的征服王朝元朝以來,
華人區的共通語。
這當然有強烈的個人情感。
(不過題外話,梵漢音譯,現代某些人直接用官話新譯,
這我覺得問題不少。
梵語每套聲母扣除鼻音都還有 (清濁X送氣不送氣) 共四個,
當代官話太少了,功能上很容易混淆。
可能的話盡量以復古式系統音譯似佳。)
以下是正題。
Lhanas大的專業令人敬佩。
但仍提幾個或許可商榷處。
一、「唐宋官話」?
在澄清「官話」這個術語前,先提一點語言的小常識。
印歐語族的語言,分佈之廣令人訝異。
(或者該說,令至少十九世紀發現對應關係的學者們驚歎。)
北到波羅的海、立陶宛的小村莊等,
南到印度,
這些地方的語言居然有著很強的內在對應規則。
古代人的遷徙是很令人難以想像的。
要說黃河流域與閩南廣東距離那麼遠所以云云,
也許先多看些案例,或者會更有體悟。
當然這不是說這語言分出去後就沒變化或與其他語言參雜。
而另一方面,強勢族群的語言擴張,
額外的意義恐怕就是某些弱勢族群的語言消亡。
看看西歐今存的非印歐語幾乎只剩巴斯克語了,或許也令人感嘆。
回過頭來澄清官話這術語。
先說結論。
把宋代以前的漢語共通語稱之為「官話」,
恐怕只會造成概念上的混亂。
著實無此必要。
要嘛,要用泛稱就用(某時代的)漢語共通語這樣的術語。
要嘛,《廣韻》系統承前啟後的,以雅言呼之,
與官話區隔開來恐怕還是好些的。
(字面上雅言似帶褒義,但我覺得這點可拋開。)
即,近代以來的漢語共通語,今天官話方言,謂之官話。
此前似另改術語為佳。
再來解釋術語。
「官話」一詞,
文獻上看來最早出現於明代。
有兩種意思:
1. 做官的說的那套東西,打官腔的感覺。
(例如某些詩話裡認為古詩十九首是家常話,
齊梁詩全是官話,
意思是太過濃艷的感覺。)
2. 為官所用之話,即當時漢語共通語。
這裡要討論的是第二個。
這個是明朝來華的耶穌會士所謂的
lingua mandarinica(Quonhoa→西儒耳目資亦列官入桓韻而異寒韻)
(mandarino指官爺,來自馬來語,間接來自梵語,
此術語在明朝就出現了。
見德禮賢在Fonti Ricciane N.82的註7)。)
這種明朝的漢語共通語,
其聲韻特色(如入聲簡化或派入三聲、知章莊組之特色、僅平分陰陽等)
可溯源至元朝(《蒙古字韻》、《中原音韻》)。
而實際上也正是元朝所推廣的。
(參考原本《老乞大》,注意的是元朝推廣了「漢兒言語」。
後來無聊會黨垃圾抹黑元朝抹黑得太嚴重,
很多東西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老乞大》原本是元朝高麗人學商用漢語的會話課本。
算得上是東亞第一本擺脫漢文文言而強調會話的文獻。
這裡頭開篇沒多久就是如下對話:
甲:你是高麗人,學他漢兒文書怎麼?
乙:你說的也是,各自人都有主見。
甲:你有甚麼主見?你說我試聽咱。
乙:如今朝廷一統天下,世間用著的是漢兒言語。咱這高麗言語,
只是高麗田地裏行的。過的義州,漢兒田地裏來,都是漢兒言
語。有人問著,一句話也說不得時,教別人將咱每做甚麼人看?
