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途中,在某個路口紅燈停下,
右手邊是三貼騎車祖孫檔;
爺爺髮已花白,年幼的小孫子用背帶緊緊綑在背後,
兩腿就在那晃啊踢啊。
孫女年紀稍長,一手抓著照後鏡,另一手隨著語氣指來比去。
爺爺鄉音很重,小女孩則是吱吱喳喳,
聲音又尖又細又小,連珠炮就這麼鑽出耳洞,
一個字也沒抓著。
爺爺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毫無障礙地與孫女一問一答。
女孩繼續劈哩趴啦,扔出那些幾乎串不成句的隻字片語,
爺爺也依然輕聲細語、用字簡潔地回答著她的問題。
我突然想起外公。
曾經外公也是那樣騎著車,把弟弟背在背上,
我就負責當那個吱吱喳喳的小麻雀。
那是一輛淺綠色的偉士牌,
龍頭上著鎖著大大的擋風板,
板子上又鎖著兩個鐵條彎成的把手,
給站在腳踏墊的孩子抓著。
孩子還小的時候個子矮、搆不著把手,
就在腳踏墊上放個藤編的凳子,
成了現成的"機車安全座椅"。
其實誰管真正安不安全,有外公在,怎麼都覺得安全;
那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雄壯背影,
在我心底就是座山,
風吹不倒的靠山。
若只是近程,例如往返幼稚園與家裡,外公通常騎單車;
但若是聽到要去菸廠,非纏著外公帶我出門不可,
因為可以騎機車兜風,到了菸廠還有其他老爺爺請吃糖。
車就停在三合院外的屋簷下,
外公毫不吃力隨手一拉,中柱應聲彈起;
多年後自己騎車才知道,偉士牌這麼重的機械車,
要立起中柱或拉動車身,都費力氣也費工夫。
但這對當年身強體壯的外公來說都不是問題,
他瀟灑地跨上機車、一個擺頭要我站上腳踏墊,
然後油門一催,我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滑出院子。
風從檔板下方的縫不斷往臉上拍,
心情大好,我就唱起歌,
或者開始叨唸今天在學校又和哪個男生打架、
又把哪個老師氣哭。
外公操著濃厚的鄉音,有一搭沒一搭的與我瞎扯;
有時候我聽不太清楚他說些什麼,而且我相信大部分的時候,
他根本沒有仔細聽我在說什麼。
但他嘹亮如洪鐘的笑聲,伴著偉士牌引擎的噠噠聲,
風穿過檔板縫隙的吁吁聲,還有菸廠特有的菸草氣息,
以及每個共乘的藍天或晚霞,佔據了那麼多童年的比例。
已經想不起來,
最後一次站上那台偉士牌的腳踏墊是什麼時候;
外公已經不在了,偉士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院子裡消失了。
但我還是經常想起那些春夏秋冬,我們擠在一台機車上,
等待著紅燈結束、綠燈亮起的瞬間。