對照元朝許多八思巴/漢文對照碑,
也可以看得出元朝在實用主義下推廣華北官話的情況。
這當然不是說,高麗商人就不說高麗言語了。
甚至從後來朝鮮朝的《東國正韻》對照《老朴諺解》來看,
朝鮮朝一方面對他們較保守的漢字音自豪(《東國正韻》),
另一方面則在實用上培養使明之通事等仍需漢語官話。
當然,朝鮮朝與明的時期通事地位漸落那是另一回事了。)
元朝漢兒言語或許本來是華北諸族雜處(契丹、女直、高麗、渤海),
又因為當時漢文化畢竟是該處的強勢文化,
從而漸次產生的一種混合式漢語。
在元朝的推廣下漸次強勢,尤其是帶入中國西南地區。
(所以官話分佈在中國是東北到西南劃條線)
元朝客觀上推廣了漢語官話(漢兒言語),
亦稍似在印度的莫臥兒朝之軍營用語:烏爾都語。
莫臥兒朝實質上推廣了梵語與印度俗語的後裔hindi,
結果突厥語反而殘存得少。
在明朝則繼承了元朝的共通語體系(其實明朝偷學元朝的東西可多了)。
《洪武正韻》這非驢非馬的產物反而成了紙面文章。
官話在文法上或許經歷了阿爾泰化而後又稍稍拉回的過程,
但大抵自明至清的漢語通行語都是這系統。
其間一些細節則先不多談了。
簡言之,
官話這術語產生自明代,
以之指代其較直接之來源:元朝的漢兒言語(早期官話),亦無不可。
但太過延伸其範圍似乎未必恰當。
(有一些居中變化的,例如《皇極經世》的系統等,太涉細節,
姑不論。
至少宋朝官方的《韻略》等書乃至鄭樵、胡三省等形式上大抵仍舊。)
當然啦,泛稱唐宋,細看也很複雜。
大抵《切韻》分韻極細,
而實際長安方音或洛陽方音或宋朝汴洛方音皆有別。
然而當時有某套共通雅音系統應該是沒錯的:
這正是玄奘或慧琳很勇於稱前輩們「訛」的原因。
細節則也先不談了。
二、尖團分與合
這個我還是強烈認為:尖團合流對漢語譯音功能傷害太大。
先解釋這個術語:
簡單說,
依原始定義,
就是ㄐㄧ、ㄑㄧ、ㄒㄧ(ㄙㄧ~ㄕㄧ)之謂尖,
ㄍㄧ、ㄎㄧ、ㄏㄧ之謂團。
看到這也許有人會說:錯了吧?
不是ㄗㄧ、ㄘㄧ、ㄙㄧ相對於ㄐ(ㄍ)ㄧ、ㄑ(ㄎ)ㄧ、ㄒ(ㄏ)ㄧ嗎?
或者也許也有人會說:
尖團定義很多種,看你是哪種漢語的尖團,云云。
(當然,會質疑的大概也是碰過這個領域的了。)
這裡細節不多談。
我知道ㄗㄧ、ㄘㄧ、ㄙㄧ對ㄍㄧ、ㄎㄧ、ㄏㄧ較存古。
只是提原始定義,
當初《圓音正考》
用滿文拼出來的就是ㄐㄧ、ㄑㄧ、ㄙㄧ對ㄍㄧ、ㄎㄧ、ㄏㄧ。
(一堆學者看這書根本沒注意他滿文拼音,又亂斷事件年限,唉…)
具體來說,今天的ㄐㄧ、ㄑㄧ、ㄙㄧ,
本來是有兩套音的:
一套是ㄍㄧ、ㄎㄧ、ㄏㄧ:基、欺、希;
一套是ㄗㄧ、ㄘㄧ、ㄙㄧ:濟、妻、西。
(後一組我選的字,臺語文讀 tse7、tshe、se)
將喉牙音與齒音區分開來,
在音譯上的區辨、還原能力較高。
但當代漢語共通語整個混淆了,
連形式的區分都沒有,很令人扼腕。
三、英語較有邏輯?
這一點英語比起性、數、格明確的古典拉丁文、古典梵文
(後二者同樣曾是共通語)來說,真是差太多了。
我現在就時不時看到些英語句子,
堆砌了一堆詞後又補給個修飾語,
根本搞不清楚那修飾語到底是指全部還是僅指最末者。
或者有興趣的人自己去找關鍵字 ambiguity english 就可以啦。
一個被舉到爛的例子:
I saw the girl in the park on the hill with a telescope.
到底誰看到什麼內容在哪
這是文法上的歧義。
另外
https://simple.wikipedia.org/wiki/Ambiguity
舉了個有趣的例子:
本來媽媽要孩子去問候「老鍾夫人」(old Mrs Jones)的,
結果小孩去問了鍾夫人多老,被罵回來了!
書寫者本身是否意識到要避免歧義(或反之故意製造歧義),
恐怕比較關鍵。
而未必是英語比較有邏輯。
四、
→ jenny2921 : 該是像台灣的「ㄣ、ㄥ」一樣,只講單個字「ㄅㄧㄥ」或
→ jenny2921 : 「ㄅㄧㄣ」,就算母語人士也分辨不出來是哪個
這一點,身為保守主義的我也仍認為不應以「無優劣」之說放縱語言墮落化。
我知道語言學者要保持其中立,要觀察現象而非積極評價。
但我憂心的是漢語的現狀。
回應一下這個的是:
a. 本來北方官話裡,–n與 –ng有別。
b. 但江淮官話區似乎很多區域這兩類混淆了。
c. 閩南語的 –n、–ng本有別(但有某些類的整組變遷)
不知道是不是江淮官話的壞影響(應該不可能是客語的影響?),
造成在臺灣一部分ㄧㄣ/ㄧㄥ混淆了。
似乎也不只臺灣。
我看當代藏學界在音譯藏語名諱時也常亂用字。
縱然不能形式上恢復 –m 尾,
至少保注 –n與 –ng 的區別,我以為還是有意義的。
五、關於簡體字
推文有人提到簡體字,這點我也還是覺得:那根本是殘廢字!
至於是哪個政權在搞的,且不討論。
總之五四運動以來民族自信心喪失,
總有些白癡認為最好徹底拼音化國家才有救。
漢字簡化不過是中介過程罷了。
扯這套的不只是老共,這是沒錯。
但這也不過是個時代的產物。
今天至少在實用上,仍可看得到漢字的活力。
只不過,簡字很多還真的是很低能。
先聲明,主張正字不是主張無限復古。
最關鍵的是在於:
中國文明文化的傳遞,
大抵自漢隸以來,
用字與今天的可溝通性就相當大了。
尤其是印刷術發明以後,
宋版書以降,大量的文獻皆藉此字體以乘載。
更毋庸論漢字文化圈中諸如高麗朝鮮、日本、越南等的史書。
不是說主張正體就得退回到金文、甲骨文的地步。
好。釐清了這個觀念後,現在回頭來說簡字。
那些生造硬湊或亂省併的且不論了。
就說「古已有之」的好了。
仍然回到不應無限復古的論述。
有些漢字為區辨語意,是會分化的。
例如「受」與「授」,例如「然」與「燃」。
分化當然是因為這樣子能在使用上更清晰,更不致造成誤會。
有人說「后」本來就通「後」,舉《禮記》等為證。
問題是在特定古書裡也就罷了,
搞到全面混淆,讀起來真的讓人頭暈。
例如吧,來一句:
「帝顧后,后曰……」
啊到底是皇帝看了皇后以後說,還是皇帝看了皇后,皇后回話?
胡亂省併省併到文脈不清,實在讓人頭疼!
(順帶提,對岸某些出版社還知道史料古籍該出正體字,
某些單位不知是腦殘到底還怎樣,居然把史料改殘體字出版!吐血!)
再例如某些俗字也許早已出現在元朝吏員俗寫、明清小說中。
但亂用起來對漢語讀音的聲韻考證只會製造混亂。
(與明清官話俗音有關)
這類的我以為也不應輕易全面簡化。
其他像是?(?韻之?)之於葉,云之於雲,余之於餘,
也是搞到本來不該混的都亂混一氣了。
云雲余餘都是常用字,
這麼混淆,真讓人看了痛苦。
有個別的字,因涉及罕用問題,日本臺灣也這樣了。
看來也只能徒呼負負了。
這裡要說的是「台」與「臺」。
原本「台」字相對罕用。一音同「胎」。(另音怡)
三台、台司,都是古書裡專有的術語。
「臺」則為常用字。高臺樓閣、御史臺等,皆此字。
天台山、五臺山,二者用字不同。
以「臺灣」的讀法而言,
無論是tai5–uan5或者客家話的對應,
二字皆屬陽平。
當然啦,要說這是音譯無正字(灣影母字,本音亦非陽平),
也不妨。
但至少湊其一字,「臺」仍較合。
不過看來今天混淆的趨勢已不可免。
也只能說自己讀古書自己去注意了。
另外一個則是「元」與「圓」,這只在貨幣單位上混淆。
做為貨幣單位,本字應該是「圓」。
這兩個字古音不同,「元」是ng–開頭的,「圓」中古零聲母。
由於官話「元」、「圓」同音,而粵語疑母碰上齊齒撮口也剛好與影喻混。
所以二者在貨幣名稱上便混淆了?
看起來在臺灣應該是閩、客二語此二字皆不同音?
有趣的是,稱呼貨幣單位,
看似閩南語仍用「圓」(另一個稱呼是「箍」)
客語卻用「元」了?
當代日語於是便把日圓讀為en,把臺幣俗稱為gen了。
這也是很奇怪的。
草草打了一堆。
主要是針對部分內容(含推文)提出點意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